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上来的，被师长们寄予厚望，对于工农兵大学生就很是瞧不上，年级上有不少人被新生冷嘲热讽过，甚至都没什么新生会愿意管大家叫师兄师姐的。
宋京京一笑置之，他们学美术的，还是得靠作品说话。
等那些‘天之骄子’经过社会的毒打，就知道叫师兄师姐了。
这一年多，她在齐教授的指导下，跟着容丞参加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比赛，造型学院的办公楼里，各式各样的奖杯奖状展示区中，也有她和师兄的一席之地。
就这样，容师兄给新生们上课的时候，还因为简历问题，难以服众，班上的学生甚至故意不上他的课。但他孤高清傲，也不说自己的其他成就去‘征服’他们，冷面无情，该怎样就怎样，平时成绩一分没少扣。
78年12月，改.革.开.放的消息震动全国，甚至全世界，国家的历史从此翻开了新篇章。
赵雪芝两口子作为第一批响应改革号召的人，迅速让出了国营厂子里的铁饭碗，只留下他们握在手里多年的秘方，就带着厂里的骨干力量出走，单干去了。
彼时陆涛已经回了京城，刘县长也已经升调，公社的书记是宋京京刚升上去一年多的大伯，简直被他们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宋京京知道后，在心里暗骂对方几百遍。
当初看书的时候，只觉得男女主留下配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反正就算他们不撤，国营厂子也很快就会因为失去竞争力，而破产或被并购的’。
可是现在，站在工人们和公社的角度，宋京京只觉得他们实在是过分！人一走，副食品厂直接面临散架。
第106章 . 喵喵？ ……
“别着急。”反倒是大伯反过来安慰她, “陆团长早就跟我说过这个状况了，你说他怎么这么料事如神？”
“哈啊？”宋京京愣了愣，才想起来, 四年前, 她是跟陆怀瑜说过这些事情的。
原来早在大伯接任公社书记的时候，陆怀瑜就跟他谈过，并且帮他想出了应对之法。
“他之前就叫我趁早培养厂子的接班人, 真是有先见之明啊。前几天他还跟我说, 改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厂子原本效益很好，短时间内也不会失去竞争力，但要早做准备, 安排好后路……”
后面大伯再说的那些，宋京京听得不是很懂了, 但她知道，公社有了应对的办法, 她不用担心了。
至于服装厂，陆怀瑜也帮大伯想出了一系列改革的措施，按现在的市场占有率和竞争力，是绝不会在历史的洪流中被掀翻的。
家里人不是没想过，也学女主他们出来单干，但宋老爷子表示，咱家就没有生意头脑那血脉, 还是老老实实打工就好了。
79年的春节, 宋京京没有回南方过年，因为她在京城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家服装店，店名Whale Song。就开在王府井大街新规划出来的区域上。
去年年底, 就有大部分工人拿到了多年来第一次大涨的工资，消费观也随着改革的政策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年轻人们开始追求时髦，从前街上最为时髦的绿军装成了过时的代名词。
大家开始烫头发、穿起颜色鲜艳的衣服、翘臀喇叭裤、牛仔裤、百褶裙……
百货大楼的各色货品经常被抢购一空，特别是服装类的，京京服饰更是其中最受欢迎的品牌。
今年不但宋京京没有回老家过年，连她六哥、九哥和她爹娘都来了京城。
六哥、九哥和娘是来忙厂子里的事情的，她爹则是觉得一个人过年太凄凉了，硬要跟来的。
虽然今年老宋家没有全员团聚，但宋京京听她爹说，老爷子这两年因为有她的经济支持，有儿孙陪着到处旅行，精气神越来越好了，再也不说自己‘没几年好活’之类的话了。
宋大川到了京城，因为媳妇和孩子都在忙，他就没有提出去玩，而是跟着宋京京到她店里，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到了王府井，他立刻被如织的购物人潮给惊呆了，他咽了咽口水，感叹道：“果然京城的人民个个都有钱啊！”
宋京京先将她爹带到理发店里，给他来了个洗剪吹套餐。
