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府所有差人出差查探贼人的下落,却全无踪迹。能够一夜之间不惊动任何人将一座王府搬空,甚至连郯王殿下睡着的床和锦被都没有放过,可见非人力所及。联想到之前郯王炫耀“买”来的善恶瓶,众人便觉得许是神罚。
善恶瓶的来历,与它们的稀奇一般是人尽皆知。郯王称是从龙神庙买来,可真相并非无人知晓。人家龙神庙供奉的是神明,善恶瓶是神明留在庙中的宝物,那个庙祝那么胆大敢将自家大人的宝物卖掉?
如今见到郯王受到惩罚,原因也就不难猜测了。梁州百姓原不喜欢这位都督大人,如今听到他遭殃,一个个都暗中贺喜,同时也担忧郯王遭受如此重大损失,会不会变本加厉搜刮民脂民膏。
搜掠了郯王府的自然是小龙女与她手下水兵,将郯王搬空,小龙女光明正大将善恶瓶放回了神庙原来的位置。至于从郯王那里取来的财物,在长安城的黑市中都折现成了银钱,派水兵按册分送给受过郯王巧取豪夺之苦的百姓。
郯王在梁州一番闹腾后,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等他知道善恶瓶已经回到龙王庙,王府的财物早已经被小龙女挥霍一空。
郯王李恽因此亲自进京向皇帝诉苦哭穷,请求主持“公道”。长孙无忌早就知道李恽谋夺善恶瓶之事,他是少数见过小龙女还活着的先帝旧臣。从知道的信息已然能够推测出真相,如何能够让皇帝“主持”这样的公道,触怒神明。
最后,皇帝不过是赏赐了李恽一些布帛财物,就将他打发回了梁州。李恽大哭一场,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出京时终是咽不下这口气,亲自跑去了龙王庙。
李恽进了神庙,看到殿门前那对善恶瓶,心中犹如一把火再烧。那可是他的宝瓶啊,如今宝瓶被抢,就连他的家产也被人夺走,当真可恶至极。
李恽正盯着那善恶瓶出神,就看到李恪拿着一块抹布出来擦拭善恶瓶上的灰尘,心头怒气难抑:莫非此事是李恪背后使坏?
李恪:……
第170章 不经吓
李恪正擦着善恶瓶, 忽然觉得后背一寒,回头就见李恽恶狠狠地盯着他,心下大惊。虽说他常住龙王庙,但是关于李恽被反打劫的事情也是知道的。毕竟, 善恶瓶送回来, 经过多少能猜到一些。
李恽现在又来龙王庙做什么?认错,道歉?看他怒气冲冲的模样,似乎并非如此。
李恪正拿不准李恽的来意, 李恽已经冲了过来:“李恪, 果然是你捣乱!好啊, 你可真是我的好兄长——”
李恽挥舞着拳头向李恪打去,然而不曾冲到李恪面前,突然左腿一屈,摔了个五体投地。
李恪:……
“哈哈哈~”听到笑声, 李恪和李恽兄弟侧首看去, 就见小龙女坐在秋千架上晃着一双小短腿, “笨蛋!”
“是你捣乱?”李恽从地上爬起来质问道。
“李恽, 不得无礼!此乃渭水水君, 吾等不过凡人,万万不可冒犯神明。”李恪皱眉提醒道。
“不过是个臭丫头,也敢冒称什么水君。”李恽咬牙切齿道, “李恪, 莫非你觉得我就这般好骗?”
