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警员在笔录里添上池焰的名字。
何凯等他把刚才的叙述记录完,又问:“关于张成,你还了解多少?”
“他很缺钱。”
南棠知道警察询问的目的,他们需要更多地了解被害人,以此决定侦查的方向。
“他妈生病住院了,他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妈去死。”
年轻警员“咦”了一声:“他妈不是早就死了?”
南棠一怔,随即听见何凯重重地咳嗽一声。
年轻警员自知说漏了嘴,尴尬地挠挠头不敢说话。
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剩唰唰唰的书写声。
静了片刻,南棠自嘲地笑了笑。
她把散落的发丝往后拢去,单手扶额,愈发觉得讽刺。
亏她在那一刻竟然动了怜悯之心。
“给她倒杯水。”何凯低声嘱咐。
年轻警员立刻放下笔,从角落的饮水机接了一杯水过来。
“谢谢。”
南棠接过来却没喝,只沉沉望着清澈的纯净水。
过了会儿,何凯又问:“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南棠抬眼之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把当天的经过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何凯眉头紧锁:“也就是说,你们产生过纠纷?”
南棠坦然回道:“算是吧。”
“另外多问一句,昨天晚上到今天凌晨,你人在哪里?”
“酒店房间。”
“中途出去过吗?”
“没有。”
笔录做完,何凯跟她握手致谢:“今天辛苦你了。之后如果再想起什么,记得及时告诉我们。”
“不客气。”南棠收回手,“我过几天可能要回燕市,万一有情况,会需要我再来一趟宁平吗?”
何凯犹豫着说:“这个目前无法保证。当然了,我们会尽量考虑你的安排。”
南棠点头表示理解。
·
等南棠回到酒店,张成遇害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宁平县就这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
几小时的工夫,传闻就能飞遍县城的大街小巷。
南棠还没上楼,就遇上从外面赶回来的刘婷婷一行人。
三人明显在路上就听说了情况,进酒店时个个脸上都带着心有余悸的表情。
见到南棠,他们马上围过来七嘴八舌地科普。
刘婷婷:“棠棠姐你听说了吗?城郊发现了一具男尸!”
彭和安:“好像是被抛尸在那儿的。”
杨书:“好吓人啊,我想回学校了。”
南棠眼角余光看见前台姑娘竖起了耳朵,只好出声打断这群惊慌的学生:“都别说了,先上楼吧。”
几人上到二楼,南棠脚步一顿:“池焰又没跟你们一起?”
刘婷婷解释:“他来宁平好像有别的事,很少和我们一起行动的。”
南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彭和安又说:“说起来,那天我还问过他。池焰说他要跟旅游局谈景区开发的事,可能这几天都在忙这个吧。”
刘婷婷恍然大悟:“难怪他建议我们来宁平拍片呢。这也算是一种宣传途径吧,如果我们的电影拿了奖,肯定会有人关注宁平的美景来打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南棠呼吸慢了半拍,沉声问:“你们今天见过池焰吗?”
三人茫然地摇摇头,异口同声:“没有啊。”
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清晰地记得,昨天深夜听见隔壁响起关门和离开的脚步声。
告别备受惊吓的小鸡仔三人组,南棠往走廊尽头走,路过池焰的房间时敲了下门,发现他还没回来。
她想发消息问他在哪儿,却想起根本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刘婷婷他们肯定有,但南棠不想显得自己小题大做。
回到房间后,南棠缓缓深呼吸几次,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控。
这种感觉于她而言并不陌生,杨春晓死后她时常会陷入类似的情绪里。
本来前几年已经好了不少,但今年开始又有了反复的迹象。
她尽量放松心情,盘腿坐在沙发上搜索宁平县的建筑公司。
张成就职的那家她不想再光顾了,查询一会儿后,她看中一家规模比较大的,打电话过去询问的时候,客户经理的专业度让她很满意,约好明天过去面谈。
挂断电话,她又打开APP,准备预定下周回燕市的机票。
订票页面刚加载出来,隔壁门锁打开的电子音突然响起。
池焰回来了。
南棠放下手机,平静地抽了根烟,决定去找池焰聊一聊。
几分钟后,她按响了隔壁的门铃。
没有人应。
南棠再按两下,房门那头依旧无人出声。
她皱了皱眉,难道刚才听错了?
