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舞团的确不愿将事情闹大,管理层却没有主动来过病房,毕竟在他们眼里,谢微就是个刚上高中的小姑娘,性子绵软,又缺乏父爱,只要谢民洲稍微哄她几句,就能大事化小,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
可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陈依玉生怕女儿想不开,自然不敢让舞团的人来刺激她,舞团的赔偿责任肯定要追究,却不能影响微微养伤。
心里有了决断,陈依玉不住哽咽,她望着女儿的侧脸,道:“你好好休息,妈妈这就去办转院手续,城西医院离家更近,医疗水平比起市医院也不差什么,一定会治好你的。”
陈依玉离开后,病房内就只剩下谢微自己,她盯着手背上凹凸不平的伤疤,闭上双眼,努力回忆着“绿光”出现的感觉。
可惜理想跟现实间的差距并不算小,她尝试了好几次,才弄出黄豆大小的“绿光”。
“绿光”落在手背上,一阵沁凉的感觉从那处弥漫开来,火辣辣的灼痛稍褪去几分。
谢微心中一动,知道这“绿光”对自己的伤势有好处,就是量太少,无论她怎么努力,也仅弄出两次“绿光”。
只是不知,“绿光”究竟是如何产生?又与她身上的何种因素有关呢?
谢微想了半晌也没有头绪,她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做了几次深呼吸,使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
叶娉走进病房时,恰好瞧见谢微狼狈不堪的模样,心里不免涌起一丝幸灾乐祸。
她跟谢微同岁,都刚满十六,但她家境好,五官艳丽,又在奥数一班,是附中知名的白富美。
但谢微则不同,跟她那个妈挤在老旧的筒子楼里,母女俩根本没什么钱,除了校服以外,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
偏偏小学的舞蹈老师觉得谢微跳舞极有天赋,便亲自教导她,否则像她这种人,连舞蹈室都不配进。
两个人外貌同样出众,少不得被人拿出来比较,因此叶娉对谢微格外厌恶。
不过那些充其量只是高中生之间的小打小闹,要不是谢民洲成为了叶娉的继父,让叶家无意中得知了谢微的血型,叶娉跟谢微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有任何交集。
是的,身为叶家千金的叶娉,患有罕见的贫血症,而她的血型是稀有的熊猫血,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输血,将来她很有可能会死于心力衰竭。
在这种情况下,谢微的出现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叶娉会放过她才是怪事。
叶娉刻意装出一副心疼的模样,她坐在病床边,视线落在谢微面颊狰狞的伤疤上,哑着嗓子道:
“微微,我冲进火场时,你身上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如果我能早点发现火情,就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了。”
这会儿也不知怎的,叶娉的袖口居然往上挪了几寸,露出腕间烫伤的疤痕。
叶娉和谢微同在一个舞团,练习室失火时,叶娉是第一个发现不对的人,也是她率先冲进火光熊熊的练习室中,将昏迷不醒的谢微救了出来。
如此举动对于尚未成年的谢微而言,相当于救了她的命。
谢微感念叶娉的善良,也敬佩她的勇气。
自那以后,她便把叶娉当成自己的救命恩人,在谢民洲提出让她住进地下室、并给叶娉献血时,没有拒绝这件事。
整整十年,她一直被叶家哄骗欺瞒,要不是死前听见叶娉的嘲讽,脑海中又多出了有关“剧情”的内容,知道所谓的救命恩人才是在舞团放火的真凶,恐怕她仍会被蒙在鼓里。
谢微没接话茬儿,她偏着头,望着窗外打转飘落的树叶,扫也不扫叶娉手腕上的伤口。
说起来,叶娉对自己还挺狠的下心的,为了取得她的信任、演好这场苦肉计,不惜冲进火场,弄伤自己。
要是谢微拒绝献血的提议,恐怕叶娉会气个半死。
叶娉到底也只是个十六岁的高中生,就算再怎么攻于心计,都会露出破绽。
想到自己的体检结果,叶娉有些着急,她眼眶微红,紧咬牙关,故意放低了姿态。
“微微,你知道吗?其实我患有很严重的贫血症,又是RH阴性血,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供血来源,我活一天就少一天,而你还有光明的未来,所以你要坚强些……”
说这话时,叶娉语气真诚极了,配上苍白的面色,整个人显得尤为憔悴,弱质芊芊的模样让人很是心疼。
可谢微却并不在此列。
她非常清楚,这副柔弱皮囊下究竟隐藏着怎么样的心肠,又怎会同情叶娉?