“他没有骗你哦, 本大王就是渭水水君, 也是善恶瓶的主人,洗劫你王府的人。”小龙女嘻嘻笑道,“就连你刚才摔的那跤也是我干的。”
生怕李恽不相信,小龙女伸出一根手指凌空一勾,李恽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勾动了膝弯,“啪”一声再次摔了个五体投地。连续摔了两跤,全无准备,还是脸着地,李恽鼻子、额头都蹭破了。
小龙女伸手一拂,李恽飘了起来,然后换个体位,又“啪叽”一下摔在了地上。
李恪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不忍心看,只听着那声音都觉得全身骨头痛,面上露出几分不忍,却不敢求情。李恽显然是没有受到教训,上门找茬的,如此不受教,简直是自讨苦吃。原也没有什么兄弟情深,李恪可不愿意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得罪神明。
“好玩吗?”小龙女跳下秋千架,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李恽问道。
“你——”李恽想要骂人,可是摔了三次,全身骨头都散架了一般,眼看外面的护卫试图冲进来却动弹不得,哪里还敢继续出言不逊。
李恽这人虽然不是东西,却也并非没有畏惧之心。这个人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可以肆无忌惮地欺压比他低位的人,却不敢在比他高位的人面前叫嚣。前番敢如此行事,乃是因他不相信善恶瓶真是神仙之物的缘故。今日来庙里,又认定了幕后真凶是李恪,才敢发难。
李恪出家前,王位已经传给嫡长子,如今旁人尊敬依旧叫一声王爷,实际上已经不享王爷的尊荣。李恽敢在李恪面前这般放肆,却绝不敢在同为兄弟的皇帝面前嚣张。小龙女一旦表露出比他高的地位能力,他就立即怂了。
“看在你父兄的面子上,本大王不过是略施小戒。你若是总这般不识趣,可就不要怪本大王下狠手了。”小龙女道,“说来前些日子特意去地府和司命星君府上翻看了你的命薄,生来注定的枉死命。本大王就算将你弄死了,地府和司命星君也不会过问的。”
李恽听到枉死命吃了一惊。
“你看看你,做了多少缺德事,若非投了个好胎,按着你做的那些事情,几条命都玩完了。善恶瓶你都搬回家看了这么久了,难道都不知道十八层地狱是什么样的存在啊?这般不积功德,死后还不知道要在地狱待多久。”
“地……地狱?”李恪略有些吃惊。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举头三尺有神明,既然有神佛,地狱自然也是真的。”小龙女将李恽按到恶瓶前道,“你且自己看看,这十八层地狱有几层要过的?”
李恽目光落在恶瓶上,善恶瓶他看了许久,然恶瓶一直用布帛盖着,每日研看的都是善瓶。李恽心道他这样的天潢贵胄死后自然是去上界,怎么会沦落到地府呢?若非宝瓶乃是一对,李恽根本不会对恶瓶在意。然如今被小龙女摁到恶瓶面前,李恽才发现那上面所绘恶鬼阴差竟然如此栩栩如生。
“本王是天潢贵胄,如何会下地狱,你莫要恐吓本王。”李恽色厉内荏地喝道。
“入了地府便是真正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莫说你一个王爷,便是君王,除了天地应劫而来的,其余人若犯下罪孽都要从地狱走一遍。”
“不会,不会,本王不会下地狱的!”李恽摇头道。
若是旁人与他说什么死后下地狱的话,李恽一定会打死他。可是现在说这话的是神明——
李恽原也不愿意相信这么个小不点就是所谓神君,可他动弹不得的侍卫,还有性命被掌控随意摆布的感觉都让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古怪的小姑娘乃是一位神君。嘴上说着不会,李恽心中已经信了大半,那恶瓶上的恶鬼仿佛活了一般向他扑过来。李恽想要逃走,却双腿发软。
小龙女鼓着腮帮子,有些失望,这李恽胆子竟然这般小?既然如此,怎么就敢来龙王庙抢东西呢?人果然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她大约是总不能弄清楚的。
李恪看着恶瓶前状若疯癫的李恽也不由嘴角微抽,他也没有想到李恽崩溃的这么快。这么个东西,他就怎么弄够祸害了一地又祸害另一地呢?
