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建义:“这怎么能怪你,你又没想到程秀云会突然去找如归,不过早知道这样,我们应该跟门卫提前打个招呼……”
这话说到一半,没等佟雪绿反驳他,他自己就反应过来说错话了。
科研基地不是普通地方,任何人都不能监视或者打听基地的事情,他们作为家属的更不能和门卫或者其他人私下做任何交易。
如果佟雪绿真跟门卫提前打招呼,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了,还会以为她想要做什么盗窃国家机密的事情,到时候问题就麻烦了。
佟雪绿看他反应过来便没出声,她扭头看着窗外。
冬天快来了,路边的树叶早变得枯黄,寒风一吹,纷纷掉落枝头,留下光秃秃的树桠,看上去十分萧瑟。
这样的风景看得她心情更加难受了。
朴建义看她脸色很苍白,担心她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出事,到时候不好跟温家交代,于是绞尽脑汁说一些奇闻怪事给她听。
可这会儿的佟雪绿什么都听不进去:“朴同志,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朴建义闻言,只好闭嘴。
车里头安静了下来,气氛显得有些沉重。
急赶慢赶,一个多钟头后,他们抵达了基地。
因为没人带他们进去,他们不能进去,更糟糕的是,门卫口告诉他们,温如归还没有回来。
“那个女同志自称是温所长的母亲,我一开始是不相信的,因为她看上去年纪有点大,而且态度非常不好,不过后来温所长出来了,他并没有否认,我看他们说要那边的国营饭店谈事情。”
佟雪绿紧紧抓着军挎包的背带,扯起一抹僵硬的笑容道:“温所长的父母早年离婚了,这些年两母子从没见过面,虽然这事情在基地不算秘密,不过还是希望你能为温所长保密。”
说着她从军跨包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塞过去。
门卫连忙摆手:“这个我不能收,您放心,我这嘴巴最紧了,我不会跟人乱说的。”
佟雪绿把大白兔奶糖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和朴建义开车朝国营饭店去找人。
来到国营饭店,不等他们进去,就见周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头的热汗。
“佟同志,朴同志,你们怎么那么快过来了?”
佟雪绿看到他,三步作两步跑过去:“周同志,请问你找到如归了吗?”
周焱摇摇头:“没有,我之前从门卫那边知道他们过来国营饭店了,谁知我过来,就听到有个女人被她在基地当科研人员的儿子给推倒了,人事不省被送去了医院,还有人说她死了。”
“我一听就猜到应该是如归和他母亲,我找不到如归的人,又担心真的出了人命,便跑去医院看个究竟,医院里的女人叫程秀云,头摔破了,流了很多血,不过没有生命危险。”
程秀云被温如归推倒了?
佟雪绿的脸色一白,恐慌如同浪潮一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肯定是出事了。
精神分裂的人在受到刺激的情况下,会做出伤害别人或者自己的行为。
她想起上辈子温如归自杀的事情,整个人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
“佟同志,你没事吧?”
周焱和朴建义两人同时问道。
佟雪绿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她做了那么多,就是想改变温如归的命运,可命运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如果温如归真的出事了,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果不是她对史修能出手,程秀云就不会那么早过来找他,他也不会提前爆发。
佟雪绿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雪绿,我知道你现在很担心如归,但你一定要坚强起来,这个时候只有你能把如归拉回来。”
朴建义面色严肃道。
在这之前,他对温如归生病的事情其实还是抱着几分怀疑,毕竟他认识的温如归跟正常人没有两样。
可听到温如归把人推倒,如今又下落不明,这让他没办法再怀疑下去。
佟雪绿闭了闭眼睛,等再次睁开眼睛,眼底的迷茫和恐慌被压了下去:“你说得对,现在不是恐慌软弱的时候,我们去找如归吧。”
早一点找到温如归,就能少一分危险。
周焱看看她,又看看朴建义,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不过不管是佟雪绿,还是朴建义,都没人向他解释温如归到底怎么了QAQ
**
温如归从人群跑出去后没有回基地,他朝车站跑去,然后坐上了回市区的车。
三个多钟头后,他跌跌撞撞回到家里。
家里没有人在,月饼和流沙包看到他回来,欢乐地把尾巴摇成旋螺桨。
但此时的温如归眼睛赤红,仿佛没有看到它们,直接去了储藏室。
他找出家中的钥匙,把储藏室的门打开,然后在里头翻箱倒柜了起来。
十分钟后,他坐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和脸上都沾满了灰尘,在他的大腿上放着一本相册。
他面色苍白而严肃,如墨的黑眸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深邃而让人害怕。
他盯着手里的相册良久,才慢慢打开。
这是好多年前的相册,里面都是他小时候、以及他父亲生前的照片。
以前他以为爷爷怕睹物思人,所以才把相册藏起来,可这一刻他想起来了。
在他父亲过世之后,每次他看到相册的自己就会头痛欲裂,然后尖叫痛哭,后来爷爷就把相册给收起来,再也没有拿出来看过。
这会儿他死死盯着相册里面的小男孩,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崩溃了。
之前他还怀疑程秀云居心叵测拿小旭的照片来骗他,可现在一张张的照片,让他无处可逃。
从他出生到五岁,单人的、和父亲一起合影的,和爷爷一起合影的,上面写着时间,以及他的名字。
“啪”的一声。
手里的相册掉落在地上,温如归抱着头蜷缩了起来。
小旭是他自己,可他跟自己做朋友了二十几年,小旭明明是真实存在的,现在却告诉他一切都是他虚幻出来的。
如果小旭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
他是真的吗?