正准备转身离去之时,门锁“咔哒”一声轻响,从里面打开。
南棠先看见池焰那张写满愠怒的脸。
他头发是湿的,水珠顺着凌乱的黑发滑过下颌,滚落到他凹陷的锁骨上。
视线往下,是年轻男人肌理流畅的身体,潮湿的水气氲在匀称的肌肉阴影里,无处可藏。
南棠蓦地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个剧本。
故事基调阴暗而晦涩,里面的男主角有大段大段的床戏,编剧用暧昧的笔调,描写他和女人上床时隐忍的轻喘与绷紧的线条。
池焰如果愿意,绝对可以胜任那个角色。
“我……”
她缓声开口,想说自己等下再来。
没想到走廊拐角的另一边竟传来走动的声响。
池焰冷不防抓住她的手臂,直接将她拖进了房内。
两人的身体叠在一起,重重把门撞上。
又是“咔哒”一声,房门自动落了锁。
几秒过后,保洁阿姨在外面敲门:“206的客人在吗?方便打扫卫生吗?”
南棠眨眨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仰头看池焰。
他把牙关咬得很紧,低声说:“不用了。”
阿姨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南棠被池焰虚拢在怀里,一动不动。
他身上没有擦干的水迹渗过她的毛衣,在皮肤上留下潮闷的触感。
“抓我进来干什么?”
南棠声音里带着笑意,鼻尖蹭到他的下巴,“你怕被人误会啊?”
池焰整个人僵了一瞬。
他仓促松开手,头也不回地钻进卫生间,用力甩上了门。
南棠挑眉,替池焰家的房门担心。
摊上如此暴躁的主人,肯定寿命很短。
卫生间的水声哗啦响起。
半透明的玻璃隔断很快起了雾,影影绰绰映出他的身影,清淡的沐浴露味道从门缝里涌出来,弥漫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
南棠打量起池焰的房间,这里和她那边是一模一样的格局。
但是比她的房间要乱一些,行李散落在各个角落,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
南棠一回头,看见桌上放着烟和打火机。
她出来前刚抽过一支,原本不该那么快就有冲动。
但这会儿不知怎的,喉咙有种酥麻的痒。
池焰洗完澡再出来时,已经穿戴整齐。
他在房内找了一圈,才看见南棠坐在阳台抽他的烟。
她今天化了妆,口红是雾面的暗红色,饱满的嘴唇含上黑色香烟,轻轻吸一口气,再微微张开。吐出烟圈时,她脸上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
池焰走过去,双手抱怀靠着墙:“找我有事?”
他看见南棠的毛衣上有片不规则的水渍,是被他不小心弄湿的,烫得他只能移开视线。
南棠把张成的死讯告诉他:“何凯找我做过笔录,之后可能也会来问你。”
池焰听完,没什么表示地点了下头。
南棠以为他不够重视,干脆直接说:“你这几天如果单独出门,最好能告诉刘婷婷他们。”
池焰终于抬起薄薄的眼皮:“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
南棠略偏过头,长发在她胸侧如海藻般散开,“凶手落网前不要掉以轻心。”
池焰微怔,随即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他垂下眼眸,认真地望着她。
南棠以同样的眼神与他对视:“我听到别人出事的消息会很不好受,虽然可能是我杞人忧天,但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池焰慢悠悠地问:“为什么?”
这下换南棠不懂他的意思了:“这难道还需要原因?”
