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棠态度温和:“你好。”
短暂的寒暄过后,两人便没再交流。
过了一会儿,菜上齐了。
春山堂主打鲜香麻辣的新派川菜,刘婷婷他们赞不绝口,辣得满脸通红也不肯停。
池焰则只挑几道清淡的菜随便吃着,偶尔看眼手机,话不多,吃得也少,像是勉强参加一场不熟的饭局。
快吃完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显示的名字,便推开椅子走出包间。
过了两分钟,池焰还没回来。
南棠放下筷子,借口去卫生间洗手,悄悄跟了出去。
·
外面的走廊是条直道,两边都是包间,除了楼梯附近的卫生间以外,就只剩下尽头那个观景露台。
露台装了扇半透明的玻璃门,从里往外看不确切,但南棠仍是凭借直觉,过去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室外凛冽的寒风瞬时翻涌而来,南棠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外面太冷,她忘记穿上大衣再出来。
不过幸好,如她所料,池焰果然在。
池焰好像没看见她,靠着栏杆低头在那儿玩手机。
他身后是远方层叠的山影,冬日夜晚的云层压得很低,使他看起来莫名有几分寂寥。
手机的屏幕光映在他脸上,刻画出锋利的阴影。
南棠往前走,还未开口,他手机里先传来一道娇软的女声。
“哎呀你真是讨厌死啦。”
南棠:“……”
大冷的天,这人不穿外套跑出来,原来就是为了跟小姑娘手机调情。
池焰半点不尴尬,动动手指把微信聊天界面关掉,然后才问:“有事?”
他声音其实很好听,可惜因为语气太过冷漠,听起来很不客气。
南棠站到他面前:“好久不见,池焰。”
很寻常的一声招呼。
但池焰怔了一下,然后才扭头看向楼下的花坛,不咸不淡地说:“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气温太低,他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在他脸边缭绕飘散开。
像给人加了层看不真切的滤镜。
南棠看着他的侧脸轮廓,发现他确实比几年前长开了许多。
但他没什么表情地说话的样子,又还是能和她记忆中那个弟弟重叠起来。
“在你眼里,我记性就那么差?”
南棠笑了笑,走到他身边,想把手搭在栏杆上,结果一下子就被冻回去了。她瞥向依旧靠着栏杆的池焰,怀疑他的温度感知神经失调。
池焰没看她,他好像被楼下的街景吸引了注意力,一直很专注地望向那里。
不过幸好对话仍在继续:“不是。主要是我们……”
他顿了顿,想到一个措词,“不太熟么。”
南棠偏过头:“是吗?我们有段时间,不是走得挺近的?”
“那就是我忘了。”
池焰大概脖子扭累了,左右偏了偏头,又开始玩手机。
他屏幕上贴了防窥膜,从南棠的角度看不清他在干什么,但反正挺忙的样子。
估计还是跟刚才的女孩聊天。
就像专程印证她的猜测一样,池焰边打字边问:“专门出来叙旧的?要不你先进去吧,我还有点事。”
南棠深呼吸几次,说:“我今天去公安局见了何凯。”
池焰动作一顿,终于抬头看她了。
他其实和他哥、他父母,长得都不像。
池家其他人的瞳孔颜色都很深,唯独池焰一人是浅棕色的,光线映入他眼中时会显得格外清澈。
但此时此刻,昏暗的冬夜里,他眼中流露出晦暗不明的情绪。
南棠问得很慢:“五年前,你是不是见过钟顺荣和人起争执?”
她没有提醒“钟顺荣”是谁,她猜测池焰肯定记得这个杀人凶手的名字。
池焰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南棠暗自松了口气,她原本担心他不愿意聊这个话题。
她抿抿嘴唇,又问:“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
池焰思忖片刻:“太久了,不记得。”
南棠不甘心:“你再想想呢?他很可能是钟顺荣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警察不是早就结案了?”池焰奇怪地问。
南棠摇了摇头:“我怀疑没那么简单,可惜一直没有新的证据。现在唯一剩下的疑点,就是你见过的那个人。”
池焰没说话,继续在手机上打字。
南棠没有催促,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
过了十几秒,池焰才低声说:“姐姐,我那会儿才十八岁。阿姨突然遇害,我也很意外,所以那段时间有点疑神疑鬼。警察后来一直没找到人,我也怀疑……可能只是我看错了。”
南棠不认同这个说法。
她基本了解池焰的性格,他不是那种为了出风头就信口开河的人。当时他一定是有足够的信心,才会把这条线索告诉警察。
而且,不管她与池焰关系如何,人命关天的事,他总不至于故意隐瞒。
末了,她只能再次确定:“真的忘了?”
