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绑架的时候,那间小黑屋里,昭川来救她,铁门打开,昭川站在门口时的模样便如刚才一般。
他面无表情,黑眸深沉到极致,左眉那道疤痕也在逆光的阴影中变得格外苍白和突兀。
与在她面前完全不同的是,面对她时,昭川虽然也很看起来是冷冷淡淡的,但仔细瞧,却还是能在他眼中找到一些柔软的存在,而那时候的昭川,却好像完全没有任何情绪。
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森冷,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的沉寂与晦暗。
那样的昭川,只是看一眼便让人毛骨悚然。
车子里很安静。
车载香氛的气味是姜知桐喜欢的木质香调。
不同于昭川身上的冷冽气息,木调的香气沉稳之中亦不失温和。
昭川保持一贯冷淡的脸色,但从他眼角还未完全消退的戾气不难看出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开了大约十多分钟,姜知桐突然说:“停车。”
昭川握着方向盘的大掌一顿,后视镜里,姜知桐没有看他。
黑眸一沉,他打开车灯,车子稳稳停在路边。
姜知桐打开车门:“跟我过来。”下了车。
昭川熄火,下车,跟了上去。
半路随意停下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哪里,像是某个小区的侧街,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梧桐,未经修建的枝叶遮住了月光。路灯昏黄,只够照亮前后不到三米的距离。
姜知桐埋头顺着人行道,一直走到第五根路灯下才停住。
身后深沉的脚步也跟着停住。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停车吗?”
“不知道。”
姜知桐回头,脸上故作的严肃有些滑稽,“因为我有话要问你。”
昭川见她抿着唇角,眉眼用力皱着,一愣。
“把手伸出来。”姜知桐说。
昭川伸出左手。
“两只手。”
昭川照办。
姜知桐跟喵喵说,她没办法确定昭川到底是不是她小时候见过的那个哥哥,但刚才在路上,她好像又想到办法了。
她还记得那天他走后,花园里的草地上留下了许多血迹。
起初姜知桐不知道那是怎么来的,只是后来想起他紧握的右手,她要去拉他时也被躲开。
不知道为什么,姜知桐直觉,他手里握着的是把刀子。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的掌心里一定会留下痕迹。
姜知桐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证明些什么,也不知道证明了之后又要做什么,只是在刚才的某个瞬间,面前的男人让她又看见了从前的影子。
能够吞噬光明的黑暗,最极致深切的绝望与无助交织成了这世间最可怕的黑暗。
她不想再见到那样的情形,更不想在昭川身上见到那种情形。
姜知桐深呼吸一口气,抬脚朝他靠近。
在姜知桐盯着自己右手手掌的那一刻起,昭川便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路灯的光线不甚明亮,随着姜知桐的靠近,她柔软的身影落在了他的掌心。
姜知桐不知道那道疤究竟会在哪里,甚至根本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她想象的疤痕,但昭川手上的痕迹却已经足够让她感到心痛了。
他之前到底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姜知年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虽然每天都会因为公事忙碌不得空闲,但她从未见他因此受过伤。
但昭川不一样,不同于姜知年的手掌宽和温厚,保养得没有一丝痕迹,昭川手上有许多深厚的老茧,新伤旧痕叠加,粗糙不堪。
姜知桐眉间紧皱,抬手将他的大手握住,细致地观察着他掌心里的每一条纹路。
昭川神色微动,掌心里细腻的触感是姜知桐一点点抚过他的掌纹,他的茧,他的伤。
细微的麻痒传达到脑海,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昭川意图收回自己的手。“小姐别看了。”
“等一下!”
他一动,光影在他掌心里一晃,姜知桐仿佛发现了什么。
她再度低头凑近,淡淡奶奶的发香便充斥了昭川所有的感官。
真的有。
真的有一条浅肉色的疤痕蜿蜒在他的掌心里,只是被那些老茧覆盖,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分辨不出那细微的凸起到底是道疤还是他的掌纹。
心尖倏地一紧,姜知桐抬眼,眼前却突然一花,男人身上淡淡冷冽的气息将她包围。
昭川抱着她,手臂收得很紧,两人的体温以出乎意料的速度融合在一起。
他低头,深深嗅着她发间的香气,喟叹似的声音落在耳旁,似命令,似祈求。
“别说。”
第11章 “我在这陪你。”
姜力华突然回国了。
企业家峰会那边没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他心情很不好,回来的事情没有通知任何人。
若非姜知年好友提前告知,他还不知道姜力华因涉嫌商业欺诈而被峰会除名了。
回家路上接到姜知年的电话,姜知桐惊诧不已。
“父亲回来了?什么时候?”
