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忽视，真要怀疑家里今天是不是没人在。
走出狭小破旧的高铁站，乔雾拉着喻舟，轻车熟路地找到附近的汽车总站，找到22路。
她家住在桐乡东南角的一个小村落里，火车、高铁或飞机这些交通工具都无法到达，必须要坐长途大巴。
大巴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色显得有些陌生。
乔雾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她上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是某个夏天，自己孤身一人提着大包小包挤大巴，中途找座位的时候被人撞到，纸袋里装着的面膜散了一地。
她低头，一片一片把特意给妈妈买的面膜小心翼翼捡起来。
那个时候，她还心存幻想，总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听话，足够懂事，就能够换来家人的关心和疼爱。
事实证明，她错得离谱。
有些时候，十月怀胎生下你的人，也并不意味着一生一世的羁绊。
即使血浓于水。
长途大巴里坐着的都是天南地北的旅人，座无虚席，一时间显得狭小的空间里无比拥挤，连呼吸都不顺畅。
会选择这种交通工具的，大部分都是经济条件不好的普通人，这会儿刚过下午五点，很多人都拿出食物来吃，车厢里弥漫着各种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很难闻。
从刚刚上车开始，她就没敢去扭头看喻舟，生怕看到对方嫌弃的眼神。
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很矜贵优越的人，应该从来没来过这么偏僻的地方，坐过这么破旧的车。
她可能是真的被跨年夜那天他的温柔蛊惑了，乔雾忍不住想。
脑子一热，竟然连自己心底最羞于启齿的隐蔽角落都愿意剖开。
关于出身和家庭……都是她最不愿意跟旁人提起的部分。
“吃零食吗？”旁边的男人低头从双肩包里找了半天，然后翻出来一袋蕃茄味薯片。
愣了愣，她下意识接过来，“你饿了吗？”
“我以为你饿了。”
喻舟微一挑眉看着她，“不然怎么不说话，还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乔雾沉默了会儿，撕开薯片的包装袋，小声嘟囔，“你怎么可能欺负我。”
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喻舟扭头，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模糊风景，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嘴角一点点翘起来。
“哎，小矮子，你有小时候的照片吗？”
“照片？”
他点点头，“我刚才看见一个小女孩趴在她爸爸肩膀上哭，忽然有点好奇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回想起自己千疮百孔的童年，乔雾尽量让自己忘记那些不好的画面，故作轻松道：“我小时候可坚强了，有次回家路上摔了一跤，半张脸都擦破皮了，都没哭。”
其实是知道哭了也没用，就不白费力气了。
“还有一次更惊险，我记得是出门去买调料，过马路的时候刚好对面有一辆摩托车开过来，我没看见，结果正好跟那辆车撞上……幸好我当时个子够矮，除了脑袋上鼓了个大包，什么事儿都没有。”
她说着说着，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跟他描述着当时的情景，“当时连我爸都吓坏了，我还是特别淡定，一滴眼泪都没掉。”
看着她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求夸奖”，喻舟抿唇，极淡地笑了笑，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你现在学会了吗？”
“……啊？学什么？”
他放慢声音，耐心地又问一遍，“学会怎么哭了吗？”
回忆起她背靠走廊落下的那滴泪，虽然模样也很美，但是……喻舟转过头看着眉眼弯弯的女孩，心想，她还是更适合笑。
像是被按下按钮，刚刚还手舞足蹈的乔雾立刻安静下来。
他总是有让她一秒钟安静的能力。
良久，往嘴里塞了片薯片，轻声答，“我现在过得很好啊……已经很久都不想哭了。”
好像自从跟他的人生产生交集之后，偶尔看着他嚣张又不屑一顾的神情，会觉得生活也没这么糟，会想要活得更骄傲。
像他那样。
说完，还不忘又抓了把薯片递过去，“很好吃，你要吗？”
周围空间逼仄，混合着汗水和食物的味道，实在令人不适。而他好像对此一无所觉，微微靠过来，低下头，直接从她掌心里咬了块薯片。
人们三三两两地谈笑，也不管是否影响到他人，狭窄到只能容下一个人经过的走廊里，有两个小孩子在追逐打闹。
