《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中国古琴名曲, 亦属中国十大古曲之列。因其后有先秦时期伯牙子期一段佳话故事,是以,高山流水也代指知音。
《高山流水》原是一曲,然从唐代后,《高山》与《流水》便各自独立出来,成为两首单独的琴曲。到近现代,二曲中的《流水》得到了更多的发展,也更为人所熟知。
听着琴音,Koenig先生视线在抚琴双手上稍稍凝滞。
这位东方小姑娘所演奏的,是完整的《高山流水》。
一个音高,两首曲目,演奏《高山流水》的难度当然比演奏单纯一曲的《高山》或者《流水》要来得更高。而她技巧非常娴熟,动作神态也显得放松——显然,弹一曲完整的《高山流水》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以Koenig先生多年积累的音乐素养,此时此刻,他听得出:这位小姑娘的古琴技艺很精,并不只是她刚才所说的“学过一些”——大概,十年以上?
Koenig先生这样估计着。
就十几岁的年龄来说,能将《高山流水》演奏成这样的精湛,已经算是很有天分。
虽面不改色,对着这位来自东方的小姑娘,Koenig先生心中却已生出些许欣赏。
不过——
还是平了。
高山是平,流水也是平。
作为古琴琴声不平淡的论证,这支曲子缺乏说服力。
Koenig先生是音乐权威,听觉感官极度敏锐,音乐品位极高,所以会有这般观感。但,于直播间观众听来,这样的琴声已经足够惊艳。
【又安静又好听!感觉很适合做大作业的时候单曲循环诶!】
【很[可]!所以有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曲子?】
【是名曲《高山流水》……好残酷,我是古琴八级的,怎么感觉我弹得远远比不上晏歌妹妹乌乌】
【……】
弹幕发得密集,而在屏幕外,亦有三五成群的歪果仁闻乐上前,不时掩口悄声交流一二。
“嘿老兄,那个亚洲女孩儿是在弹琴吗?”
“啊好像是。”
“Ummm这歌听着不错,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不然我回去可以下载一首,用来当摇篮曲哄我家的trouble 2。”
“……”
手落在琴,晏歌看不见弹幕,亦无暇顾及四周,仍是垂首,全神专注七弦。
古琴有“一琴三声”的说法,也即散音,泛音与按音这三音。三音当中,散音低沉空旷,泛音清泠空明,按音则不拘一格,共有一百四十七个,极富变化。
先前的《高山流水》,她在演奏高山部分时多用散音,流水部分则多用泛音——按音虽也用上了,但与主旋律相比,并不显得突出。
散音收,而高山远。
泛音尽,则流水止。
高山流水皆不见,晏歌抬手,徐徐地,将指腹按在弦上。
静,止,停。
曲没了声息。
Koenig先生流露出松弛之意,也在同时,直播间里观众纷纷问询。
【这就没了?】
【有点可惜,我还想再听的[愤怒的小鸟]】
【感觉这个吧……老实说听着还行,不过完全就应了那个姓K的大叔的评价,就是很平淡啊。不要说说服这个外国大叔了,连我都没法说服EMMM】
【……】
这就停了吗?
Koenig先生收回目光,直播间观众表示遗憾,现场听众则抬脚要转身离开。
也就在此时,一声清越动地起,也若山林风啸,从四面八方疾驰而来!
Koenig先生的目光再度投向那琴与人,直播间里则被感叹号刷了屏,而那风声入耳,原欲离开的外国听众不觉驻足,彼此间大眼瞪着小眼。
“我好像听到了风的声音?”
“我也【。】”
外国听众不由面面相觑:可今天的维也纳风力极小,又是快要下雨的阴天,哪来那么大的风声?
于是,不觉地,众人转首,朝着那声源望去。
一琴,一人,一抚弦。
也便于随意撩拨之中,风啸已如笔直利箭,大大小小,尽数从弦的弓上拉满,而后飞出!
众人:“……”
所以,那不是风声,而是琴声?
这是怎么做到的?
一时之间,现场的歪果仁均怔在了原地。
至此,琴声仍未停歇!