“将他丢出去吧!”见李恽如此,小龙女很有些意兴阑珊。
想到李恽的命书,结局似乎是有人诬告他谋反,这家伙就吓得自杀了。啧~一个可以肆无忌惮为祸一方的家伙,内心却脆弱的不行。一个不经吓的坏人,能够活这么久,纯粹是一般人不敢吓唬他吧!
李恪闻言便唤了两个追随他出家修行的小童,将李恽拖到了神庙外。
小龙女正觉得无趣,还以为可以折腾李恽玩,不想这家伙这么不经事。这也罢了,过了半月,李恪收到消息说李恽回到梁州后就病倒了。这病非常厉害,就连皇帝都派了人去探视,表示“关心”。
李恪知晓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同为太宗子嗣,除了嫡出的皇子,其他皇子都是早早封王就藩。才十几岁的半大少年,随意指派个班子,就打发去了封地,李恪当年如此,李恽亦是如此。
他们这些皇子,少时在宫里一年能够见到父亲的机会就不多,就藩后更是难得一见。或许因为这样,难得有几个正正经经的,皇族本身就是一种畸形的家庭关系。
不过,李恪也没有但愿不曾生在帝王家的矫情想法。身为太宗之子,他固然多了许多麻烦甚至是危及性命的麻烦。可当他走过看过的东西多了,就会发现相较于百姓家饥寒交迫,生在帝王家的风险算不得什么。
人活在世上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风险,生在帝王家至少不担心冻死饿死,不用为了生计发愁。
吓得李恽生病的小龙女这会儿早就忘了李恽此人,自然不知道李恪因为李恽的病生出的诸多感慨。小龙女最近闲来无事,又去观看皇帝的后宫风云了,偶尔还会回来与李恪探讨一下。
李恪:我并不想与你探讨兄弟的后宫!我不是变态,不关心弟弟的大小老婆的。
不过,小龙女显然没有察觉到讨论此事,李恪的立场有些尴尬。幸而他们是私下讨论,没有第三者旁听,大多数时候是小龙女说,李恪听。
这日,小龙女又带回了后宫风云的最新剧情,比如月才人盛宠有孕,王皇后又开始吃飞醋,担心月美人与萧淑妃一样恃宠而骄。
王皇后身为皇后却为了压制萧淑妃弄会一个月美人,不就是因为萧淑妃有儿子,自己没有么!王皇后弄了月美人来,是为了牵制萧淑妃,可不是为了给自己制造另一个对手。
听闻月才人有孕后,王皇后就有些慌神了。她努力了许久就是一直没消息,怎么其他一个两个有孕就这么容易呢!王皇后暗搓搓想要搞月美人,却又有些犹豫。如今她没有儿子,若是弄了月美人仿佛是帮了萧淑妃,若是不出手,又怕多一个萧淑妃,可为进退两难。
王皇后犹豫不决,萧淑妃却不带犹豫的。如今宫中皇后地位最尊,然后是萧淑妃位高且有子。月美人虽然位份不高,却极为得宠,若诞下皇子升位分是板上钉钉。王皇后是老对手了,然她没有儿子就是硬伤,萧淑妃便将防备重点放在了月美人身上。
月美人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月美人的儿子更会威胁到自己儿子的地位,这是萧淑妃最直接的想法。相较于王皇后,月美人更加无法容忍月美人腹中的孩子。
“你听到了萧淑妃要对月美人下手?”李恪原打算做个忠实听众,听到这里却忍不住问了一声。
小龙女点了点头:“那个萧淑妃看起来娇滴滴,不想手段也是挺毒辣的。不过,那位月美人可是很有来历的,萧淑妃想要对付她也不容易。”
李恪倒是没有觉得太意外,他自小长在宫里,这些个阴司清楚的很。不过嫡母长孙皇后倒是一位实至名归的贤后,长孙皇后此人并非仁慈之辈,玄武门之变,一介女流却敢与丈夫同赴战场。
玄武门政变后,长孙皇后劝先帝对隐太子一脉斩草除根,可她掌后宫,却不曾对先帝子嗣动过手,反而抚养了丧母的皇子皇女视若己出。长孙皇后无论是做为妻子还是做为皇后都做到了极致,也难怪先帝对她念念不忘,太子换了一个又一个都只能是长孙皇后所出的皇子。
第171章 王皇后
“那个位子自古以来就充斥着血腥!”对于皇室内部倾轧, 没有人比李恪更能够感同身受了。
李恪的外祖父是隋炀帝,当年杨广是如何弄死兄长杨勇上位,后来自己又如何被人弄死众所诸知。李恪的父亲李世民亦是弑兄上位,李恪本人不也是为在夺嫡中保命选择了出家么?
