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垂着眼,不敢用力,轻声解释:“......你不会是的。”
谢应的心口涨得厉害,他确实不是宁眠,他没有办法设身处地地体会到她的痛楚。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么多年,她到底承受了多少?
“她家里能帮她顶一辈子吗?”
相比其他同学,宁眠太过省心。
原本阎罗王还以为宁眠会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孩,所以,一开始对她难免有警惕。后来,她的成绩一直很好,不断代表学生参加各类的比赛,每一次都拿荣誉回来,给学校争光。他偶尔也会找宁眠谈一谈未来的规划,宁眠没想过太多,只想先考个好大学,找一份工作,然后再摸索到底什么是她自己想要的。每次看到宁眠乖巧跟他打招呼的样子,他会觉得这个孩子是真的不错。
这几年,明德一中每次要召开跟家长有关的活动,阎罗王都会自动帮宁眠挡掉,也会关照各科老师,跟他们说宁眠家里的事情太多会照顾不过来。
可是如今,宁眠却不再如此了,阎罗王有些头疼,他不清楚每个学生对未来的规划,也没打算全都了解过。但是,事情进展到这一步,阎罗王觉得他有必要问一问谢应是做什么打算:“你呢?你也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谢应抬起眼:“想过。”
“说说。”阎罗王是让他说,但语气里分明透出点儿不信任的感觉,像是想看小孩子如何过家家,不耐烦道,“你都是怎么设想的?”
谢应看着阎罗王。
“现在我成绩不错,再打算艺考,学音乐。”谢应想了下,说,“然后........”
没等他说完,阎罗王已经打断他:“你又说什么诨话?你不知道你现在的成绩?”
再次陷入僵局,谢应闭上嘴。
阎罗王一天遇到三件不顺心的事情,宁眠送情书是其一,宁眠跟谢应谈恋爱是其二,谢应想要艺考是其三。
其实学艺术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明德一中不是。
明德一中的大部分小孩儿都会选择出国深造,涉及了各界的成功人士,涉及了各个学科,但很少有人会选择艺术,不光体现在学校安排的课程上,还体现在每年的校庆邀请名单,每一年的名单从来没有邀请过这一类的学生。
“以你现在的成绩,学音乐?”阎罗王的声音拉高了些,“你这是浪费,是不务正业。”
谢应想到了那会儿,他最开始接触音乐。
那个时候,有人到他家里拜访,而拜访者的儿子正好背了一把吉他,谢应好奇,把吉他抱在怀里随便乱弹了一通,好些人都夸他弹得真好,他根本没有放到心里去,也只是觉得音符,乐谱,节奏,这些比他想象的要有意思的多。
后来,回家的时候,大哥哥把吉他送给他,跟他说有空的话还可以找他玩。可是,谢应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当真。他知道他们夸赞他是因为父母,他们对他好也是因为想要从而获取利益。
直到有一次,他隔着墙听到有人在抽泣,对方的声音很小,像是强压着自己,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不清楚为什么,谢应没忍住开口问了对面,那个时候,他问她要不要听听他是怎么弹吉他的。
他甚至都忘了,他还没有学会弹奏一首完整的乐谱。除了开头的一个小节,后边的基本上是乱弹一起。不过即使这样,一曲结束,对面的哭声却是终止。
谢应不太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似乎是听到了谢谢,她和他说音乐真的很有用。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谢应忽然意识到音乐的价值。不是消遣的工具,还可以帮助其他人,在他们最无力的时候,在他们最难过的时候,音乐会成为安慰的一剂良药。
也是因为那时,无论多少人否定,谢应始终没有动摇过想学习音乐的心情。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阎罗王见谢应一直没有说话,他不是不知道谢应的日常,但因为成绩也都暂时忍下,“将来你打算做什么?在小酒吧当驻唱?你的人生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对你来说是好?什么对你来说是差?”
谢应不想多说。
作为上一个老师,阎罗王能说的也只不过这些:“等以后,等你长大,你还要靠家里,你会后悔,你为什么没好好珍惜自己,没有选择一条合适你的道路,到时候你找谁去改变?”
“那就不改变。”
“你......”阎罗王被气得不轻,咬牙,“什么叫那就不改变?老师难道是想害你?你这个年纪心思最多变,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你什么时候会知道自己要变?”