它如风,有柔亦有刚,有温风如酒,亦有狂风漫卷。也像雨,有淅淅沥沥润物无声,有暴雨哗然洗刷大地。亦似细密霜雪,在黑云银月背景里散漫,拂面是极度深寒。
风声,雨声,霜雪声。
声声入耳。
似风霜雨雪,而非风霜雨雪;
似曲,也非曲。
因它是风霜雨雪的声,却由一双人手弹就!
Koenig先生:“……”
从风到雨,从霜到雪,Koenig先生面上的悠闲自得早就没了,满目凝重取而代之——且,随着那乐曲推演,那凝重神色呈现有增无减的趋势。
她所弹就的,已经不是音乐意义上的曲目了。
而是仿声,是乱弹,是完完全全地炫技!
弹风就能像风,弹雨就能成雨,弹霜弹雪,就能让人感觉身在落着霜雪的夜。
声临其境。
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绪,或许是吃惊,或许是震撼,又或许二者兼而有之——耳濡着那阵阵琴声,Koenig先生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目,用心去感受。
是真的像,也是真的好听。
还是真的……
并不平淡。
那古琴三音,散音泛音按音相互交缠,若透明的丝线流动在她指尖。流转之间,自成乐章!
《娱乐圈直播指南》沸腾了。
音乐之友协会大厦前,听众闻声蜂拥而来,渐渐形成致密的包围圈,交头接耳议论纷纭。
“我的上帝,这是什么曲子?怎么我感觉弹出了风雨声?”
“难道这就是古老东方的神秘魔法??”
“噢等等……我先来发个推。”
“……”
乐无歇。
……
同一时刻,同在广场。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现在,我就在查理教堂对街,音乐之友协会大厦前的广场。那么就在今晚,维也纳爱乐乐团将在这里举办今年第八次演出。这一次的演出主题为何?和上一次又有什么区别呢?现在,我将去大厦里采访协会的负责人Koenig先生,从他那里了解一些信息。”
说完台词,《维也纳之声》的女播音员便抬腿朝前走去,身后几位负责录音收音的工作人员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然而没走几步,女播音员便触及了Koenig先生的身影,亦于同时触及了Koenig先生身旁里三圈外三圈的致密人群。
播音员微微一愣。
什么情况?
不明所以,她却好奇,因而回头,对随行的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一行人快步往前。
到稍近处,播音员方听见了那一线的声,如三四月多瑙河畔的夜晚,春风和煦,百草生香,闻之令人沉醉。
只是,这是什么声音?
是音响外放吗?
播音员稍稍向前探出身,自然而然望去,因而也见到了那风声的来源。
不是音响,而是琴……看样式是东方的乐曲,抚琴之人也是东方脸孔的少女。
一时半刻间,播音员的脑回路没能成功地转过来。
琴声=风声?
这是怎么做到的?
作为土生土长的维也纳人,身在音乐之城,对音乐耳濡目染,每年亦会定期来协会大厦的几大音乐厅,买票欣赏音乐——播音员是有些音乐素养在身上的。
但听着那古琴发出的声,音乐素养却分毫不起作用了。
因为在下一时下一刻,她还听到了雨落,听到了霜雪阵阵,听到了鸟鸣啁啾,听到了山崩壮烈,听到了浪潮将至,而海水呼啸!
有湿咸气息扑面而来,而人身置在深海灯塔,目之所及,是漩涡狂卷的浪潮!
如要将人淹没的窒息感,兜头兜脑。
那么像,那么逼真——
如果闭上眼,就是身临其境。
听着那琴弦声声,播音员瞪大了双目,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这真的是,人间存在的音乐吗?
这应该是上帝之手才能弹出的吧?
天呐!
……
女播音员震惊的同时,那七弦琴上声也通过了收音仪器,通过无线电广播,传递到了奥地利各地公路。
“亲爱的,外面是起风了吗?”
红灯亮起,驾驶位上的丈夫看了副驾上低头刷手机的妻子一眼,顺手摇落了车窗——窗外风平。丈夫的神色便古怪起来,“……没有啊。”
“Judith,是不是下雨了啊?我们的小狗还在院子里,这下肯定得淋惨了。”
“我看看……唔,我没看见?”
