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辉煌一时到宣告破产,姜式集团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成为了商业历史上的寥寥几笔。
此次来N城,姜力华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如果能让叶家伸出援手,姜式或许还有重来的机会,如若不然,不仅姜家要完蛋,就连姜力华本人也会因巨额商业欺诈而锒铛入狱。
这一连串的事情来的太巧、太突然,姜知年一直对此心存疑虑。
直到他在叶家的晚宴上见到了许中川,脑中忽然就有了一条线索,将这半年来的大小事件串联成一个完整的圆。
他今天来找许中川,只想确定一件事——鹰空与中川集团之间,到底是不是如他想象一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姜总,你很聪明。但可惜,察觉得太晚。’
‘鹰空,的确是属于中川的资产。’
一想到刚才许中川那副稳坐钓鱼台的脸孔,姜知年便觉后背一阵阵寒意沿着脊椎攀爬而上。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原来一切都是由许中川这个幕后推手在推波助澜。
他早就算计好了一切,甚至是从姜式集团的亏空开始。
坐进车里,姜知年仍然觉得恶寒侵体。
回顾整件事情,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这整个过程的开始,罪魁祸首好像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他亲手签下了那份合作书,如果他早一点察觉……
许中川说得没错,都是他察觉得太晚,才将姜式集团一步步推向了难以挽回的深渊。
姜力华的电话这时打进来。
他恐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知年接起。
声音沉重,略带颤抖。
“父亲。”
“我们这次,恐怕无力回天了。”
-
姜知桐在容公馆里一直待到晚上,昭川给她弄了中餐、晚餐,还有下午茶。
虽然都是简单的食物,但姜知桐莫名吃得很开心。
吃过晚饭之后,他们在二楼的小放映室里一边喝饮料看电影,一边聊了很多很多。
出人意料的,这座容公馆是私人场所,是属于昭川的私人场所。
姜知桐从前只知道昭川薪资不菲,却也没想到能不菲到这个程度。
N城临海,背后靠山,因贸易繁华,在国际上的地位都是举足轻重。
可惜这里地少人多,决定了这里的房价寸土寸金。
而昭川不仅能在这里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屋,还是这么大的法式洋房,可见他的资产不少。
但昭川对此的解释却是,这座房子是从父辈那里传下来的。
或许从前他们家曾风光一时,但这个家如今剩下的,只有昭川一人,和这一座空房子了。
这是姜知桐第一次听昭川说他的身世,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但她却能从中听出他的经历比她想象中还要难过。
而她的想象,只来自于五年前的匆匆一面。
在他的房间里,姜知桐看见了许多奖杯和证书,什么散打冠军,什么跆拳道冠军,她还在书桌上看见了他的名片,鹰空安保公司高级安保顾问。
鹰空?
姜知桐还记得之前去警局指认嫌疑人的时候,那个问话的警察一听说他是这个公司的,态度立马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好奇问他:“你们公司的人,都像你这么厉害吗?”
昭川好像不是很想讨论这些公事,简单一句“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后便岔开了话题。
“你之后会一直住在N城吗?”
姜知桐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
“父亲说这几年的重心在这,但大哥说等情况好转了我们就能回到H市。”
昭川准备的饮料是不含酒精的,但不知为何,大约是昏暗的环境气氛太好,好得姜知桐觉得自己渐渐有了点微醺的晕眩感。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捧着自己的杯子喃喃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家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好还是坏,都是他们说了算。”
昭川见她身形摇摇晃晃,拿了个靠垫垫在她腰后,“那你想在这,还是回去。”
“我的意见又不重要。”姜知桐在垫子上蹭了蹭,似乎是觉得不舒服,干脆身子一歪,枕在昭川膝盖上。
投影布上光影斑驳,将姜知桐的小脸也映得有些难以捉摸。
“反正没人在乎我的想法。”
昭川眼睫低垂,她枕在膝上,小脸粉白,微微嘟着小嘴,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他伸手抚摸她的长发,温柔的低声像一首催眠曲,“有人在乎。”
“谁?”
