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移光让丫鬟放了个软枕在身后,靠在上面打瞌睡,顺带听太夫人诉说自己有多不容易、为端平这一碗水所作出的努力和牺牲是多么的大。
待太夫人诉苦终于结束,苏移光瑰丽如画的面庞噙上笑,温声道:“知道太夫人不容易,也知道开封府尹家条件好,叔母喜欢。所以阿蛮这里有两个主意,就看太夫人想要哪个了。”
“你快说。”何夫人催促她,焦急之色尽显无疑。
折腾这么久,苏移光的困意已经褪去,反倒不那么着急。吃了一小块杏仁酥后方才悠悠道:“我听闻上古诸侯嫁女,同姓诸侯国要送女弟和侄女充作媵人。虽说现在不时兴这规矩,架不住太夫人和叔母的意愿,我们家也是愿意的。”
“这样吧,我们家嫁老九,叔叔家出十一做陪嫁,如何?”
何夫人目眦欲裂,噌地站起身,伸出颤抖的食指,怒声道:“苏移光!你——”
“什么你呀我呀的。”苏移光揉了揉太阳穴,“叔母是不满意我这个提议吗?可我这不是满足了叔母的心愿?”
见那俩人脸色实在是难看,苏移光微一挑眉,浅笑道:“叔母别着急,我还有个法子。父亲先前虽已同府尹商量好,叔母硬要嫁十一姊也不是不行。”
李太夫人瞧她那模样便是眉心一跳,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捺不住好奇心驱使,还是柔声说:“祖母就知道你会心疼人。反正也没婚书,我前几日都跟府尹家老夫人商榷过,她也很是满意十一丫头。阿蛮能同意,那真是最好不过。”
“确实是没婚书,太夫人只管让十一姊嫁过去。”苏移光点点头,在座几人面上都堆满笑,十分满意这件事。
忽而,她话锋一转,“可父亲却与府尹有过书信往来,上头将两人的商议写的明明白白,就放在父亲书房中。只要二位一发话,我就将书信取出来,连夜让工匠雕版,争取全东京城人手一份,叫所有人都知道她抢自己堂姊的婚事。”
第4章 十二丫头这貔貅性子
“太夫人和叔母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苏移光单手撑在扶手上,托住自己白皙的侧脸。
她虽笑着,众人却能从她那双桃花眸中,发现几乎快要溢出来的凶光。
李太夫人再也维持不住得体的微笑,深吸一口气,又逐渐放缓自己的语调:“蛮蛮,咱们何必闹成这样,毁你姊妹名声作甚?大家都不好看啊。阿九是你亲姊,就算你不为你十一姊着想,你也得为阿九、为苏家想想呀。”
苏卓序的书房平日只许长子苏弈和苏移光进,她有心怀疑苏移光话中真假,然而瞧她信誓旦旦的模样,疑虑顿减。在今日之前,李太夫人从不知书房有信件这回事,现下听说了这个事,抓心抓肝的想要探知一二。
然而,她进不去她儿子的书房。
进去了也不知该从哪里找起。
苏移光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反正毁的又不是我的名声。”随后轻轻踢了一脚端坐着的苏雁,“这么好的个法子,你愿意不?”
苏雁轻咳一声,霎时霞飞满面,香腮晕粉,半羞半笑的说:“只要祖母和叔母愿意......我能有什么不愿意的?咱们做晚辈的,最主要是让长辈们高兴。”
苏移光赞同的点点头,轻叹道:“你长这么大,总算懂事了些。”哪有什么书信?不过是仗着他们进不去那书房,说来忽悠这二人的罢了。不过她们和宋家要是真这么干了,她也能生造一封书信出来。
活了十四年,她从未被人这样欺侮过,既然有人不让她快活,那二房同宋家谁都别想好过。
李太夫人皱着眉,细想她这么做的可能性有多大,右手搭在榻边的扶手,几根手指轮换着轻轻敲动,侧首以目示意何夫人,想要得到些讯息。何夫人听着这敲击声,只感觉自己手脚发抖,浑身轻颤。
她信!她信十二这死丫头真的做得出来!
苏移光幼时可是能因为小十一拿了她一个和田玉瓶玩,就能将十一按在地上打的性子,半分世家小娘子的规矩都没有,她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权衡半晌,李太夫人无力的挥了挥手,“这个时辰了,你们俩姐妹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好。”苏移光依言起身,眸含笑意,“我等着叔母改日跟我商议此事。”
走出几步后,转头望向苏雁,“走了。”
何夫人现在就是后悔,十分之后悔,她就不该听信老太太鼓动,说大房的人都不在,今日巴巴的搞这个事出来。不仅事没办成,还平白吃挂落,丢脸丢成这个模样。要不是老太太还在上头坐着,她恨不得赶紧溜回自己院子算了。
想到这她又有些不忿,这事明明是老太太拉着她做的,说好了出事老太太自己担着,结果最倒霉的还是她。要她说以后也不能轻信老太太的话,她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婆母,还真能担后果?