“昨天动的身,现在差不多该到家了……”
话到一半,姜知年察觉到了什么,沉声问:“你不在家?”
姜知桐下意识看向身边正在开车的男人,咬了咬唇,“我……”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今天的行程,以及这么晚竟然还在外面,姜知年不喜欢她去非连锁,更不可能喜欢她到夜店去玩到了半夜。
正犹豫怎么开口,姜知年却就轻巧地将这事揭过去了。
“算了,不管你在哪里,现在立刻马上回家去。最好能赶在父亲到家之前,如果赶不到……你就说我给你找了补习班,上课上晚了。”姜知年说。
没等姜知桐回答,他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桐桐,待会回家不管父亲跟你说什么,你都乖一点,不要忤逆他,万事等我回来再说。”
姜知桐听他语气严肃,不由有些担心起来,“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电话里沉默半晌,姜知年才道:“桐桐,这些事原本不该现在让你知道,但我想,你应该长大了。”
这通电话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挂断之后,姜知桐的侧脸便如凝结了一般,再无任何波动。
昭川轻声询问:“怎么了。”
姜知桐没回答,她望着窗外。
自从进入十二月,夜晚的颜色便愈渐浓重,冬日的寒风吹不散深秋的萧瑟,反而更为这份严寒平添了几分寂寥。
车里很暖,暖得像是春天,但姜知桐却觉得很冷,手脚的温度迅速消退,她裹紧外套,抱着双臂,过了好久才开口。
“昭川。”
“嗯,我在。”
“你听过荆棘鸟的故事吗?”
恰遇路口红灯,昭川踩下刹车,不禁侧目。
时值夜半,十字路口上竟只有他们一辆车。
道路两旁的街灯在呼啸的寒风之中也变得脆弱,正如姜知桐此时的脸色。
苍白,消瘦,无力。
“传说有一种鸟,没有脚,也不会鸣叫,它们从出生开始便注定要一直飞翔,直到它们找到属于自己的荆棘。”
“它们会找到自己想要栖息的那根荆棘树,然后义无反顾地用将身躯撞向树上那根最尖利的刺,在鲜血中完成它们一生中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的鸣唱。”
姜知桐侧目望向昭川,唇角微翘,面容分明娇俏,却因苍白而显得凄美。
她说:“我好羡慕它们。”
“我也想找到自己的荆棘树。”
-
姜知桐不知道,昭川将她这段话深刻在脑海之中,翻来覆去想了多久。
他想成为她的荆棘树,他愿意沐浴着她的鲜血与她一起死去。
但她终究不是真正的荆棘鸟。
而他到底也舍不得伤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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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知桐到家的时候,姜力华还未回。
高妈显然也是提前得到了姜知年的知会,姜知桐一回家来,她便立刻裹着她上楼洗澡换衣服。
一直到姜知桐入睡,也没听见姜力华回来的声音。
姜力华是半夜到的。
高妈说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一个人在书房里关到快要天亮才回房间去。
餐厅里,姜知桐闻言了然地点点头,吩咐道:“既然父亲没有休息好,那今天还是不要让人去打扰他了。等他睡醒,高妈你再来叫我。”
“我回来了,你不马上来见我,为什么要等啊。”
姜知桐话音刚落,一道浑厚的深沉男声便从餐厅外传来。
她眼眸微沉,立刻起身回头,一身着丝质飘逸唐装的男人正走进餐厅。
姜知桐恭敬唤他:“父亲。”
姜力华今年六十七岁,但这些年来保养得宜,脸上没什么岁月的痕迹,身体硬朗,步履稳健,一头黑发更是精神抖擞,看起来根本不像快到古稀之年的老人。
他淡淡嗯了一声,踱步到餐厅里,与姜知桐擦肩而过的时候竟没有看向她。
姜知桐早已习惯这样的忽视,安静地垂下眼眸。
姜力华在上座坐下,高妈已经将他习惯早餐时看的报纸已摆放好在他手边。
他随手拿起报纸,目不斜视地说:“坐吧。”
姜知桐这才坐下。
待两人落座,高妈才去厨房里端出准备好的早餐。
姜知年不在家里,父女两个人的餐桌上安静得十分诡异。
两人各自吃着,互相没有任何交流。
一见到姜力华,胃里恶心的感觉便条件反射地涌了上来。
厌食症源头就在眼前,姜知桐有些食不下咽,勉强喝了两口牛奶,正要起身回房,姜力华却叫住了她。
“你之前被绑架的事情我已经听你哥哥说过了。”姜力华放下报纸,终于正眼看向姜知桐,“怎么样,后来检查身体,有没有什么异样?”