他父母是真的吗?他被虐待是真的吗?
还有最重要的,他最爱的人佟雪绿,她是真的吗?
还是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虚幻出来的,会不会有一天他醒过来,这一切都消失了?
他想起小时候大院里有个疯子,年纪轻轻总是自言自语,老一个人跟空气说话。
他发现过去二十几年的自己也是在跟空气说话,原来他就是个疯子!
这样的认知,如同泰山,一下子把温如归给压倒了。
他的世界崩塌了。
月饼敏锐感觉到主人的不对劲,在他身边“呜呜”地轻声叫了两声,用舌头去舔他的手。
温热的触感让温如归从崩溃中拉回一丝理智,他蹙着眉看着月饼。
可不等他开口,小旭突然出现了。
他头发湿淋淋的,两只膝盖破烂没有一处好皮肤,血不断流下来,把地面染红了。
看到小旭,他下意识就要跟他打招呼,可下一刻,他大声叱喝了起来:“滚,你给我滚,你不是真的!”
他的双手挥舞着,在他身旁的月饼头中了两拳,“嗷呜”一声跑开了,远远看着他,眼底充满了迷惑和委屈。
它不明白为什么平时对它很好的男主人怎么突然会打自己。
流沙包看月饼被打,对着温如归“汪汪”吠了起来,咧嘴呲牙的,好像在为月饼抱打不平。
月饼回头对它严厉吠了一声,流沙包“呜呜”低鸣了一声,垂头委屈极了。
温老爷子和宗叔两人从外面提着不少花苗回来,听到月饼和流沙包的声音,还笑了起来。
“肯定又是流沙包太笨惹急月饼了。”
宗叔点头:“跟月饼比起来,流沙包有点笨,但月饼却聪明得像妖精。”
从储藏室跑出来报道的月饼:??
月饼“嗷”了一声,然后绕着温老爷子和宗叔两人,朝他们吠两声,又朝储藏室的方向跑去吠了两声。
起初温老爷子还当它是看到人回来太兴奋,可等它做了几回后,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小宗,我怎么觉得月饼是想让我们过去储藏室呢?”
宗叔拧着眉:“我也是这么想,难道有小偷进来了?”
听到“小偷”,温老爷子把花苗放到一旁,拿起扫帚就飞奔过去。
宗叔赶紧从厨房拿了棍子也跟上去。
两人还以为会看到小偷,不想看到满地狼藉,以及坐在一堆东西中间的温如归。
此时的温如归头发散乱,他抓着自己的头,对着空气喊着“你给我滚”的话。
温老爷子手里的扫帚掉在地上,差点老泪纵横了。
这个画面他二十几年前在温如归身上见过,后来他不再自言自语了,就开始不理会周围的人,直到几年后遇到焦博赡,他才慢慢好起来。
他以为他早就好了,怎么突然又发病了?
小温如归发病时,宗叔还没来温家,所以这会儿看到温老爷子眼眶通红,仿佛被什么瞬间击倒的样子,担心道:“司令,您怎么了?”