老太太担不了,总得找个人让苏移光出气,她不就是个现成的人选?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何夫人起身笑道:“都是叔母的不是,不知是被哪门子猪油蒙了心,竟干出这事来。”
苏雁微微低头,“叔母说的哪里的话?叔母是长辈,怎会有过错?是阿九不好,惹得太夫人和叔母烦忧。”
“你这孩子可别这么说。”何夫人浅笑道:“叔母那里有几对耳珰,最适合你们这个年纪,改日给你送过去。”
苏雁摇头推拒,“我哪里能要叔母的东西。”
“真啰嗦。”苏移光倚在门框处,斜睇屋内众人,绛纱裙在昏黄的烛火下流光溢彩,随意道:“叔母给你你就接着,这么点子东西都推来推去,瞧着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何夫人突然一阵肉痛,她是准备说说而已,九丫头也拉不下脸来要她的东西。可她怎么就忘了十二这貔貅性子,就算她钱多得花不完,可什么东西摆到她面前了,还能让你完好无损的拿走?
没见过世面?听起来她是在说九丫头,实际上谁不知道苏移光是在暗讽她几个耳珰也好意思送。
苏雁恍然大悟,“好......那便多谢叔母。不消劳烦叔母亲自送来,我明日过去取便是。叔母送我东西已是破费,哪能再劳动叔母。”
何夫人勉强笑笑,“行,你明日来。”
苏移光撇撇嘴角,抻了个懒腰后也不管这几人如何想的,直接向自己院子行去。
夜色笼罩下的东京城,显得格外静谧深邃。褪去白日的繁华热闹后,京城与别处,似乎并无什么不同。
一样有着豪奢的官邸,一样有着居民区鳞次栉比的宅院。所不同的,大抵便是那引得无数人神往幻想的瑰丽宫城,以及皇城中天下士人皆景仰的大庆殿和错落排布的官邸。
宫中各处零星点着灯,紫宸殿内的宫灯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晃,地面上投出漂亮的弧度。殿内四下亮着烛火,又兼之夜明珠的辅助,使得整个紫宸殿内亮如白昼。
这里是天子的居所,此刻天子正在这里召见他年轻的子侄,俩人相对而坐。半晌后,天子问道:“你父亲可好?一路行来可还顺畅?”
宗祁长跪而起,答道:“父亲一切安好,也让我代他向官家问好。除去路上突遭风雪,很顺利。”
宗广点了点头,“他也两年没来过京城了。”兀自感慨一番,他笑道:“你祖母念叨你许久,同我一起过去一趟。”
宗祁跟着他一同起身,俩人一前一后的往后面的庆寿宫行去。
“宫门已经下钥,你今日留在宫中,皇后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住处。”宗广在前面说着安排,又道:“往常这个时候,你祖母和伯母早就睡了。”
两人一路说着话,很快便到了庆寿宫。守在门口的宫侍想要通传,宗广却摆了摆手,领着宗祁径直进门。
顾太后正在屋内同林皇后说话,商议着给孙女做衣服,顺带听皇后说着宫中近来的一些趣事。在听到底下一些嫔妃相争时,不禁厌烦的皱了皱眉头,却又不着痕迹的松开。
她儿子什么德行她倒是晓得,心里一面埋怨皇帝弄这么多人在宫里又不好好管束,跟养一群祖宗似的。一面也嫌弃林皇后能力不够,她都手把手教了这么久,还是不能完全压住下面的妃子。
“这几个明日都不用出门了,在自己宫中反省反省,等过年时再说。”宫中妃嫔莫不以陪同太后礼佛为荣耀,突然被太后亲下旨意不许同去,还被禁足,光自己心中的害怕都够受的。
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顾太后笑问道:“可是大郎和豹奴来了?”
身边女官刚从院中小跑回来,脸上挂着笑,回道:“正是官家和世子来了,都快进殿了!”