姜知桐温顺道:“让您担心了,不过我都已经没事了。”
“嗯,没事就好。”姜力华点点头,“我这次到国外,给你带回来了一点小玩意,等会让高妈给你拿过去,希望你不要怪父亲没有及时赶回来看你。”
这是姜力华一惯的做法,以物质来向姜知桐弥补她缺失的父爱。
姜知桐已经习惯了。
“怎么会,谢谢父亲。”
姜知桐的乖巧和温顺让姜力华十分满意,但这场看似和谐的谈话还远没有结束。
“听你哥哥说,你下个月就要放假了,正好我和你哥哥下个月要到N城开会,N城比这边暖和,适合过冬,不如我们一家三口今年就在那边过年,你觉得如何?”
姜知桐闻言一怔,平静的眼光开始有了些波动,“我们一起…真的可以么?”
“当然可以。”姜力华沉沉一笑,“想想我们也有好多年没在一起过过年了。”
从姜知桐有记忆起,每年除夕守岁,都是高妈在身边陪着她,姜知年偶尔会急匆匆赶回来陪她一道,但大多也都过了十二点。姜力华干脆从除夕到初七都看不见人,元宵之前能见着他也算实属不易。
没想到他今年竟然主动说要一起过年。
一时间,姜知桐都已经开始幻想N城的夜景,如果他们一家三口真的能在N城看着烟花守着倒数,一起过个团圆年,那该多好啊。
但她的兴奋只持续了不到三十秒,姜力华的下一句话便如同一盆凉水,浇灭了她所有的期待。
“除夕那晚,你叶叔叔家里有个晚宴,你陪我一块出席。”姜力华笑着说:“叶叔叔的儿子叶笑宇,你还记得吧?他很早之前就想认识你了,正好到时候让你们见个面。”
“叶叔叔的儿子?”姜知桐愣了愣,但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眼色随即沉了下来。
假式的温馨过后,姜力华终于进入了正题。
“是啊,叶叔叔的儿子比你大三岁,明年就21了,你明年不也18了嘛。所以我跟你叶叔叔就商量着,反正两家关系这么好了,干脆亲上加亲,让你们两个小辈订婚,以后也互相有个照应。”
“订婚?!”姜知桐霍然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姜力华,“父亲,你现在是说要让我去跟一个不认识的人订婚吗?!”
姜力华见她情绪激动,立刻不悦地皱眉,“你这是什么态度?”
末了,他又缓和了语气,劝慰道:“你不要这么抵触,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小年轻讲究感觉、感情,我这不是让你先跟对方见个面认识认识么。如果见了面,你不喜欢,我会尊重……”
“我不喜欢!”姜知桐斩钉截铁地将他打断:“我怎么可能喜欢!可我喜不喜欢对您来说重要吗?”
这是姜知桐第一次如此激烈地与姜力华进行对话,她的声音她的表情她说出来的话,都跟姜力华印象中的那个柔顺乖巧,会拉着他衣角喊爸爸的小女孩完全不一样。
他怒而拍案:“放肆!”
姜知桐看见他眼中的不可置信,陌生和气愤,她觉得很可笑。
只怕现在停留在他脑海中的关于自己的印象,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吧。
“父亲,您是我的父亲,可您根本就不记得我的生日,更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
“我绝对不会跟一个陌生人订婚,绝不。”
说完,姜知桐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上楼去。
姜力华看着她狂奔的背影,脸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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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知桐不想再待在家里,但她不知道去哪。
昭川今天休假,她不想打扰他,可身体的反应永远比大脑更诚实。
她在房间里给昭川打了电话,问他在哪,他只回答了三个字。
“院子外。”
姜知桐拉开窗帘,果然看见院外停着那辆黑色的辉腾。
她无暇多问他怎么没有休假,怎么会守在这里,她迅速换好衣服,随意绑起头发便朝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