“我。”
姜知桐一顿,仰头看过去,昭川的脸被阴影笼着,看不清神情,但那双黝黑的眼瞳,却格外清晰明亮。
心头微动,她翻身朝向他,小手抓住他的衣摆,眼角弯弯地笑:“对啊,还有你。”
“昭川最在乎我,对吗?”
她撒娇似的提问,让昭川心软成了一滩水,沉沉地一声“嗯”,让姜知桐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电影一直放映,姜知桐睡在昭川腿上,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平稳。
看着她熟睡的脸,昭川眼角悬挂的温柔在昏暗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亮光。
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鼻子,额头。姜知桐的发丝像绸缎一般光滑柔亮,他轻轻拢在掌心里,像她平日扎起马尾时一样。
第一次见她,她就扎着这样的马尾。
乌黑的发在脑后随她跑跳的动作晃荡。
他没察觉她的靠近,被她突然抓住了手。
手里的刀片划破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滑落。
大哥哥,你在哭吗?
她这么问他。
他垂眸,看见了她眨巴的眼睛,巴巴将他望着。
疼痛是他那时见到她的第一印象。
在那之后,一旦感觉到痛苦,他便会条件反射一般地想起她。
那双干净的眼睛,还没见过世界上任何晦暗。
他想将这份纯净保留,如果可以,他希望她永远都不要看见他手里的血腥与利刃。
过去五年,他一直这么想。
直到那天晚上,她让他伸手给她检查,看清他手里疤痕的时候,她眼中的心疼与担忧让这种感觉产生了莫名的变化。
他是想保护她的,想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但他也想拥有她。
拥有那种被关怀的温热。
家里没有准备时兴的碟子,投影仪里播放着旧时的电影。
当夕阳西沉,男女主人公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昭川俯身,印上她的嘴唇。
单纯的一个亲吻,不包含任何欲念。
昭川想要的东西不多。
他只要她所望,都能如愿。
如果现状的平静就是她想要的。
他会给她。
全部。
-
TC酒吧。
姜知年在吧台边买醉,昭川远远过来便看见了他。
吧台后面的人看见昭川,正要打招呼,昭川一个眼神,他很识相地将话咽了回去。
在姜知年身边坐下,昭川看着他几乎烂醉如泥的状态,眼色微动。
“姜总。”
姜知年自从大学进入公司实习开始,便再没有如此放纵过自己。
今天实是例外。
乍然接受的事实打击太多,他必须找个方式发泄一下自己。
正喝到兴头,突然有人叫他,姜知年侧眸,看见是昭川,他一愣。“你怎么在这?”
昭川眉心微蹙,“你给我打的电话。”
他刚将姜知桐送回酒店,姜知年就给他打了电话。说有关于姜知桐的要紧事要谈,让他立刻来找他。
姜知年眼神呆滞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哦对对对,是我给你打的电话。”
“来来来。”姜知年抬手叫来酒保,大声道:“再来两杯一样的。”
酒保见吧台边坐着的是昭川,犹豫一下,见他点了点头,才转身备酒。
姜知年往日永远一幅西装革履的精英打扮,在姜知桐面前更是温文儒雅的好哥哥形象,如今喝得烂醉,趴在桌子上扭动等酒的模样简直让人大跌眼镜。
很快酒来了。
姜知年强迫昭川端起酒杯来和他碰杯,他面色潮红,吐词不清:“来来,干杯干杯。”
昭川端着酒杯没动,眼见姜知年仰头一饮而尽,被辣的皱眉,放下酒杯问:“姜总找我来,是为了喝酒?”
“是!”姜知年点头,紧接着又迅速摇头,“也不是。”
“昭川,我叫你来呢,是为了问你几件事。”
这兄妹俩晕乎起来的迷糊劲倒是一模一样。
昭川克制住自己起身就走的冲动,接着听他说。
“你……工资多少?”
“什么?”
姜知年端着酒杯,没骨头似的撑着吧台边沿,开始说胡话:“我跟你说,我妹妹吧,从小就是我们家的重点保护对象,那是含在手里怕化了,捧在嘴里怕掉了。她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就连漱口水都有高妈给她接好。”
“你懂不懂,她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小公主的啊。可是呢,她非但没有一点骄纵的小姐脾气,还处处都为别人着想,她还小,又太善良了,善良得我都不忍心看着她跟着我们一起吃苦。”
说着,姜知年忽然往桌面上拍了一张银*行*卡,“这卡里钱不多,但是你现在跟着许中川,挣的钱也不少吧?”