话音未落,果然见皇帝同宗祁二人入内。皇帝穿一身玄袍,身后跟着一名剑眉星目的青年,长身玉立,如风中劲松。
看到许久未见的孙子,顾太后忍不住抚了抚他的肩膀,叹道:“长高了。”
林皇后笑道:“都这许久了,哪能不长高?阿朗不也是一天一个样的。这孩子倒是越发像母亲和他阿娘了。”
顾太后这才凝神去看宗祁的眉眼,恍惚间发现竟真是如此。宗祁从前便有几分像她,面容柔和精致,若是穿上裙袍,不注意的还真要以为是女郎,原以为大些就不像了,这几年倒比过往更甚。只是他周身的的寒冽,令人无从发现他样貌中的柔和。
宗祁坐在顾太后身侧,问道:“祖母身体如何?上次信中说在吃药,如今可好了?”他虽常年在赵地,京中太后等人却时常去书信,故而他对宫中之事,倒是知晓不少。来京前太后去了一封信,告知他京中一些人情来往和宫中众人情况,又说自己这几日在吃药,叫他注意身体。
“最近没在吃。”顾太后揉揉眉心,“年纪大了,养身体的汤药总是断不了的,你也无需担心。你俩个妹妹今日去了魏国公府,等回来了让她们来见你。”
宗祁抿了抿唇,“那倒是巧了,刚才进宫前正好碰上了她们。现下京中天气愈发冷,祖母要多爱惜身体。”
顾太后瞧一眼宗祁的衣着,摇头而笑:“你这孩子真是,穿的比我少还说我了。”想起明日要出门的事,她又叹道:“原先说你中旬才到,我从天青寺回来那会刚刚好。哪想到今日就到了,我到时早些回宫。”
宗祁给太后倒了一盏清茶,温声道:“是路上大雪,延误了消息。我们怕雪更大,便匆忙赶路,好歹是避过了昨日那场风雪。若是还在阳谷那边,必定是要被困住数日。”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确实是太后从寺中回来的时间到,然而路上雪下得越来越大,再不走快些,只怕要被困住,只能疾行。
顾太后靠在凭几上,柔声说:“到了便好,明早过来我这用朝食。时辰已晚,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也困了。”
发现太后面露疲色,几人不敢耽搁,起身告辞。宗广指了一名女官领宗祁前往住所,自己却未曾离开庆寿殿。
“你怎么不走?”顾太后瞪了一眼坐在原处的皇帝,眉心微拧。
宗广呵呵一笑,“阿娘有话想说?”他先前便感觉到太后几次对着他欲言又止。
第5章 老国公的李媵人
顾太后轻叹一声,“大郎,豹奴这孩子是好,可他到底大了些,你怎么偏偏选了他?”她当然爱自己长孙,虽如此,难免要为儿子想想。
宗广道:“就是因为大了能看出好坏,才选他。”
“小的你能从小养着,将来跟你亲近。”顾太后盯着宗广,拿银匙拨弄着炉中香灰,语声淡淡,“向来都是拿小的出继,哪有你这般看上人家嫡长子的。实在不行,他次子也小不了多少,虽然听说不大好,可豹奴到底是长子,要承爵的。”
宗广摇了摇头,“挑个小的,谁知将来如何?我可没多少心思从头教起,还不一定教得好。”想起胞弟的次子,他皱眉道:“他那个老二似乎不大成器,每日四处晃荡不像个样子,他娘和三郎都纵着。”到底是在自己亲娘面前,他不好直说自己侄子差成什么样,只挑了些不轻不重的含糊说了。
顾太后拨弄香灰的手微顿,“原来如此。”皇帝这个样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己的直系晚辈自然都爱,在不在自己跟前长大自然又有不同。宗祁跟着小儿子去赵地前她还养过几年,其他的几个孙子孙女她一概没养过,也就隔一两年或是两三年见上一次,了解并不多。
先前只听说二孙子不怎么好,见面时倒是一副俊秀模样,她没往深处想,哪知道荒唐成这样。
“那你准备怎么跟三郎交代?”顾太后仍旧心心念念着幼子的爵位少了人继承,“豹奴也是个可怜孩子,打小没了亲娘,你弟弟又是个不着调的,根本不管他。后娶的更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你弟弟那是一丘之貉,不害他就不错了。”
宗广想了想,道:“我先给豹奴封个郡王,方便他在京中行走,平时办事也便捷。至于三郎......他那边的世子位置先空着吧。”他将宗祁召至京城,本也不仅是为了过继的事。实在是自己弟弟不顶用,宗室里又没多少可信任的人,正好亲侄子年岁渐长,只能把他叫过来。
养宗室做什么用?不就是因为是一家人。身边心腹没几个宗室中人,他多少不大放心。
略一思索,顾太后赞许道:“很该如此。你还年轻,都有了阿朗和月娘,保不齐将来还有孩子。若是现在直接将豹奴架上去,那将来万一......这不就是将他架在火上烤。”她又打趣道:“他世子的位置空了出来你又不许补上,回头你弟弟又要上表给你哭诉了。”
“我就是这么想的。”宗广叹了一声,“豹奴是个好孩子,我也不忍心到时直接弃之不顾。现下这样,进退得宜,正正合适。”
窗外宫侍正匆匆行走,身影映在窗上,格外显眼。宗广瞧着攒动的人影,哼了一声,“他不就是想替他家老二要吗?从前就要过,我没给,现在有了这好时机,怎么可能放过?”
顾太后莞尔,“我说的就是这个,你且别理会他,他这人就是事多。老二又不是没爵位,偏要想多的。”
俩人在庆寿殿商议许久,直至戌正,顾太后逐渐撑不住,宗广想起紫宸殿还有不少公务需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