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突然而至的两位白衣青年拎住了艾肯的后衣领,将他向后抛了出去。
“你得跟我们走。”
在视野变黑前,这是瑠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语。
……
冷。
好冷。
瑠歌迟缓地睁开双眼,随手一抓,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白雪皑皑的雪原中。
她几乎是立刻,辨认出了这里是哪儿。
雪山之巅。
女巫城堡还没被灭门前,她童年时所待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观望了一下四周,周围没有任何熟悉的身影,显然她跟所有人都分开了。
也是,她走过的传送阵就那么点儿,那么被抽中的几率也会增大。沈雁月当佣兵这么多年,肯定用过数不胜数的传送阵了。
他们被传送到一起的可能性太小了。
瑠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忽而,她身后的空间再次扭曲,有两个人被抛了出来。
“真帆!尼基塔!”嗅到两人的气息,瑠歌立刻惊喜道。
两人似乎还没从被传送的扭曲感中回过神来,真帆揉了揉太阳穴,对瑠歌道:“瑠歌小姐你好啊。我们没有用过传送阵,看来是受了你的影响。”
“太好了,啊不对,这里环境对你们不太友好,抱歉……”瑠歌歉疚地双手合十,随后关心地问道,“对了,艾肯他们怎么啦?”
“不知道,他被林雅清拉出去了,我们怕出意外紧随你进入了阵法,不过他们没有阻拦我们。”
“艾肯本来就是他们的人,”尼基塔道,“也许到了算账的时候。”
瑠歌还没从一系列惊心动魄的打斗中回过神来,只觉得脑仁疼。她决定先把那些乱如麻的事情放一边,休息一会儿。
“你们冷吗?”瑠歌热络地从储物戒指中掏出了几件厚厚的冬衣,“披上吧,这里的阵法都是单向的,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瑠歌小姐,请问这是哪里?”真帆接过冬衣,先为尼基塔披上了。她方才第一时间检查了通讯设备,荒凉雪原中没有任何信号。
“这里是俄国呀!曾经女巫城堡的根据地。”瑠歌回忆道,“圣彼得堡派女巫,你们听说过吗?我记得尼基塔也是俄国人?”
真帆与尼基塔脸色微妙地对视了一眼,随后转过身用瑠歌听不懂的语言交流着。瑠歌等待了2分钟,只听两人努力措辞道:“瑠歌小姐,抱歉。那个,因为你平时的口音的确有俄国人的味道,所以我们从未怀疑过您的身份。”
瑠歌表情疑惑:……?
真帆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与尼基塔自幼在俄国生长,哪怕土地宽阔,但我们驰骋过俄国辽阔的积雪带。俄国每一寸土地和势力我们都一清二楚。”
“我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可以通过空气的气味辨认家乡这一点,但我可以用性命与你担保,这里绝不是俄国。”
瑠歌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不解道:“你们在说什么?圣彼得堡派的女巫怎么会不在俄国境内呢?这里不是俄国还能是哪里?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她的音量不自觉地抬高,她自幼学习俄语长大,这是她的母语,也是她接触的第一语言。
然而尼基塔与真帆却告诉她,这里根本不是俄国。
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会有这么滑稽的事情?
寒风呼啸,刀割般的极地气温麻痹着三人的呼吸,真帆在怀中摸索着什么,最终掏出了一个定位仪。
“这个是我们佣兵团研发的,在没有信号的地方也能通过坐标显示当前定位,瑠歌小姐你看。”
瑠歌在电子屏幕上看到了一串陌生的数字,她感觉浑身僵硬,刚刚打了胜仗的血液急速降温,她机械地开口道:“这里究竟是哪里?”
“从数字上来看,这里是枫叶国,属于休谟氏族的领域。我们方才问您这是哪里,是想询问此地的路标俗名什么的,好方便确定路线。”
瑠歌抬眸,她的视线越过尼基塔与真帆,落到了荒凉的雪原之上。
山峦起伏,大雪漫漫,此地是永冬。她曾在这永不变化的季节中孤独自闭地生活了十多年之久,然而有人却告诉她,这一切是个精心编织的骗局。
她到底来自哪里,曾经生活在哪里呢?