不管是本家还是外家, 能够坐上那个位子的都是踏着至亲之尸骨。最可悲的是, 你无法以善恶对错来分辨,只有成者王,败者寇。世人都谓太宗弑兄上位血腥, 却何曾想过若非他棋高一着, 就是隐太子弑弟稳固地位。
不管是隋炀帝之兄杨勇, 还是隐太子李建成,他们的悲剧之源从来不是杨广和李世民,而是身份地位决定,若真要说一声谁之过则是他们的父亲纵容。
杨勇为长成了太子, 能力不足, 不得独孤皇后喜爱, 偏有个比他能干的弟弟, 注定了他的悲剧。隐太子李建成倒是比杨勇有能力些, 偏偏他的弟弟也更厉害。若论才干,李建成不弱于李世民,然有一点, 李建成注定是输家, 那就是李建成没有李世民的识人之明。
大唐建立之初, 可以说朝廷大部分文武俊杰都被李世民招揽而来。当高祖李渊意识到李世民的实力超过他的期许, 开始打击时已经太晚。李世民固然是慧眼识英雄,然英雄难道不想建功立业,难道不想壮志以酬明主吗?
李渊意识到李世民的势力后,不曾想过将他手下的人为大唐所用,却粗暴的将他们从李世民身边贬谪出去,注定了会遭遇反噬。这些人追随李世民征战南北,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高祖为了压制李世民便一朝贬谪。
倾慕追随的明主被压制,这些人无论是为了忠于明主还是为了自己的前程,都不会允许李世民退缩。玄武门之变,非李世民心狠手辣,亦非李建成不能容人,而是两人已经站在了独木桥上,不能同生。
不管是李建成还是李世民都有不能退的理由,李渊想要用两个儿子相互平衡,保证自己的位置,却将他们放在了一个退即死的局面——两虎一笼,必有一死。玄武门之变无关对错,不过是行事所迫罢了。真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前朝夺嫡如此,后宫之争何尝不是如此。王皇后为正宫却无子,日日都担心被废后。当今有四子,前三个生母都是宫人,四皇子李素节乃萧淑妃所生,虽非嫡子,却身份最尊。
妃位以上唯一有儿子的就是萧淑妃,且皇帝的两个公主皆是萧淑妃所出,王皇后忌惮萧淑妃并非没有道理。王皇后不是长孙皇后,没有长孙皇后的本事,亦不像长孙皇后有许多嫡出子嗣,当今也不是无论如何花心都将妻子排在第一的太宗。
萧淑妃也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所以对皇后步步紧逼。不是萧淑妃不能等,而是她不敢等。皇帝如今还年轻,日后会有更多的孩子,萧淑妃想要保证自己的地位,唯有将王皇后拉下来,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只要成为皇后,萧淑妃的儿子便是嫡子,便能够封太子。萧淑妃不能坐上皇后的位子,那么宫中若有了新的高位嫔妃有子,萧淑妃如今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
月才人进宫便得到了皇帝的宠爱,如今有了身孕,无疑挑动了王皇后和萧淑妃的敏感神经。王皇后犹豫不决时,萧淑妃终于率先出手了。然而正如小龙女所言,月才人来历不凡,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被算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