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浮华楼这样的地方,若非常客或熟人介绍,红牌是不会出来见生客的。刘妈妈见他们虽头次来,却是本地人,出手豪爽,有心要拉做常客,立即召了一旁的龟奴去叫了自己最喜欢的女儿。
等姑娘过来时,曾生在一旁小声道:“两位陶兄,这越是高级的花楼规矩越多。来了这里,最忌讳头次上门就对姑娘动手动脚。咱们第一次来,听姑娘弹琴唱曲就好,顶多让姑娘敬个酒,若是太过心急,就落了下乘。”
陶三郎和小龙女一个花妖一个小神仙都是头一次进花楼,听着曾生介绍的头头是道,一会儿恍如坠入云里雾里,一会儿醍醐灌顶,被灌输了不少花楼的规矩,不想这种事情竟然也有许多花头精。
待雅室安排妥当,刘妈妈就带了几个美貌女伎过来。不说那跳舞的,只那弹琵琶唱曲的姑娘就胜过于三娘子。于三娘子曾在毛家画舫上讨生活,但今日来的花娘技艺远在于三娘子之上。然或许正因为如此,于三娘子才能被于三赎良,跳出火坑。
陶三郎陪着小龙女听了一晚的琵琶,什么也没发现,倒是同行的曾生和宋生玩的很尽兴。花楼一般是不留客的,若客人非要留下,需要另付过夜费。小龙女等人自然无意在这里过夜,只听了几支曲子,喝了几杯酒便离开了。
打发曾生与宋生先走,陶三郎陪着小龙女站在河边眺望河面上往来的画舫:“大人今晚可有发现?”
金陵城的花街与秦淮河相依,河上的画舫几乎都是花街伎馆的附属,站在花街上就能眺望秦淮河上的夜景。
“花楼堂上供奉的神像,你注意到了吗?”
陶三郎点了点头:“按理说伎馆一般会挂管仲画像或是供奉欢喜佛。浮华楼按的神龛应该不是挂了画像,而是供奉了佛像。可为什么要在佛龛上挂轻纱呢?”
管仲是历史上第一个设立国营伎院,收取税金的,故此被伎院封为行业祖师,就如墨子是木匠祖师一般。
“他们的神龛供奉的不是欢喜佛而是一只狐狸。”小龙女笑道,“不仅如此,我今日在楼中还闻到了狐骚味,毛家所谓神仙应该是一只狐狸精。”
“狐族常以狐仙自居,若真是狐妖,他们吹嘘有神仙保佑,也就不奇怪了。”陶三郎不由为这不知死活的狐妖默哀片刻。
妖族入红尘,哪个不是小心翼翼,生怕暴露身份,引来杀生之祸。这只狐妖倒是大胆,竟然敢参合到此等事情之中。行事这般高调,即便没有遇到巡视的神君大人,怕迟早会招来人族修士收妖。
狐妖在这里猖獗许久,所依仗不过是修为高深之人不会轻易涉足这烟花之地。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与姐姐不就三番两次撞上小神君么!也就是他与姐姐不曾做下什么恶事,才能平安无事。若与这狐妖一般行事无忌,怕是第一次见面就被收拾了。
“去画舫,看看画舫上是不是也供奉狐狸。”小龙女决定道。
“现在去?”陶三郎惊讶道。
“自然是现在去,难道还要等明日么?”小龙女道,“我们先前是想要探消息,才让曾生带着正大光明进去。现在只是要确认一下画舫上有没有供奉狐狸像,有什么好等。”
陶三郎有些为难,他一个花妖真的不善于这样的事情。
“你们这些小妖,贪恋红尘,修行都耽搁了,且在岸上等我吧!”见陶三郎犹豫不决,便知道他本事不济,小龙女隐去身形,自己上了画舫。
画舫中酒筹交错,一派纸醉金迷,酒气与脂粉气交织在一处,竟比花楼还要淫靡几分。小龙女很容易就找到了神龛,与花楼一样,神龛上挂着轻纱。