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脸上脏兮兮的，跑到喻舟附近的时候踩到车厢里不知道是谁丢的水果皮，脚下一个不稳，迎面扑过来。
而他动作很快，在她摔倒之前，伸出双手稳稳扶住。
小女孩显然吓了一跳，再抬起头的时候，眼泪汪汪地跟他道谢：“谢谢哥哥……”
喻舟笑了笑，松开手，“以后小心一点。”
乔雾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忽然觉得，好像这个地方跟他，也不是那么格格不入。
等到达她家附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天也黑透了。
从人山人海的车站挤出来，乔雾拉着他的手，一步步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大概是天气太冷了，不然她为什么莫名其妙开始打寒颤。
两个人手牵着手往前走，一步，两步……谁都没开口。
四周的空气很安静，偶尔有凛冽寒风刮过，惊起一地落叶。
她这一刻觉得自己简直像个英勇赴死的战士。
良久，忽然听见他的轻笑，还是很慵懒，很自由：“我现在忽然有种跟你一起走向教堂的感觉。”
乔雾忍不住抬头望，恰好对上那双漆黑的眼，以及那句强调，“结婚教堂。”
她迟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一张脸立刻红透：“……谁要跟你结婚啊。”
他瞥过来，“那你想跟谁结？”
“……”
感觉气氛开始往尴尬的方向延伸，顿了顿，她试图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我以前真的想过，以后要跟一个胖子结婚。”
“胖子？”喻舟很配合地问。
说到这里，乔雾忍不住笑起来，“就是刚念大学的时候身边有个朋友，她男朋友是个胖子，对她特别好……所以就给我留下了胖子都很靠谱的印象。”
而且那个时候，她还觉得，长成喻舟这样的男生，必须要退避三舍才行。
乡间的夜空很美，很开阔，连星星好像都比城市里的要亮。
而他却无心欣赏，不冷不热地回：“那还真是难为你跟我在一起了。”
乔雾忍不住吐槽：“……小气鬼。”
打打闹闹间，她紧张不安的情绪似乎淡了些，直到看见那扇熟悉斑驳的墨绿色大门，以及门口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水泥石阶。
透过窗能看到里面亮着的光，应该有人在。
“到了？”他问得很自然。
“到了。”她答得很勉强。
看她脚下跟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喻舟叹气，主动走上矮矮的石阶，想要伸手叩门。
手背还没碰到大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乔雾猝不及防地抬起头，紧接着，视野中出现一张熟悉的，眉头紧锁的，男孩的脸。
她已经两三年没见过的弟弟乔彬，个子长高了不少，人好像也瘦了些，下巴很尖，不知道是不是升高中之后课业压力太大。
“你谁啊？在我家门口站着干嘛？”
男孩抬起头，有些不耐烦地盯着喻舟，上下打量。
喻舟单手揣在兜里，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语气很淡：“你是她弟弟吧？”
“她？”
乔彬踢了踢脚边的石子，重复一遍，“她是谁啊？”
似乎是觉得有些可笑，喻舟垂眼看他，嘲讽着问，“连自己亲姐姐都不记得了？”
局面似乎变得剑拔弩张，站在旁边当了半天鸵鸟的乔雾担心两个人会吵起来，赶紧快步过去，挡在两人中间。
咬了咬唇，轻声开口：“彬彬。”
乔彬的视线终于从喻舟身上移过来，望着她的眼神没有惊讶，没有欣喜，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半晌，才敷衍着点点头，“你回来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在周末。
ps：我知道有点短嘤嘤嘤
第50章 一句到尾（03）
这些日日夜夜以来，乔雾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再次跟家人见面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爸爸妈妈会不会抱抱她，问问她这些年来过得累不累。
可结果每一次都是截然相反的，每一次她回到家里，回到自己家人的身边，看起来都像是一个外人。
比如现在，她跟在乔彬身后进了门，自己的爸爸正坐在木凳上盛饭，而妈妈背对着她，站在冒着袅袅热气的灶台边忙碌。
此情此景太像是副寻常人家的写意画，乔雾一时间竟然有些胆怯地往后退了几步。
后背立刻贴上来他的掌心，带着淡淡温度。
大概是看她老不开口，觉得有些不耐烦，乔彬走近几步，拖拖沓沓地喊了声“妈”。
很快，她看到自己的妈妈回过头来。
乔雾手指无意识捏紧了衣袖。
“妈……”