温老爷子咬了咬牙,稳住阵阵发晕的晕眩感:“小宗,如归生病了,你赶紧去把雪绿找回来。”
宗叔眼底闪过迷惑,显然不明白温如归怎么突然就生病了,不过他习惯了服从,应了声好就朝东厢房跑去。
东厢房没看到人,他又跑去客厅寻找,然后在桌子上看到了佟雪绿留下的纸条。
他赶紧打电话到基地去。
周焱刚好回到基地,接到电话连忙又跑出来,好在佟雪绿还没有走。
听到温如归回家了,佟雪绿眼泪差点掉下来:“朴同志,麻烦你现在送我回去。”
“好。”
朴建义应道。
**
这次回去,朴建义的车速开得从来没有的快。
只用了一个钟头二十分钟,车就停在了四合院门前。
车才刚停下来,佟雪绿就打开车门飞窜了下去,看得朴建义的心都差点跳出嗓子眼。
太可怕了,这要是有什么闪失,让他怎么跟温家交代?
萧绵绵看到姐姐回来,甜甜地迎上来:“姐姐,你回来了……”
话还没说完,佟雪绿就如一阵风般从她身边飞奔过去。
萧绵绵的刘海被风吹起来,又掉落下来,她懵了。
刚才那是姐姐吗,怎么跑得比汽车还要快?
而且姐姐都没有理她,所以爱会消失对吗QAQ?
佟雪绿没空理会其他人,跑到储藏室,远远就看到储藏室的门关着,温老爷子站在门口,样子好像老了好几岁。
“爷爷,如归呢?”
温老爷子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吓得胡子差点翘起来:“好孩子,你跑慢点。”
别一个出事了,又来一个,他的心脏可承受不了。
佟雪绿再次重复道:“爷爷,如归呢?他怎么样了?”
“在里头,不让我进去。”温老爷子看着储藏室的门,眼睛再次湿润了,“雪绿,爷爷对不起你,爷爷之前没跟你说实话。”
“小时候的如归生过病,后来他慢慢好了,我还以为他不会再犯了……”
之前他跟她提过温如归小时候不跟人说话的事情,但对于自言自语发病这一段,他有私心地隐瞒下来。
他不想佟雪绿因此而害怕温如归,更担心她会因此嫌弃温如归,甚至离开他。
佟雪绿深吸一口气道:“爷爷,我已经知道了。”
温老爷子听到这话,眼睛瞪大了,随即眼底涌起一股悲戚。
这意味着温如归的病情早就复发,甚至从来没有好过!
佟雪绿越过温老爷子,走到储藏室门口,扬起嘴角:“如归,我是雪绿啊,我想见你,你能让我进来吗?”
屋里没有任何声音。
此时的温如归如同一只困兽,他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面,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划开层层的乌云传下来。
他心中一凛,浑浊的眼睛慢慢变得清明了起来。
佟雪绿没有气馁:“我今天走了好多路,我的脚好疼,如归你能不能出来帮我按摩一下?”
依旧没有回复。
在屋里的温如归这会儿正在痛苦的挣扎中。
他想要站起来去开门,可一旁的小旭却冷冷对他道:“我们都是假的,我是假的,我爸爸是假的,你的媳妇佟雪绿也是假的。”
“我们从来都没存在过,我们是你幻想出来的,你就是疯子!”
温如归五官扭曲,他想说自己不是疯子,佟雪绿不是假的,但他发不出声音。
佟雪绿紧紧抓着门把,手背青筋暴露出来:“如归,你记得我很久之前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要记得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你。”
温如归的脑子里出现了那天的画面,佟雪绿抱着他,吻着他的唇瓣,那样真实的触感仿佛还萦绕在唇边。
那样的她怎么会是假的?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的肢体变得十分不协调,全身绵软无力,他花费了几十分钟才站起来。
一旁还有小旭不断在打击他:“如归你不要理她,她是假的,我才是真的,我可是你的小伙伴,我陪了你二十几年。”
“她有一天会离开你,会从你的世界消失,她会跟你母亲那样嫌弃你厌恶你,只有我才会永远陪伴着你,不要出去,我们躲起来,让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我们!”
温如归终于站了起来。
他扶着一旁的桌子,眼眸如墨地看着小旭道:“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厌恶我,她也不会厌恶我。”
“还有,就算她是假的,我也只想跟她在一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