小龙女心下一动,见有个醉醺醺的女票客经过,伸手一指,给他下了一道暗示。那人跌跌撞撞走到神龛前,伸手要去揭轻纱。不想神龛竟然有些高,手不能勾到。显然画舫不愿有人因任何原因去看神龛上的东西,所以才会将神龛放那么高。
小龙女施展个小法术,将那人托举起来。那人手才抓到神龛上的轻纱,就被龟奴发现了。
龟奴打叫道:“王大官人,不可!触碰神龛,会触怒神灵。”
“触怒神灵?”王大官人一转身,抓在手中的轻纱就被扯了下来,露出了神龛上的狐狸。
这只狐狸竟然与花楼那只不一样,轻纱揭去,狐狸像两只眼珠散发出幽绿的光。王大官人背对着神龛不曾发现,那追来阻止的龟奴恰好对上狐狸的双眼,恍然失魂。下一瞬,龟奴忽然腰肢款摆,做了个颇为妩媚的动作。
这动作若放在美女身上,自是令人肉软骨酥,偏偏是个膀大腰粗的龟奴做的,王大官人见了哈哈大笑:“林三,你这般作怪,若是妈妈瞧见了有你好看。”
不想林三置若罔闻,一扭一摆走到另一位坐着的员外面前。那员外还没有反应过来,林三已经一屁股在员外腿上做了下去。这沉重的身体和力道让那位员外惨嚎了一声:“啊,林三,你发什么疯,给老子滚开。”
林三不仅没有滚开,还强硬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幽幽吹了一口气。老员外让林三一屁股坐得腿疼。再来个熊抱和口气一熏,恶心地想吐:“放开我,林三你个下贱胚子,瞧清楚老爷是谁!”
“好像有些意思!”小龙女没有理会堂中的混乱,凑到神龛前细看。
狐狸像又射出一道幽光,可是落在小龙女面前却被弹了回去。小龙女隐约听到一阵尖细的叫声,细细一看狐狸像上绑着一圈又一圈的红线。
取出一柄小刀割断红线,那只狐狸便化作一道绿光扑向了堂中的女伎。小龙女伸手一挥,一道劲风将那团绿光扫到了一旁的柱子上。那绿光撞到柱子,滚到地上,原来是一只狐鬼。狐鬼吃了亏,却龇牙咧齿并无后退之意,抵着后腿,纵身一跃又扑向另一名女伎。
“不知死活的小东西!”小龙女冷哼一声闪身挡在了那女伎面前,抛出一个香囊,将那狐鬼吸进了锁魂囊。她时常为地府捉拿外逃和滞留人间的鬼,久而久之锁魂囊就成了随身必带之物。
狐鬼在锁魂囊中横冲直撞,倒是比小龙女收过的一些厉鬼还不安分。没有理会堂中的混乱,小龙女心思一转,又扑向了另一艘画舫。
第216章 狐狸劫
毛家的画舫都有一样的标记和旗子, 小龙女眼睛利, 很容易就将这些船找了出来。十余条船, 供奉了十余只狐鬼, 除了花楼那一只,其余都被小龙女装进了锁魂囊。
这些狐鬼非常暴躁,似乎失了常性。小龙女以青玉笛吹了一曲安神,才有一只狐鬼恢复了些许神志。从这只狐鬼口中, 小龙女听到了一个人妖恋的悲剧故事。
毛家百余年前就在金陵城从事伎馆这个营生,三十年前,毛家有位公子前往沂州办事,遇到一个猎户提着一只红毛狐狸下山。毛公子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漂亮的狐狸毛,于是重金从猎户手中买了下来。
毛公子喜好皮毛,但因这只狐狸受伤, 皮毛色泽差了。于是, 他将红毛狐狸养了起来,为它治伤,细心照料。这只狐狸其实是一只化形的狐狸精, 她不知毛公子细心照料是喜欢她的皮毛,不仅心怀感激,甚至芳心暗许。
毛公子养了狐狸一阵子,狐狸的伤好了, 皮毛也恢复了原本的光泽, 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寻一位好手为他剥下这张好皮。可就在毛公子出去找剥皮好手时, 回家却发现狐狸丢了。