宋大川除了婴儿时期，这辈子都没让人给他洗过头，整个人别提多不自在了，但看到价目表上的价格，又肉疼得不愿意随便对付过去。
经历了半个小时不好意思麻烦别人、窘迫、不甘心、幽怨等等纠结的心情之后，他坐到了理发的转椅上，终于松了口气。
理发师对他说：“现在男人都流行留长发，然后烫卷，我给你修一个好留长的发型，下次来烫卷怎么样？”
宋大川差点惊愕得大叫：“啥？！留长发！烫卷？！！！”
“噗嗤……”宋京京乐不可支地指着窗外的几个烫了头的小伙子，“这就是现在的潮流啊，不好看吗？”
“不要不要！”宋大川连连摆手。
最终，理发师在宋京京的要求下，给宋大川理了个现代版的精神短发。
做了发型又刮干净胡子，宋大川看起来完全不是40好几的样子，最多也就三十来岁吧——当然对比的标准是这个时代三十多岁的人的状态。
宋京京忍不住拍拍她爹的肩膀：“爹，看来这么些年偷的懒还是很有用的嘛！”
“那是！”宋大川特别自豪，“这可是一门学问！所以闺女啊，你也要好好学习怎么偷懒。”
“嗯嗯，我会的！”
说着话，宋京京将她爹带到店里。
宋大川发现，别人家的店都是人满为患，而宋京京的店里人却特别少，并且很多都是进来看一看，问两句就走了。
他不由心里一个咯噔，“闺女啊，你这……生意好像不太好啊？”
生意这么差，他闺女还盘下这么大一个店面，比别人的店都要大两倍的样子，装修得宽敞明亮，特别高级的样子。连店员都是一水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穿得特别体面。
“不会啊。”宋京京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一进店，就给他找了里里外外一整套西装，让他换上。
宋大川还想说什么，宋京京笑说：“爹不是说想要帮我的忙吗？爹这么帅的大叔，这几天，就给我当免费模特吧。”
“哦哦，好的！”宋大川决定，他一定要帮闺女改善生意。
等他换好一出来，店里的服务员小姑娘们都是一副赞叹的表情。
“哇——叔叔好帅啊！”
“叔叔你真的好适合穿西装啊，就像大领导一样。”
“对呀，穿了西装又年轻了十岁呢！”
“而且这一套的剪裁，完全将叔叔的优点凸显了出来了呢，颜色也超显肤色的。”
宋大川的老脸一下子就爆红了，他挠挠头，“真、真的有这么好看吗？”
“当然了叔叔，这简直就是为您量身定做的衣服！您不考虑带一套回去吗？本店的衣服都是‘仅此一件、绝无重复’的，回头让别人买了去，就没有第二套了哟。”
“好、好，多少钱啊？”问完这句，宋大川愣了，“诶……？！”
怎么他就忽然有把衣服买回去的冲动了？
姜书兰在旁边噗嗤一乐，“好了好了，京京要你们教她爹卖衣服，你们怎么还向他卖上衣服了呢？”
领队的1号小姑娘笑说：“店长说了，这叫体验式教学。”
宋大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教他卖衣服啊，还别说，被这么夸一通，整个人都飘飘然的，还真的差点就要不管价格就把衣服买回去呢！
不，他是真想带回家的！
“所以这一身要多少钱啊？”等他给闺女帮完忙，就买回家自己穿。
“我算一算啊。”1号小姑娘噼里啪啦一通按，最后笑眯眯地答道：“这一整套总价1298元。”
宋大川跳起来吼：“啥？！”
声音大得差点震穿天花板，两个准备进店的女孩子，都被他给吓跑了。
他挖了挖耳朵，又问一遍：“你说多少？！”
“额……”小姑娘被吼的有点心虚：“1、1298，但是如果有贵宾卡，最高可以打8折，那就是……988。”
宋大川扶着额头晃了一下，姜书兰赶紧把他手臂扶住：“哎呀亲家公，你不要这么激动嘛，又不是真要你买，京京肯定是送你的。”
“哎……不是，我就是、就是紧张的！一想到我身上穿着十几间青砖大瓦房，我就整个人都不会动了！”
“哈啊？”
“这要是一不小心刮到哪儿了，不就一间房子没有了吗？”
“噗……”
“噗嗤……”
“叔叔真幽默！”
“叔叔说的很有道理啊！”
宋京京哒哒哒从楼上下来，“怎么了爹？”
她刚才忽然有了灵感，就上楼画图去了，画到一半被她爹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赶紧跑下来看。
宋大川看到闺女，摇摇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店里生意这么差了。”