这么想着,谢微伸出手,握住了叶娉的胳膊,正色道:“谢谢叶同学的鼓励,我一定会好好休养,尽快返回学校。”
谢微只碰了叶娉一下便飞快缩回手,她低垂眼帘,不必看也能猜到后者的脸色会有多难看。
叶娉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恨不得压制住她的反抗,直接把人带回家。
可惜叶家的权势虽不算小,但却没能到只手遮天的程度,她也不敢太过肆意妄为,只能打消那个荒谬的念头。
叶娉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可惜还不等她整理好语言,陈依玉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叶娉是谢民洲的继女不假,可先前陈依玉并没有见过她,只将她当成来探望谢微的同学。
神情憔悴的中年女人勉强笑了笑,态度和善道:“谢谢小同学来看望微微,可惜我们办好了转院手续,不能在这多留。”
当着陈依玉的面,叶娉更不敢暴露出自己的目的,否则这个护犊子的母亲恐怕会生撕了她。
叶娉狼狈的偏过头去,恰巧对上谢微莹亮明澈的双眸,不知为什么,她竟无端升起一股心虚的感觉,仿佛自己所有的想法都被谢微看透了。
她坐立不安,指甲用力抠着掌心,不断安慰自己:像谢微那种蠢货,一直把继父的话奉若圣旨,她哪有那么聪明?
即便这么想,叶娉仍觉得待不下去,她随意敷衍几句,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病房。
等人走后,陈依玉关上房门,边收拾东西边道:“小同学走得急,妈妈也没问她叫什么名字,你们平时关系很好吗?”
谢微摇了摇头,“就是普通同学,算不上好,我也没想到她会过来。”
谢微并不打算将叶娉的真实身份说出口,毕竟陈依玉的性情本就柔弱,一天之内经受这么多打击,谢微怕她承受不住。
听到这话,陈依玉倒是没有继续问下去,毕竟女儿需要休息,不能劳心费神。
收拾好东西后,母女俩被救护车送到城西医院,和市医院一样,城西医院的医生也觉得谢微的情况不太乐观。
除非奇迹出现,否则就算做再多次手术,也不可能恢复到原本的模样。
第3章 视频(捉虫)
对于医院检查的结果,谢微早有预料,也不会像陈依玉那般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
她倚靠病床,看着母亲憔悴的神情,心一滞一滞地难受。
谢微知道,以陈依玉的个性,除非自己切切实实养好身体,否则嘴上说再多都没有用。
即便死了一回,许多记忆都慢慢变得模糊不清,谢微依旧记得,母亲为了抚养她,每天活得有多艰辛困苦。她不想成为陈依玉的负担,在身上的伤口大致愈合,不存在感染的风险后,她便强行出院了。
母女俩打车回到那栋熟悉的老楼,由于墙皮脱落了不少,楼体显得有些斑驳,这栋楼除了一些老人以外,其他住户大都是外地的租客,往来经过的面孔十分陌生。
谢微脸上的血痂还没脱落,也不便戴口罩,有几个拍球的小孩盯着她的脸,扯着嗓子叫喊:“这个丑八怪长得好像鬼啊!吓死我了!”
听到这话,谢微面上不带一丝波澜,反倒是陈依玉红了眼眶,神情愁苦,低声哽咽。
谢微拧了拧眉,冷冷瞪着叫得最欢的小男孩,眼神中透着不善,“你再说一遍!”
七八岁的孩子大都被家长宠得无法无天,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都不为过,哪里见过这么凶的人?当即吓得脸都白了,脚下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男孩的奶奶就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看到自己的孙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登时冲上前,指着谢微得脸骂骂咧咧:“怪不得烧毁容了,这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眼,特地教训你呢!谢微啊,你以后要是再不改改性子,指不定还会遭什么罪,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谢微并不是真正的高中生,自然不会被老太太倚老卖脑的德行唬住,她语气淡漠地威胁:“养而不教,还不如不养,要是你家孙子再不懂事,我不介意帮你教育他。”
说完,谢微扫也不扫老太太黑如锅底的脸色,拉着母亲冰凉的手,径自上楼。
陈依玉性情绵软,一向与人为善,但某些厚颜无耻的人却不会因为陈依玉性格好而和善待人,反而变本加厉找麻烦,上辈子谢微不愿意和这种人计较,但她死过一回后便想通了,母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让她过得顺心如意才是最重要的。
母女俩前后踏进家门,陈依玉刚掩上门板就开始不住叹气,低声喃喃:“都是邻里邻居的,现在闹得那么僵,总归不太好,微微,下次你不要再跟她争执了……”
谢微知道自己很难改变陈依玉的想法,有些观念是经年累月养成的,朝夕之间根本无法撼动,与其做这种注定没有结果的事,还不如想办法弄些钱,也好改善她们的生活水平。