谢应垂下眼眸,重复一遍,“我没有想过改变。”
至始至终,谢应都没有想要改变的想法。
他喜欢什么东西,选择什么东西,都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不管将来会怎么样,他会不会后悔,有没有珍惜,也都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与他人无关。
阎罗王没有反应过来,似乎不确定有学生真的会跟他顶嘴:“你现在为什么能这么说?你没想过?还不是因为你家里,因为你运气好,你可以觉得你是天选之人,你可以装作不后悔。将来呢?没了家里,你凭什么?”
谢应抬起眼,喉结微微滚动:“凭我。”
阎罗王:“?”
谢应不想跟阎罗王纠结这个问题,他有这个自信,他不会后悔,谢应顿了下,说:“凭我选哪条路,哪条路就是天选。”
阎罗王:“.........”
第54章 . 54 秀死阎罗王。
宁眠回了教室, 再次感受到了梦回九月。
只不过这次不是因为成绩的排名,而是因为她跟谢应的事情被发现。
陆胜利去了办公室,班上没有老师。
阎罗王的管理方法本来就没几个人认同, 尤其是看到宁眠回来的状态, 不少同学跟宁眠的关系不错, 见到她低落也难免生出几分心疼, 尤其是, 他们也并没有耽误成绩的情况下。
【同学甲:其实小眠和应哥谈恋爱也没什么吧, 成绩那么好,两个人早就踏进大学校门了啊。】
【同学乙:阎罗王也是绝了,这他妈......】
【同学丙: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我已经开始生气了!】
【同学丁:采访一下小孟, 父母被拆散了,你什么感觉?】
【同学卯:哥哥!这个时候了!你还戳小孟痛楚!你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同学甲:小孟, 你就当逃过一劫, 放宽心哈。】
秘密小群在无声讨论,宁眠站在座位边上, 一言不发的收拾东西。
阎罗王已经说了出来, 她跟谢应两个人肯定是要换地方坐的,东西一本本装进书包里,陆胜利也把谢应领回来了,两个人进了班:“先别动了, 下课再给你们安排, 现在上课。”
宁眠没说话,安静坐下。
她没道理反抗,如果不出意外, 这大概是他们在一起坐的最后一堂课。
高中三年,除了之前跟谢应赌气换过一次位置,宁眠还没有去其他的地方坐过。
陆胜利在讲台上说什么话,宁眠已经都听不进去了。
宁眠低下头,在办公室没掉完的眼泪,这会儿又全都溢了出来。
她原本以为也不会太难过,一个班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距离再远一点儿也没有关系,但这一刻,她才发现她真的不太舍得这个位置,好像又不全然是这个位置的缘故,她是没有办法舍得旁边的人。
手机震动一下,宁眠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XY:你有没有觉得阎罗王办了件好事。】
宁眠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两个人本可以一直坐同桌,直到高考结束,这会儿中途就被阻拦,在学校里再也没办法说话。
【NM:?】
【XY:期末考一结束,还能在教室呆几天?你想想,相反,如果不是他,谁知道我们在谈恋爱?】
宁眠侧眸,看向旁边的谢应。
到这个时候还能往这么好的方向去想,他也算是头一个了。
【XY:本来这事儿还要藏着掖着,但现在彻底摊牌了,大家都知道我们在恋爱,我也不用不敢看你,不用想给你带东西还找借口。】
【XY:大家都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
【XY:你说,阎罗王是不是个慈善家,做了笔赔本买卖还不知道。】
宁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落下视线,是谢应发现了她在难过,他明白她难过,故意这么说,即使他知道两个人之后的处境一定比原先要难的多,但还是用开玩笑的方式在缓和她的心情。
她都没来得及关心他,阎罗王有没有跟他说重话,而他总是在替她着想。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宁眠从来没觉得时间会这么快,下课,陆胜利跟边上的同学说了几句话,先招手,把宁眠叫了出去。
陆胜利带宁眠回了办公室,给她倒了杯水:“真谈恋爱了?”
宁眠没想否认:“嗯。”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前几天吧。”宁眠听他的语气还以为要跟阎罗王一样盘问,回答的有些含糊,“没有多久。”
“太不小心了!太不小心了!”陆胜利连拍几下手背,“被谁发现不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们王老师.......他这个人老古板,你还跟他说有的没的?指望他理解这个?”
陆胜利跟阎罗王是同校师兄弟,阎罗王年龄比陆胜利大些,两个人关系虽好,但思想和教学上完全不同。陆胜利讲究的是每个学生自然发展,而阎罗王不同,他算是那种从小到大就接受传统教育,不能容忍一点儿的偏差,进入明德一中,他事事尽责,后来做了行政,上升极快。
宁眠的视线落在纸杯口,沉默了片刻:“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这有什么好对不起?老师跟你说过了,恋爱它不是件错事。”
宁眠低声问:“........不是吗?”