池焰“嗯”了一声,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南棠望着夜幕下的县城,心中有了主意:“既然来都来了,等你有空的时候,我陪你在宁平到处走走。故地重游,或许能再想起来。”
这个方法的成功率有多高,南棠自己也没把握。
可除此以外,她无计可施。
但她不确定池焰愿意配合。
想到这一点,南棠下意识放慢了呼吸,双眼专注地看向眼前的男生。
几秒钟过去,两人的目光彼此拉扯较劲。
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得很近,近到池焰再往前半步,就能低头吻到她的嘴唇。
室外寒风吹乱了她的长发,把她身上那种好闻的香水味,从空气侵入到池焰的肺腑中。
许久过后,池焰皱眉:“不好吧。”
他清了下嗓子,懒散地说,“其他人问起怎么解释。你别看那几个长得老实,其实特别能脑补。刘婷婷他们勉强算你同行,以后万一……”
听他这么说,南棠反而放松了神经。
“脑补什么。怀疑我们出来旅游一趟看对了眼,所以才避开他们同进同出?害怕他们回了学校乱传,让人误会我喜欢玩艳遇?还是担心被你手机里的小姑娘知道,以为你在外面乱来?”
池焰看着她没说话。
南棠缓慢抬起眼,目光由下往上,一寸寸地打量他。
然后她很轻地笑了一声,秀丽眼尾瞬时染上一层妩媚的色彩,像一朵饱满的海棠花绽放在冬夜之中。
“不要紧,大家都知道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
第4章 你好像对我的感情史很感兴……
正在此时,池焰的手机响了。
或许是微信那头的小姑娘等不及了,直接一个电话过来“查岗”。
南棠从池焰眼中看见一丝无措的慌乱。
她挑了下眉,知趣地给他留出独自的空间。
转身回去之时,她愈发怀疑之前种种不过都是池焰的伪装,一个真正的情场老手,绝对不至于因为这小小场面就方寸大乱。
就像温驯的小狗把牙齿露出来,也变不成凶狠的野狼。
如果此刻池星远能得知她的想法,必定会哭笑不得地问她:“我弟弟哪儿像小狗?”
可一直以来,南棠就是这么认为的。
在她和池焰还能正常交谈的那段时间里,不论他做了什么——哪怕刚跟人酣畅淋漓地打完一架——只要他垂着脑袋喊一声“姐姐”,她就觉得这个弟弟其实特别乖。
让她很想薅一把他的头发。
·
吃过饭,一行人往酒店走。
春山堂离酒店很近,步行只需要十五分钟。
这十五分钟里,南棠的手机响了一路。
全是前男友打来的。
“棠棠姐。”刘婷婷揣测着问,“是骚扰电话吗?”
其实不止她好奇,杨书与彭和安也悄悄递来了打探的目光。
在场唯一没表示关心的,只有闷头走在最前面的池焰。
“前男友。”
南棠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终于忍无可忍,大街上就拉黑了对方所有的联系方式。
通讯录里少了一个人,南棠感到清爽不少。
可惜这份清爽没能持续太久。
走进酒店的公共休息区,她一眼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
男人头发半长,有几分艺术家的气质,神色中略显疲态,却也难掩英俊的面容。
听见这边的动静,男人回头看向南棠,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你把我拉黑了。”他说。
南棠不置可否,她在听身后的小鸡仔们窃窃私语——
“这、这是许子晋?”
“《消失的记号》的导演兼编剧?他怎么会来宁平?”