池焰清了下嗓子:“你专门跑来嘱咐我,是因为我是池星远的弟弟,还是……”
南棠一时无语。
她想起刚认识的时候,有几回她特意去找池焰,他都会谨慎地告诉她“我哥今天没在”,好像默认自己在南棠眼中,只是池星远的附属品似的。
不过后来她了解了池家的情况,才明白他那些敏感都是事出有因。
南棠只好哄小孩似地向他保证:“我之所以跟你说这番话,跟其他人没有关系。只要你是池焰,这时候我就会关心你。”
话音未落,池焰忽然低了低头。
他唇角扬起一抹很浅的笑意,稍纵即逝:“好,我不会出事的。”
第11章 池家那小儿子,原来不是……
南棠稍微松了口气。
如今的宁平县在她心中,根本不是山清水秀的旅游城市,而是一个阴冷幽暗的牢笼。
关住了永远无法离开的灵魂,其中甚至还包括她自己。
无论如何,她不想再听说宁平县有任何人遇害。
南棠很快抽完烟,见池焰头发还湿漉漉的,便不紧不慢地站起身:“那我先走了。”
靠近阳台门的位置有张小茶几。
池焰正好站在那儿,他见南棠从阳台过来,便侧过身想给她让开条道,谁知不小心碰到茶几,随意摆在边缘的几样物品掉了下来。
几张名片掉落在南棠的脚边。
她原想蹲下身去捡,结果下一秒就愣住了。
名片是很常见的简洁样式。
池焰的名字前面印有商务副总裁的头衔。
看起来很高的职位,但南棠的视线焦点却落在了他的公司名称上。
仲凡集团。
南棠蓦地顿住动作,目光中闪过刹那的错愕。
如果没记错的话,仲凡应该就是……
池焰没给她太多回忆的时间,先她一步弯腰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他微弓着背,手搭在茶几边缘,静了几秒便自暴自弃地问:“你看见名片了?”
南棠点了点头。
池焰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中转过头来,深深地看她一眼。
随后假装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我困了,想早点睡觉。”
南棠听懂他的潜台词,随即离开了他的房间。
站在自己房门外刷卡时,她回忆了一下池焰方才的表情,总觉得他似乎……
很不开心。
刚才如果有懂行的人在场,肯定会对池焰流露出羡慕的表情。
仲凡是一家做拍卖起家的公司,在国内拍卖界属于鼎鼎有名的老字号。二十年前仲凡有意扩张商业版图,逐建开始布局文化和旅游产业。
二十年后的现在,仲凡集团日益壮大。它的创始人姚仲凡先生,则因为在斥巨资从海外拍回过几件被盗文物而名声大噪。
关于姚仲凡,外界通常一片褒扬之声。
要说哪里例外,就是传闻他家子嗣单薄,夫人去世前只留下一个儿子。这唯一的儿子虽然品性风流,却从来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孩子。
很少有人知道,姚仲凡其实有个孙子。
叫池焰。
·
南棠认识池焰的那年冬天,燕市异常寒冷。
有天下了暴雪,把刚从澳洲旅游回来的杨春晓冻个半死。
严寒击垮了杨春晓的意志,她难得主动提出,晚饭可以在家吃涮羊肉,甚至还可以来两杯小酒暖暖身体。
那天南棠她爸照例在外开会。
家中除了阿姨以外,只有她们母女两人。
吃到一半,杨春晓微醺着说:“跟你说个秘密。”
南棠咬着羊肉锅里煮得软烂的白萝卜:“什么秘密?”
杨春晓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
南棠莫名其妙地凑过去,闻到母亲身上的酒味,立刻不适地皱了下眉,怀疑她妈是不是喝醉了。
杨春晓郑重告诫:“这事你不能往外传。”
她确认阿姨没有在场,才小声说,“池家那小儿子,原来不是亲生的。”
南棠手一抖,白萝卜滚回碗里。
她确信杨春晓肯定喝醉了,否则按她妈清醒时的性格,绝对不爱说这种闲话。
南棠:“你从哪儿听来的?”
杨春晓:“你肖阿姨亲口告诉我的。”
肖阿姨就是池星远和池焰的母亲。
这种消息如果由她传出来,那必然不会出错。
南棠重新夹起那块萝卜,边嚼边想,虽然这事听上去很难相信,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有迹可循。
首先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池焰长得和他家人不像。
池家人都是比较温和秀气的外表,唯独池焰一人眉眼深邃、轮廓凌厉。
虽然还是个少年,但足以看出长大后会是非常张扬的长相。
其次,便是父母对他的态度。
两家人同住一个小区,难免会有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