“我要你写个保证书,马上写。”
昭川没听明白,“写什么?”
“就写你会好好照顾桐桐,让她跟从前一样……算了这点对你来说比较难,那就写衣食无忧!”
姜知年说到这里,昭川听明白了。
他眉头皱起,“姜总这是什么意思?”
姜知年彼时清醒了一些,他苦笑着咧咧嘴,说:“你喜欢我妹对吧?我老早就看出来了。既然这样,我现在把她交给你照顾,你应该能把她照顾好的,是不是?”
今天回到酒店,姜力华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姜知年在电话里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他大概也知道他们不是许中川的对手,更别提他们现在在许中川的地盘,只要他一声令下,姜力华马上就会变成过街老鼠。
姜知年给他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
在来TC买醉之前,他在酒店里想了很久。
这一关,他们姜家是过不去了。
他和姜力华是罪有应得,但姜知桐什么都没做错。
他不能让姜知桐跟着他们一起吃苦受罪。
但放眼姜家曾经的故交好友们,竟没有一个人能让他信任的将姜知桐托付给他们。
想来想去,他想到了昭川。
“我知道你们公司有保密协议,你现在拿来,我给你签一份。”姜知年眼神迷离,言语却清醒又坚定:“我要你对你的老板保密你在照顾我妹妹的事情,也要你对我妹妹保密,姜家已经……”
话已至此,昭川彻底明白姜知年这是在托孤。
大约是已经知道自己和姜力华的下场,他想找个人照顾姜知桐。
昭川问:“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你的要求?”
姜知年闻言,眼神中的迷离消失了一瞬,他沉沉一笑,“瞧,你连姜家发生了什么事都不问,说明什么?说明你也早就知道姜家保不住了吧。”
昭川黑眸微沉,没有说话。
姜知年自顾自继续说道:“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姜家不保,只有姜家人自己还沉浸在一切都能重来的虚妄幻影里。”
“昭川,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也不是埋怨你责怪你,我知道你有你的职业操守,但是我妹妹,你到底能不能答应?”
姜知年的酒意在这时好像是尽数褪去了,他红着眼看着昭川,耐心又温和地等着他的回答。
昭川曾经想过,如果姜家除了姜知桐之外还有第二个无辜的人,那就是姜知年。
但许中川告诉他,心软是做不成事的。
无辜的人有一有二就有三,如果他都能一一原谅,那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仇恨这件事了。
索性在姜家短短半年,昭川和姜知年相处得不多。
而今他肯坐在这里听他说这些话,不过是因为他们两个人有一个相同的目标。
姜知年等了半晌,昭川才突然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黑瞳沉寂,冰冷,却庄重。
“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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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实在过得太快,春节一晃就过完了。
明天就要开学了,晚上姜知桐在为新的校园生活做准备。
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进来。”
高妈端着热牛奶推门进来。
前不久,姜知桐从酒店里搬出来了。
姜知年在容公馆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和容公馆类似法式小洋房,稍微小一些,但只住姜知桐和高妈完全是绰绰有余。
为什么只有姜知桐和高妈两个人呢?
姜知年说,因为家里的生意失败,姜力华看开了人生,想在还有能力的时候去周游世界,而姜知年则打算到国外游学,等他学成归来,他还要重建姜式。
姜知桐不懂,如果他们都走了,为什么只独独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姜知年说,因为她还小,她还要上学,等她长大了,如果她想跟着他们一起,他会回来接她。
他说他给昭川一笔钱,这笔钱足够用到她上完大学。在她读完书这段期间,昭川会和高妈一起照顾她,令她像从前那般衣食无忧。
姜知桐听完,半晌没有说话。
姜知年说过她已经长大了。
所以她完全懂得分辨什么是谎言和欺骗。
姜力华看不看得开人生,姜知桐不知道,但她知道如果姜知年真的想带她走,他可以有一万种方式让她获得教育,但他最终的选择是将她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