“宝贝,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嗯妈妈,外面是不是下雪了?可是现在才八月……”
“……”
当然,很快,这些乘车的夫妻、兄妹、母女就会发现,他们所听到的风霜雨雪,并不来源于自然界,而是来自正在播放的广播——
《维也纳之声》。
第48章 合欢 看什么看。
然后, 等这些对夫妻、兄妹、母女反应过来,他们所听到的声音,并非来自外界, 而是来自电台时, 不由得有了很多个问号。
这什么情况?
电台不是正在播维也纳早晨新闻节目《维也纳之声》吗??
怎么突然切换到了天气预报???
也不对啊……维也纳现在也没有下雪啊。
还有就是天气预报里为什么会有海浪的声音???
实在捉摸不透是什么情况,却在此时,众人听见了《维也纳之声》女播音员熟悉的声, 声线起伏, 隐隐带着些激动的情绪, “各位听众朋友们,刚才大家所听到的是音乐协会大厦前一位东方少女的琴声。从中我们可以听出对风霜雨雪等声音的拟声……”
众人:“?!”
所以他们听到的,不是真正的风声雨声, 而是琴声在模仿风声雨声?!
不是吧。
不会吧。
不可能吧。
这般想着,开着车的人当即也没心思开车了, 直接降速停靠在路边,凝神细听——
众人:“……”
这怎么听怎么是自然声, 怎么听也听不出是琴声啊?
难道播音主持是在跟他们开玩笑?可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啊?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于是,在同一时刻的维也纳各街区公路,在电台正播放着《维也纳之声》的所有私家车内,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拿定了主意。
不是说是在音乐协会大厦吗?
那就去那里看个究竟。
……
风声, 雨声, 霜雪,海浪,惊雷。
从弦上发出, 亦从弦上收尾。
当两手按在七弦,而素腕如凝霜雪。
晏歌不急不缓,亦不疾不徐,而双手从弦上流过。
衬衫与裙,风姿典丽。
浑身上下像写满了淑女二字,若说起来,唯一有些露馅的,还是头顶那枚发旋。
很小,很圆,很卷。
很吸引人的注意力。
侧立在畔,有意无意,容绰眸光疏疏散散地落过去。
身边,身前,身后——全都站满了人。
放眼望去,整个广场都被挤满。
围观的人,围堵的车。
万人如海的场合。
但在此时,被注视着的人无暇顾及其他,只是凝着眉目,全神贯注。
她的风景,是手下琴。
云却低了,天也阴了,有雨珠从云层向下坠落,小颗小颗的。
围观的人里,有人带了伞,此刻觉察下雨,便“噌”“噌”“噌”地撑起伞来。
也有人没带伞,却不舍离开那琴声,仍站在小雨里静默地等待。
雨珠细,亦极轻,滴落弦上时,若无声息。
但毕竟映入了男人的眼睛。
容绰眼光稍转,触及了顾如归手中的折叠伞——
他抬步走去。
雨忽然地下了,顾如归便由衷感到提前做行程攻略的好处了。
查了天气预报,知道这两天维也纳是阴雨天气,所以带了伞,下雨就能用上。
顾如归心里不免还有点美滋滋的:眼前自来水听众这么多,甚至都把广场给堵起来了,肯定是远远超出了Koenig先生说的“一百个听众”的标准。这局胜负已定,这期也都是晏歌个人slay全场——现在没他什么事儿了,他就负责撑起伞听人表演完,跟着再去打卡四个景点就行了。
这般想着,顾如归将手中的折叠伞撑开。
接下来,下一秒,伞柄就被人抽走了。
顾如归:“???”
容绰远去身形笔直,步伐却疏落而散漫,手心还握着把伞——正是顾如归先前撑开的那一把。
望着那背影,顾如归下意识就出了声,“容,容老师?”
他微微回眸,透着探询:“你有事?”
顾如归:“……”
顾如归强颜欢笑:“哈哈哈,没有。”
有也不敢有,乌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