“你现在年纪还小,两个人想好了,确定了,趁年轻多尝试尝试,怎么就算错了?”陆胜利不明白,“非等到跟我,跟你们王老师一个年纪了,再谈恋爱就不是错了吗?那就是晚了。”
在办公室里,陆胜利跟阎罗王都聊完了,他话是这么说,但宁眠跟谢应两个人把位置换掉是不能改变的结局,只是非常奇怪,阎罗王始终没有提到要找宁眠的家长的意思,只是让两个人分别写两分检讨书,当着全校师生做一次检讨,然后在学校里不能说话,仅此而已。
既像阎罗王的作风,又不全然像阎罗王的作风。
“你以为老师不知道?老师早就知道你们的事情,那会儿我喊谢应来问过了。”陆胜利说,“你以为我怎么会知道他给你买奶茶,怎么会知道他给你写情书?”
宁眠想要纠正:“.......不是情书,而且那会儿我也没喜欢他。”
“行,别管是不是吧。”陆胜利笑了下,“他喜欢你,是铁板钉钉。但你不喜欢他?那会儿为什么总是纵着他?他给你的奶茶你又为什么要喝?上课的时候又为什么总是偷偷看他?”
宁眠一时语噎:“........”
“王老师也是怕你们没考虑好,方法偏激了一点儿,你们就当恋爱冷静期了,多好的机会,再确定确定彼此的心意。”
陆胜利跟谢应的安抚套路都是一样的:“到时候毕业了,没分手,你们就拿着高校的录取通知书,拉着手可劲在王老师面前溜达,秀死阎罗王,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情比金坚,什么叫感天动地师生情!”
想到那时候的画面,宁眠忍不住翘了下嘴角。
“老师原先是没什么机会,你知道的,但凡那会儿我暗恋的女同学转学,我每次想她就去跑一圈,每次跑一圈就叠一张千纸鹤,每一张千纸鹤都写一句关于她的话。没想到叠了整整一大瓶,倒也没机会送出去,活生生错过了,这会儿后悔莫及,也不管用了。但凡还能再遇见。”陆胜利又开始了,“你别说老师给我机会,就算不给我机会又怎样?我自己创造机会,女同学,我,必拿下。”
两个人在办公室聊到第二节 课结束,陆胜利生怕宁眠出什么问题,好说歹说把人逗得有了表情,才让宁眠回去。
回到班里,她的位置没有变化,相反,是谢应一个人坐到了最后边的角落。
宁眠一愣,怪不得陆胜利在办公室没有跟她说一句要换座位的话,是因为他跟谢应私下已经说好了,他还是没有动,就像是头一次座位,谢应把位置让给了她。
好不容易调节回来的心情,宁眠再次感受到酸楚。
好在学期末快结束,期末考结束,等她有了保送的资格,等谢应拿到了专业院校的合格证书,她也就不用再在意那么多的事情。
当务之急,是考回第一。
因为宁眠出事的缘故,这次打扫考场并没有留下她。
“姐,我没让蒋叔叔来。”宁瞻下课来找宁眠,两个人到了校门口也没发现车,“我有点儿话想跟你说,我们一起去吃个甜品?”
宁眠猜到了宁瞻是知道了下午的事情。
两个人进了家甜品店,宁瞻随便点了菜单上的两块蛋糕,又点了两杯果茶。这件事闹到太大,他也不是故意想要知道,流言蜚语就传到了他耳朵里。分明前几天,宁眠还在否认和谢应的关系,他觉得那些话都是无稽之谈,可真的看到了宁眠的状态,宁瞻又有些不确定了。
“我听云初学姐说你们明天考试,就,都期末了。”宁瞻把原本想问出口的话转了个弯,“姐,你复习的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宁眠皱眉,不解地看了眼宁瞻,他原先从不会这么跟自己说话,服务员端来了两杯果茶,一杯柠檬椰子冻,另一杯柑橘水果茶。
宁眠盯着水果茶,愣了下神,她想到了谢应,做什么也都爱点柑橘味道的东西。
“姐?你怎么不说话?”宁瞻见宁眠沉默的时间有些久,用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宁眠回过神:“还可以。”
“还可以.......”宁瞻吞了吞口水,把柑橘水果茶拿到面前,喝了一口,“还可以就好,这次的题肯定很难,我们也马上就考试了,我还怪紧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