毛公子令人四处寻找狐狸, 晚上却有个美女上门,说是附近人家的女儿胡丽娘。胡丽娘自称那日见到毛公子从猎户手中救下一只红毛狐狸,细心照顾,因他善良心生爱慕,欲自荐枕席。毛公子见胡丽娘不似凡俗女子,美艳娇媚,便顺水推舟成了好事。
自那之后,胡丽娘夜夜前来相会,毛公子待她很是温柔,甚至提出要娶她为妻。胡丽娘很是感动但要考虑三日,凌晨她准备离开时,毛公子却将她一把抱住,道已经知晓她就是那只红毛狐狸。但他们既然真相相爱,自己就不会介意胡丽娘非人。
胡丽娘大受感动,坦诚自己是沂州城外山中的狐仙,受毛公子救命之恩,以身相报。毛公子坚持要娶胡丽娘,胡丽娘便半推半就的嫁了。
过了半年,毛公子提到他们成亲许久,竟然不曾见过胡丽娘的家人,想要上门拜访。胡丽娘殊为感动,犹豫数日决定带毛公子一同回家探视亲人。毛公子置办了不少礼物,仿佛真心将狐狸一家当做岳家对待,对胡丽娘的家人很是尊敬。
胡丽娘是家中长女,狐狸爹和狐狸娘生了一窝小狐狸,小些的尚未化形。然胡丽娘已经化形的姐妹与胡丽娘一般各个都是绝色美人。自那以后,每隔一些时日,毛公子都会提出陪胡丽娘会娘家探亲。胡家也将毛公子当做正经女婿,胡丽娘的妹妹有时还会来城里探视姐姐,宿在毛家。
不久之后,毛公子金陵的亲人来信说毛公子家中父亲重病,催他回金陵。胡丽娘毫不犹豫便收拾行李与毛公子来了金陵。
到了金陵,胡丽娘才知道毛家是做什么营生的。不过狐族对这些并没有许多讲究,也没有在意。回到毛家才知道毛家的营生被几个对家联手挤兑,难以为继。毛公子要伺候重病的父亲,又要忙花楼和画舫的事情,应付债主,每日愁容满面。
胡丽娘心疼相公,便主动说自己能请来姐妹帮忙。毛公子先是拒绝,言说自己怎能为了毛家让妻妹抛头露面,言说不允。胡丽娘大为感动,于是暗中送信去沂州,请了姐妹过来帮忙。
狐族本没有什么贞洁观,且胡丽娘只是要她的姐妹在花楼和画舫跳舞唱歌,并不用卖身。小狐狸们一心帮助大姐和姐夫渡过难关,便欣然应允了。有胡丽娘姐妹做台柱子,毛家不仅将被抢走的客人抢了回来,还有一家独大的苗头。
毛家趁机吞并了不少画舫,将别人的花魁红牌挖了过来,盘活了毛家的花楼和画舫。
胡丽娘的姐妹于是准备功成身退,返回沂州。毛家感念胡家相助,言说要宴请胡家姐妹为她们送行。胡家姐妹毫无戒心的赴宴,因此走向灭亡。
从毛公子知道胡丽娘是狐狸精,就动了别样的心思。后来在胡家见到胡丽娘一众容貌美丽的姐妹,毛公子便迫不及待写信回家。毛家在秦淮河上野心勃勃,然始终无法夺得魁首。毛公子的这份信让毛家起了别的心思,所谓毛父重病,毛家被人联手打压都是假的。
毛家做这些,便是要引这群狐妖前来。毛家父子早就听闻狐妖妖媚,毛公子得了胡丽娘后更是深信不疑。毛公子那边稳住了胡家,毛家这边就四处寻找善于此道的道士。终于寻到一位诛妖的道士与他们同流合污,帮他们对付狐妖。
庆功宴后,胡家姐妹沦为毛家禁娈。胡丽娘这群小狐妖修为本就不高,被道士下咒封印,就此被毛家掌控。其中有小狐妖不从,便当着她的姐妹用祭鞭抽去一身皮肉。
祭鞭是伎馆用来对付女伎的马鞭,由皮条织成,内藏钢针数百,锋芒毕露。但凡入了这一行的女子,不管听不听话,都要先挨一顿祭鞭,做为下马威。大多数人挨一次就会从此顺服,不敢反抗。
祭鞭第一顿本是用作恫吓,要打人疼,却最好不伤及皮肉,免得影响接客。用在这群小狐妖身上,钢针特意比旁的祭鞭长出一截。待哪只小狐狸强出头,便可抽了杀鸡儆猴。毛家筹算的极好,选中的是被困在毛家最小的姐妹胡七娘。