她开口之后，戴着深色围裙的中年女人终于反应过来，一张布满风霜的脸上，依稀还能窥见当年的美貌。
而此刻，她把手往脏兮兮的围裙上抹了抹，语气刻薄，“哟，还知道回来啊。”
指甲往掌心里掐了掐，她抿着唇，正欲开口，忽然听见身边喻舟的声音：“初次见面，叔叔阿姨你们好。”
他说着，慢条斯理向前几步，半个身子都挡在她前面，“我叫喻舟，是乔乔的男朋友。”
乔雾忍不住抬头去看他，虽然语气很礼貌，但是这人此时此刻的表情……简直冷到不像话。
“男朋友？”
乔母皱了皱眉，视线又回到她身上，“你不愿意回家的原因就是这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吗？”
毫不费力地被这个词激怒，乔雾抿抿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什么叫不三不四的朋友，妈妈，他是我男朋友。”
说到“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还特意强调了下。
听完依旧无动于衷，乔母端着碗坐在四四方方的木桌边，淡淡道，“我之前电话里怎么跟你说的？你全当耳旁风是吧？”
大概是察觉到了忽然凝重的气氛，乔父抬头，跟喻舟打了个招呼：“小喻是吧？”
点点头，喻舟嘴角还是笑着的，一副好风度好脾气的模样，“叔叔您好。”
“既然大老远的来了，坐下一起吃饭吧。”
没有客气，他从旁边的角落里搬了个板凳，随手擦了擦上面落的厚厚一层灰，动作很自然地坐下来。
乔父端过来一碗玉米粥，神色还算和蔼，“小喻今年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
“二十六了，平时自己开店，偶尔在网上做游戏直播。”他答得云淡风轻。
“游戏？！”
正在给乔彬夹菜的乔母闻言，声音连着高了好几度，“那不就是不学无术的流氓痞子嘛！”
还不待乔雾解释，就听她絮叨着继续说，“你自己在外面乱谈什么朋友，就该听我的话，你爸爸都帮你张罗好了，隔壁乡的小李，人踏实，长得也不错，你明天去跟他见见面，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定日子了。”
“阿姨。”
一直等她说完，喻舟才礼貌地开口，他面上还是笑着，语气也云淡风轻，只有乔雾知道，这个人已经要炸毛了。
“我跟乔乔目前的感情很稳定，没有分开的打算。并且，我可以跟您保证一生一世都会好好照顾她，如果您对未来女婿有任何要求，请尽管提，我都会做到。”
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以示安抚，乔雾也跟着搭腔，“妈妈，喻舟对我真的很好，我也真的很喜欢他。这次带他回来就是想跟你们说，我以后就打算跟他在遥市结婚定居了，什么分手，什么相亲，都不可能会考虑了。”
“你一个小姑娘动不动就喜欢来喜欢去的，知不知道害臊？”
乔母猛地把筷子一放，原本就安静的房间内更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桌面上摆着的三菜一汤看起来略显寒酸，乔彬这会儿抱着碗坐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热闹，神□□不关己。而自己的爸爸，正不住地叹气，仿佛她做了天大的错事般。
可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事。
乔雾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能被家人理解接受，为什么自己会活得这么失败。
后背一阵阵地发冷，紧握成拳的手忍不住开始颤抖，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哽在喉，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喻舟偏过头看她，不动声色地把她紧握的手指慢慢掰开，然后，用力握住。
“叔叔阿姨，我这次过来，本来也没打算征求你们的意见。”
他挑了挑眉，狭长眼尾微扬，还是一副洒脱不羁的模样，“我会跟乔雾结婚，如果你们有什么顾虑或条件，都可以提。”
话说到这里，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对了，这次过来拜访，我还给叔叔阿姨带了礼物，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礼物？”
先开口的人反而是乔雾，“你怎么都没告诉我呀？不用带礼物的……”
抿着唇笑了笑，他神色温柔，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到乔母手上，“不知道阿姨平时喜欢什么，就听导购的建议买了这套翡翠首饰，如果不满意的话，随时可以拿去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