宋京京眨眨眼：“不差啊……”
宋大川走过来拉她的手，拍了拍：“闺女啊，是不是你开店的成本太高了？但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别人又不是傻的，怎么可能来买你的衣服……”
谁知他话没说完，随着店员小姑娘们整齐划一的‘欢迎光临’声，一个醇厚的男中音就问：“请问，这位先生身上这套，还有没有？”
来人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穿着列宁装提着公文包，女人穿着的正是京京服饰今年的新款呢绒大衣，挎着的也是京京服饰的提包。
店员上前招呼，“先生、夫人您好，本店的衣服每一款都是‘仅此一件、绝无重复’的，店里还有其他款式的西服也同样优质，我带您看一看？”
谁知女人脚步一转，就要拉着丈夫离开：“啊，那就算了，我就喜欢这个颜色。”
宋大川身上是一套灰蓝色的西装，面料又很有质感，显得年轻又高级。
他一听顾客的话，忙把人叫住：“诶诶诶……你们想要我可以脱下来啊！”
宋京京拉了他一下，“爹……这套是最适合你的。”
转头又微笑着看向顾客：“这位先生的肤色和气质，其实不适合灰蓝呢，但我们店有一款西服，就很适合先生的儒雅气质，也能衬得人精气神更好，两位请跟我来。”
其实两人都不是很想看了，奈何对方太热情有礼，他们就想着，看看也行。
很快，两人被宋京京和店员头头是道的讲解说服，决定拿一套去试试。
宋大川身子僵硬地走了过来，“不好意思两位，不知道你们看过价格没有？”
那位夫人立刻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看不起人是不是？！”
第107章 . 喵喵？ ……
“没有没有, ”宋大川大囧，“我就是觉得太贵了，怕你们没注意到。”
那位夫人没好气, “这么大的价格牌在这里呢, 我们又不瞎！”
“诶？那是价格牌啊？！”
宋大川这才发现，每个衣架上面其实都有很大的阿拉伯数字写着价格，只是他没想到衣服会那么贵, 根本没把那个数字当价格来看。
此时, 他被对方一提醒, 才看到对方准备试穿那套的价格，好家伙，粗略加起来, 跟他身上的一样贵！
宋大川：“那个……你们要是不买的话，还是别试了, 要是不小心弄坏一点，要赔的可就是一间青砖大瓦房啊！”
夫人彻底怒了：“你谁呀你？凭什么在这里阴阳怪气瞧不起人？”
宋京京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这位是……”我爹。
夫人：“我今天还就非买不可了！”
宋京京:“诶？？？”
夫人:“老丁你去试试！”
老丁哭笑不得，但也没说什么，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宋大川把自家闺女拉到一边，“哎哟喂，我不知道这位夫人这么经不得激，万一人家真的要买怎么办？！”
宋京京茫然，“什么怎么办？当然是卖给她啊。”
宋大川语重心长：“闺女啊, 虽说有钱的傻子不少, 但咱们也不能赚这么亏心的钱啊！你看这些衣服吧，在百货商店也就一两百的事情，你最多卖个三四百吧, 咋能……嗐！”
“爹，我可不亏心。你知不知道，光是这些布料，去外面、甚至去国外、全世界，都找不到一样好的！这些布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让织布厂给我研发出来的，成本很高的。”
“这有啥特别啊？不就一块黑布？”
“你仔细看看，很多套衣服，都是有暗纹的，质量和质感穿出去跟普通西服一对比，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不信，我拿一套百货大楼两百多块一件的给你对比。”
说着，宋京京就让店员拿来一套西服，“这是市面上最贵的一款，多年老师傅的手艺，听说给领导人都做衣服的。”
宋大川看看那套衣服，又上手轻摸了几下对比，“我觉得这就挺好啊。你就用这布料不也可以吗，干嘛整那么贵的？”
不料就在这时，丁夫人笑出了声：“果然是贵有贵的道理啊。”
她伸手拿过那套西装，跟店里的其他衣服比了比，顿时觉得手上的那件土得掉渣，面料也黯然失色，就像乡下人进了城一样。
“原来你是店长的父亲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