瑠歌恍惚地倒退了几步,原本熟悉的景象和欣喜的情绪似乎都在飞快地褪色,淡化为什么都没有的惨白。她跌跌撞撞地后退着,心中忽而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恐惧感。
既然这里不是俄国,那她曾经自以为是的在雪山之巅修炼的两百年间,又是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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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荒野流长】完。
第62章
两百年前。
工业革命兴起之后,远在雪山之巅的圣彼得堡派女巫都受到了不小的震动。每日的报纸络绎不绝地传来,无非是些关于大英帝国革命潮流的消息。今日发明了些什么,明日出现了些什么,报纸的标题大都铿锵有力——“魔幻新时代”、“手工制造革命”、“机械圣父”,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报纸经过长途跋涉,已经消失了厚重的油墨味,又因几逢大雪,干燥后抚平不免仍有些皱皱巴巴,散发着一种沧桑的陈旧感。
瑠歌悄悄靠在起居室的雕花木门外,手中攥着这么一份起皱的报纸。她听着女仆们的小声议论,略微走神地望着城堡外纷扬的大雪与苍拔的银松。
第一次听见工业革命的消息是在六年前,雪山消息闭塞,道路艰阻,通常几个月才能收到一大叠过期的报纸。那时候她阅览了所有来自外界的纸制品,望着上面对她来说颇为晦涩的文字与图像,瑠歌迫不及待地跑去寻找了她的老师,狄安娜。
狄安娜是圣彼得堡派女巫协会的副手,她拥有一头浅金色的长发与冰蓝色的眼睛,五官则是少有的严肃刻板。大抵是来自俄国的缘故,她的性格与容貌十分相似,拥有一种女性少见的无情强势。
“殿下,”狄安娜厉声道,“请不要在走廊内奔跑。”
瑠歌听过的训斥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她充耳不闻,身体朝狄安娜黑色的长袍扑过去,随后张开报纸激动道:“狄安娜你看,人类社会也在研究炼金术呢!他们的机器好大啊,比我们女巫协会的还要大好多呢!”
“殿下,这不是炼金术。”狄安娜庄严的仪表纹丝不动,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因为瑠歌过大的动静散落。
她扫了眼封面上的图像解释道:“这只是普通的机器,没有神奇的力量,人类称之为‘科技的结晶’。”
“科技?科技是什么东西?”
“科技就是能让一根小小的钨丝散发出与蜡烛一样的光辉,这是种十分神奇的技术,我的殿下,”狄安娜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怀念,又有些沉郁。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声音重新变得冷漠无情:“您完成今天的作业了吗?”
瑠歌脸色一变,双手缚在背后,小声嗫嚅道:“今天是去打扫雪莲花的日子,外面还在下雪,所以我拖了一会儿……对不起!我马上就去!”说罢,也不等狄安娜有什么反应,一溜烟地跑了。
“殿下。”
女人严厉的声音与记忆重合,将瑠歌从回忆中拖了出来。她不由自主地将报纸偷偷藏在背后,双眼望向面容又苍老了不少的女人。
阿吉婆婆说,人到了一定的岁数,会老得很快,每次照镜子时他们都会觉得镜中的自己陌生不已。
而人最艰难的,就是要接受自己老去并且终将死去的事实。
瑠歌记得,阿吉婆婆说这话时,用粗糙的掌心抚摸她的脸庞道:“殿下,只有您会成为永恒。”
永恒?
哪怕她当时太小,也知道永恒就好似这永远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巅,山海尚可移,何况是她?
在瑠歌发呆的时间里,狄安娜已经负手踱步到了瑠歌的面前。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殿下,我并没有禁止你阅读这些报纸。”
“我知道,”瑠歌转过神来,“这是看见您的条件反射。”
她一向认为,人老去分为两种:一种是像阿吉婆婆那般,随着年龄的增长散发出慈爱的光辉,躺在她的身边就会令人安心不已。另一种,则是如狄安娜老师般,越是上了年纪越是令人心神不宁,那张愈发不苟言笑的面容下有着叫人恐惧的力量与岁月的隔阂。
可惜,瑠歌与狄安娜相处了十年。十年,哪怕是骆驼跟马,都该相处出惺惺相惜之意了。
狄安娜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为何,没有像往日那样出口训斥。
“从抱你回来的那一天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年了。十年,我们女巫协会已经没有可以教你的东西了。”
“老师?”瑠歌疑惑道。
“你年纪尚小,向往外面世界是很正常的。”狄安娜侧头,望向结着霜花的玻璃窗,天色黯淡,看来晚上可能有暴风雪降临。
她冷漠道:“今日有贵客前来,你打扫完雪莲花之后早些回来。不久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离开?”瑠歌愣了一下,神情不类狄安娜想象中的欣喜,反而有些踌躇似的,“是指下山进入人类社会么?我必须要出去?”
“你难道还喜欢这破地方不成?”狄安娜眉峰一蹙,声音逐渐加速抬高,变得尖锐,“我听侍女说你经常半夜跑去书房找外界送来的小说看?还有你手上那份报纸,天天翻来覆去看那么多遍,让你出去你还矫情上了?”