“明显是来找棠棠姐呀。”
“可他说棠棠姐把他拉黑了哦……”
“等等,该不会前男友就是他吧!”
南棠没有被人围观感情纠纷的爱好,转身看了他们一眼。
八卦的小鸡仔们顿时收声,一步三回头地上楼了。
南棠又看向站在旁边没动的池焰,用眼神示意他回避。
可惜池焰不如小鸡仔们听话,他大喇喇走到前台,手肘撑在桌面,低声问前台姑娘:“能给我杯水么?”
“好的,请稍等。”
然后池焰就挑了张高脚凳坐下了,长腿悠闲地撑着地,一副没打算离开的样子。
南棠:“……”
算了。
她走向等待已久的许子晋,在男人面前大大方方地坐下:“刚到?”
碍于有人在场,许子晋只好沉下声:“中午到的。我找遍宁平所有酒店,这是最后一家。”
他用力摩挲脸颊,“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发誓,以后绝不跟任何女人有工作以外的来往,我会全心全意只爱你一个人。”
南棠手撑着沙发扶手,微笑看着他没说话。
许子晋被她看得心虚,补充道:“你还爱我,对吧?”
许子晋相信,南棠对他用情极深。
事到如今,他依旧记得清楚。当初他怀才不遇,拿着《消失的记号》的剧本四处碰壁,只有南棠看完剧本后,约他出来见了一面。
初次见面时,许子晋怀疑过她的身份。
他是导演出身,懂得哪种模样能在银幕上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如果不是南棠拿出了名片,他恐怕会以为这是哪家公司新签的女演员。
年轻、漂亮,且有能力。
这样的女人,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沦陷。
许子晋开始疯狂地追求她。
但南棠远比他更清醒,电影拍摄期间,她始终只与他保持最普通的工作往来。
直到今年《消失的记号》上映前的某天夜里,他才终于接到一个电话。
南棠在电话里问:“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许子晋喜出望外。
他相信南棠既欣赏他的才华也深爱他的皮相,之前种种,不过是考验他的诚意而已。
如果不是秋天时,他鬼迷心窍和一个新人演员……
思及于此,悔恨再次浮现在许子晋脸上,他放柔嗓音,示意她回忆过去:“南棠,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难道不快乐吗?”
南棠语气诚恳:“那不重要。从你和别人上床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私人关系了。”
许子晋脸色苍白,与生俱来的骄傲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回房间了。”
南棠站起身,礼貌地朝他点了下头,“你脸色不好,可以找家酒店,休息一晚再走。”
她刚要往旁边迈步,手腕就突然被人抓住,男人的力气将她整个人拉得踉跄一下。
南棠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她垂下眼,警告他:“放手。”
许子晋不肯放。
他相信南棠比他更清楚,这圈子里的男女关系有多混乱。他只不过是像其他人一样,接受了一个新人小小的“示好”而已。
固然他有错在先,但哪里需要闹到分手的地步。
南棠放慢语速,一字一顿:“许子晋,放手,听见没?”
许子晋抓得更紧:“别闹了,先跟我回去。还有别人在呢,你也不愿意让人看笑话吧。”
他话里暗藏威胁的意思。
像是吃定了南棠想保留体面,不敢在公共场合与他闹得太过。
听见他的威胁,南棠不怒反笑。
她弯起的唇角仿佛沾了蜜糖的花瓣,引得人想凑近了采摘其中诱人的香气。
许子晋面露惊喜:“我……”
他剩下的话没能说出口。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了他脸上。
南棠使了很大的力,许子晋直接被打得偏过头去,嘴里满是血腥味。
许子晋愣了好半天,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
眼前的女人仿佛变成一个陌生人,看向他的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厌恶与嫌弃。
羞愤让许子晋的五官都变得扭曲,手指愈发用力,恨不得将她的手腕就这么折断。
南棠皱眉,弯腰就想去拿茶几上的花瓶。
谁知还没碰到瓶身,忽然腕间一松。
她下意识抬头,发现池焰不知何时站到了许子晋身后。他单手扣住许子晋的手腕,逼迫他松手的同时,还硬生生把一个成年男人拽出半米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