谢微没吭声,陈依玉也没再多言,她是一位柔和的母亲,这份柔和体现在方方面面,她将女儿送到房内歇息,而后便拿起抹布仔细清理客厅的灰尘。
陈依玉是城中村小学的老师,教语文和数学两科,她现在是六年级的班主任,平时工作就不算轻松,这次谢微出院,她好不容易才请下一天假,明天还得继续回学校上课。
上辈子经历那么多折磨,十六岁以前的人生对于谢微来说,就像梦境般虚无缥缈,她印象更深的则是在地下室内承受的折磨。
最开始她供血给叶娉时,叶家人对她的态度还算客气,等到陈依玉出车祸身亡后,他们丑陋贪婪的嘴脸便彻底暴露出来,直接从门外将谢微锁在地下室内。
人前,叶娉是艳光逼人、前途无量的舞蹈家;人后,她却成了心狠手辣、贪得无厌的吸血鬼。
谢微将房门关好,转身走到阳台前,她房间里放了一盆绿萝,因她先前去舞团集训,陈依玉又在准备班级的期中考试,大概有六七天没浇水,绿萝原本鲜嫩挺拔的叶片此刻有些打蔫儿,若是再继续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枯死。
谢微用食指轻轻抚摸柔软的叶片,她闭上眼,尽量集中精力,想象着点点绿光在指尖涌动。突然,一阵熟悉的感觉升起,她睁开眼,果然发现了绿光。
杏眼透着几分欣喜,谢微将绿光注入到绿萝中,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宛若“看见”了绿萝的内部结构,绿光顺着茎叶游走,直达根系,所经之处,属于植物的细胞全都被注入活力,焕发生机。
谢微忙不迭地缩回手,脑海中的画面也陡然消失,
她抿了抿唇,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平静,现在她的身体尚未恢复,心绪不宜有过大的起伏。
这会儿绿光已经完全融入到绿萝中,方才耷拉着的叶片挺立起来,被窗外的风一吹,簌簌作响。
谢微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支笔,在本子上做了详细的记录。
4月20日,下午三点,使用“绿光”一次,救回一株濒死的绿萝。
使用时,身体略有些疲惫,额角见汗,口中发干,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不适的症状。
看着纸上的两行字,谢微暗自决定,以后每次使用绿光,她都要做好记录,直至她完全摸清绿光的效用,再将这些笔记销毁也不迟。
陈依玉简单将家里收拾好后,又在厨房炖了一锅鸡汤,汤水的香气不断弥漫,谢微控制不住地分泌唾液。
上辈子到了最后,她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每天靠着输营养液维系生命,正常的食物对她来说都是奢侈品,更何况,这还是陈依玉亲手熬的鸡汤,她自然馋得厉害。
吃过饭后,谢微便安心在家休养。
转眼就过了半个月,陈依玉去学校给学生们上课,谢微知道母亲不敢请太长的假,一方面是六年级的孩子马上要小升初考试,另一方面是因为家中存款不多了。
谢微被火烧伤,除去最初的那笔手术费由舞团交付以外,转到城西医院的住院费都是她们自己出的。
小学老师的工资并不算高,这么多年来,谢民洲没出抚养费,陈依玉要靠着那些工资独自养育女儿,根本没有多少存款,支付大笔医药费后,如今难免有些捉襟见肘。
想到此,谢微不由拧眉,思索着有什么赚钱的办法,能尽快度过困境。
余光瞥见书桌上摆放的电脑,谢微突然有了主意。最近几年网络短视频还挺火的,她面上的伤口没好,不便露脸,但民族舞跳得不错,只露出身形拍摄,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说起来,谢微在舞蹈方面的天赋并不算低,但真正给她带来自信的,却并非超乎常人的天赋,而是被圈养在地下室内,将近十年心无旁骛的苦练。
在那个连窗户都被封起来、不见天光的房间里,没有网络、没有电话,除去能收看新闻的电视机以外,唯一陪伴谢微的只有跳舞。
她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舞者都要勤勉,而且她的舞姿不仅包含精湛的技巧,更多的则是充沛的情感,对亲情的渴望,对自由的向往,对未来的希冀,在每一次练习的过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谢微还记得,有一次叶娉在她跳舞时来到地下室,她恰在练习自创的舞蹈,这支舞融合了她自己的情感,极具表演难度,那会儿叶娉已经成为华国小有名气的舞蹈家,看完她的表演后却久久伫立在门外,动也不动一下。
等叶娉反应过来,她脸色黑如锅底,状似疯狂地冲进房间,把谢微身上的长裙撕得粉碎。
谢微很清楚叶娉为何恼怒,她之所以在国内收获了这么多的赞誉,并不单单是她在舞蹈方面的造诣,还包括她的美貌、话题度以及商业价值,为了让她更进一步,叶家还和几家娱乐公司达成合作,将叶娉送到娱乐圈,成为大众眼中高贵优雅的女神。
叶娉嫉妒谢微的天赋,也嫉妒她的纯粹,因而才会撕下平日里虚假伪善的面具,做出撕毁衣服这种不理智的举动。
对于一名舞者而言,谢微不需要任何工具,她自己便是一切。
坐在凳子上,她的指尖反复轻点,思索着舞蹈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