“不是……”瑠歌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无力感,她向来不知道该怎么和狄安娜沟通,对方总是先发制人,从来不听她解释。
“我看那些书,一开始确实是因为好奇,不过真的没有向往。”瑠歌摆手委屈道,“那里面那么多外界的小说,大多关于爱情和金钱,但几乎没有一个女主人公落得一个好下场,可见人类社会的复杂程度……我觉得这里挺好,虽然不通外界,但是每天能吃好睡好,我觉得这就够了。”
“你就这点出息?”她的话音刚落,狄安娜的气势陡然变得锋锐,大有一股不骂一场不罢休的前奏感。
她劈头盖脸道:“我们女巫协会为了栽培你,付出了多少心血?而你就想吃好睡好?你有没有一个作为纯血种的担当?这点气势和抱负都没有,我看在山下捡一条狗养都比养你来得有用!起码狗还会对我摇尾巴……”
这种话瑠歌耳朵里都快听出茧子了,早就耳熟能详没有半点心理阴影了。她硬着头皮大声打断道:“我去打扫雪莲花了!今天还要早点回来!”立刻飞快地跑走了。
望着少女风风火火的背影以及她橙金色的长卷发,狄安娜想要说的话卡在喉咙内不上不下,她气得心脏剧烈跳动了好几下,许久才缓过了气来。
“十年了,这场冤孽拖得太久了,也是时候动手了。”冰冷的甬道内,头发挽得一丝不苟的女人在咳嗽了几声后幽幽道。
她的金发中夹杂着大量银白的华发,使她的背影看起来更为决绝无情。
……
雪莲花,一种生长在俄国境内的名贵植物,花瓣层层叠叠犹如冰晶,通常在雪山高处的岩缝中才能寻得。
瑠歌踩着厚厚的积雪,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外,唯独剩下了鞋底摩擦雪粒的声音。女巫协会的主堡外部,通向冰原与森林的道路并没有人清扫,除了依靠双腿走路,其实可以使用吸血鬼的天赋技能,瞬移。
然而清扫雪莲花,是一桩肃穆而又庄重的事情,她的老师们严令规定了只能用双腿走路前去祭拜,因此在漫天大雪的天气,瑠歌总是不怎么乐意出门。
如刀的寒风割伤了瑠歌的脸颊,又很快愈合如初。狄安娜说过,体会痛楚、感知痛楚、熟悉痛楚,也是吸血鬼必须所习惯的。
极端的天气造就了瑠歌异于常人的毅力,哪怕是只吸血鬼,在这种近零下五十度的环境中,她依旧感觉到了呼吸困难。随着风雪的加大,瑠歌的视野也一片模糊。她心道:还好这是女巫协会的领地,若是这里出现什么敌人,她肯定没几个回合就能湮灭成灰。
又往前迈了几步,瑠歌终于放弃了裸防备行走。她使用血脉能力架起了一个血气防护,将自己老老实实藏在罩子里。这下路终于好走了,无论多大的风霜,都打不到瑠歌的脸上,伤害不了她。
呼吸在保护罩内逐渐平稳下来,由于睫毛上不再挂着冰粒,可视度提高。随着步伐的加快,她的视野中逐渐出现了一道庞大的裂隙,那是一道天堑,犹如饕餮巨口,骤然出现在茫茫雪原之中。
这一道庞大的天堑位于两座雪峰之间,像是一道结界,无形地横在山峰与山峰之间,阻绝了所有与外界的交流。
若有外人想要进入女巫城堡,不越过这道天堑根本无法进入。同样,内部的人想要出去,不迈过这道天堑依旧只能被锁死在城堡内部。
狄安娜说,这是因为她们圣彼得堡派之前经历过一次大战,元气大伤,因此封山养精蓄锐。
至于大战的细节,瑠歌无论如何也无法知晓了。
浩渺的裂隙下黑魆魆一片,缭绕着像是云雾的气体。整道裂隙有几百米之宽,硬生生阻碍了瑠歌前进的步伐。
雪山高处本就罡风凛冽,此处的天堑更是加剧了罡风的肆虐。瑠歌向下望了一眼,她知道缝隙中那些缭绕的云雾根本不是云雾,而是气旋,因为风太大,夹杂着雪,因此产生了看得见形态的风,给人一种云雾缭绕的错觉。
普通人类,只要迈出去一步,就会被风刀绞得血肉模糊。
瑠歌呼了口气,心中一动,突然撤去了身上的保护罩。
十年以来,自第一次被狄安娜毫不留情地丢上这条道路,在山中转了三月,到现在的轻车熟路,瑠歌从来没有用身躯正面抗衡过这条裂隙。
她想,既然要离开,那得过了这条天堑才是。不然以她的水平和那些总被女仆们吹捧在天边的纯血种们相比,差得过远了。
她不能堕了纯血种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