胡七娘最幼,性情桀骜,知道被毛家算计后对毛家父子破口大骂。毛公子便将她提出来当着她六个姐姐的面抽打。那特制的祭鞭抽过去,胡七娘先是皮开肉绽后是皮肉尽去。毛公子越抽,胡七娘越不肯妥协。不管她六个姐姐如何哀求,毛家父子一心要胡七娘屈服。然这只小狐狸被抽烂了一身皮肉,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有讨饶。
人说狐妖淫邪,他们确实没有人类的贞洁观念,然这群小狐妖姐妹之情却极深。眼看胡七娘被活生生抽死,没有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反而激怒了其他狐妖。一连抽死三个狐妖,也没有哪个肯屈服。
从胡七娘被抽死起,她的姐姐们就再也没有苟活之心。最后那妖道给毛家出了个注意,就是供奉狐鬼。这些狐妖显然因姐妹的死恨极了毛家,与其留有后患,将来可能逃脱回来报仇,不如一并杀死。
将胡丽娘姐妹七人杀死后,他们以法术困住狐鬼的魂魄,抹去神志,供奉在画舫和花楼。一方面以人气镇压狐鬼怨气,一方面让花楼和画舫的女伎供奉狐鬼,通过符箓“借”来狐妖的三分媚术。
胡家的狐狸爹和狐狸娘见女儿们一去不回,带着胡八娘寻来,也被毛家人诱入陷阱杀死。供奉狐鬼后,毛家花楼和画舫的女伎犹如狐狸精上身,一个个娇媚异常,生意红火,就此一家独大。
“人常说妖魔鬼怪可怕,可妖魔鬼怪哪里有人心可怕。幸而我与姐姐不曾暴露身份,否则怕已尸骨无存了。”陶三郎长叹一声。
“你真的没有暴露身份吗?”小龙女嗤笑道。
陶三郎忙长揖道:“这全赖小神君搭救,否则小妖许已经遭遇不测。”
“你放心,白玉堂不是毛家那禽兽父子,顶多不知情摘几朵花,让你缺胳膊断腿或者元气大伤罢了。”
陶三郎:……并不觉得被安慰了。
当面不说人,背后不说鬼,才说着白玉堂就见白玉堂随白秋练风尘仆仆而来。分手前,虽然不曾说明他们在金陵城的落脚之处,然白秋练是小龙女的仙仆,自有办法感应到主人所在。
白玉堂护送乔二娘回苏州后,才知道那头他兄长白锦堂也查到了乔家灭门案的凶手。这主使之人并非旁人,正是大乔的相公邹道。
乔家绣技精巧,并不外传。大乔嫁到邹家后也谨守乔家绣技不外传的家规,没有将乔家绣技传于夫家。一开始她相公邹道没说什么,然不久前邹道遇到一个绣庄老板愿意出高价购买乔家绣技。
邹道贪财,前去劝说老丈人却被乔大爷打了出来,由此生恨,勾结强盗劫杀乔家,自己拿走了乔家绣技和传家的一副绣品。邹道本与强盗约定要乔家鸡犬不留,以免暴露自己。没想到那强盗见小乔生得美貌,又是惯做人口买卖的,心道卖到外地伎馆,小姑娘又逃不出来,想必无妨。
不想这样,白玉堂兄弟二人顺着人口买卖的线索,白锦堂抓到了强盗牵出了邹道,白玉堂一路追到金陵,拼死救出了小乔。
“邹道行此悖逆之事,已经判了秋后处斩。刑部复核之后,就会秋后处斩。大乔姑娘已经决定卖掉乔家的产业,带着妹妹随我兄长去金华,为白家的布庄做事。”
那位大乔姑娘也是坚韧之辈,遭遇这样的打击,本是哭得起不来身。知道妹妹被卖去花楼,幸而得救,却迅速站了起来。果断决定卖掉产业,接收白锦堂的建议,带着妹妹远离苏州重新开始。
留在苏州府,乔家的灭门案和小乔曾经被人卖去花楼的事情会被人反复提及。去金华府,无人知道她们的过往,有白锦堂关照,重新开始,过些年还能为妹妹谋划一门好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