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霜拍了拍瓜子壳,让人给沈玉鹰也拿一把椅子来,就放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对他笑了笑,只道:“师兄既然睡不着,就一起等人吧。”
沈玉鹰无可奈何,但还是顺从了师妹的意思,在椅子上坐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一道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戚霜举起一张吃空的盘子,抬手朝着一个不起眼的方向飞去,笑声戛然而止。
沈玉鹰愣了愣,他直觉那笑声之后应该是有话要说,不料师妹并不在意,直接动了手,但那人呢,那人既然有话要说,为什么被盘子砸了一下就不吭声了?
戚霜反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拉直了落在椅背两边,正好和沈玉鹰坐了个对脸,她叹了一口气,对沈玉鹰道:“师兄可知道,我为什么突然会武了?”
沈玉鹰一顿,这也是他奇怪的地方,他以前虽然和师妹少有交集,但也很清楚,师妹被养在深闺,他练武时偶尔能听到小楼那边的琴音,按理师妹并没有练得如此高深功力的时间。
武功并不是一朝一夕突然顿悟就能练成的东西,有了内力还要招式,有了招式也要与之相配的反应能力,据说地榜之上还有玄之又玄的心境,无论哪个,都不该是一个十六岁少女能有的。
但此时并不应该告诉他。
沈玉鹰武功并不高,但也能察觉天惊堂附近若有似无的那些动静,恐怕这座平日甚少有人到访的练武之地,暗地里已经布满了眼睛。
戚霜却赶在沈玉鹰开口阻拦之前,摇晃了一下椅子,笑了一声,说道:“师兄,你听说过补天阁吗?”
沈玉鹰面上露出迷茫之色,“这倒是没听闻过,可是哪家新起的江湖势力?”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补天之道,以人道补天之不足,补天阁,干的是收金卖命的活计。”戚霜把嗑好的瓜子往嘴里一倒,声音也变得沉闷些许,“我没料到自己竟和杜小姐生得一般无二。”
沈玉鹰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也觉得和平日见到的师妹截然不同,他这些日子因师父之死受了打击,平日里的敏锐分毫不见,此时乍然听了这话,顺利地被带进了沟里。
戚霜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补天阁是江湖第一等杀手组织,我被自小培养,得了真正的传承,前段时间组织内乱,我成了新阁主。”
沈玉鹰霍然起身道:“你说的当真?那师妹她……”
戚霜抬抬手示意他冷静,低声道:“杜小姐无事,她只是不想待在纵横山庄了,师兄恐怕不知道,那姬夫人并非杜小姐的生母,这后娘很不是个东西,这些年来,杜小姐过得一直很苦。”
沈玉鹰此时又惊又怒,他本能想要怒斥这个大庭广众侮辱他师母的陌生女子,但话卡在喉咙里,脑海里却是不由自主回想起有一次撞见师母教导师妹跳舞的情景。
师母是艳惊江湖的舞女,可师父已然立下赫赫威名,她又为何那般严厉教导师妹去学那些以色娱人的东西?师妹平日里见人低头,处处怯弱,话说不上几句就要落泪,成日摆弄琴棋却不见读书,倒有些,倒有些像是……
戚霜被瓜子噎着干得慌,喝了口冷茶,悠然地说道:“杜小姐说,她愿择江南春暖之地定居,过普通人的日子,我派了人护送,她之后的生活自有我来料理,和纵横山庄无关,这是她的意愿。”
她抬起头,看着沈玉鹰的目光澄澈而真挚。
沈玉鹰终于不再说话,他此时已经相信了戚霜的话,毕竟自家师妹的情况,他纵是了解不深,也知道她就算有了武功,也不可能像眼前这人一样,一眼看去,便是十成的自信。
戚霜低低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还见了杜盟主最后一面,他给了我这个。”
戚霜从怀里掏出一本神秘武学,封皮上一点也不神秘地落着四个飞扬的大字:《不死印法》。
这倒不是伪造的。
杜霸天为钻研一本神秘武学走火入魔而死,他的死因其实也是半公开的,江湖人对那本神秘武学各有猜测,想要一窥究竟的人占这次吊唁大军的三分之二,只不过有杜霸天那些昔日好友镇场,没人真敢出手罢了。
戚霜在拿到这本神秘武学的时候,整个人都抽了抽,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处时空里遇到故人的功法,也当即明白过来杜霸天这样的人物为何死得如此草率,一切都是因为这本功法的创造者,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精分啊!
杜霸天是个耿直的刀客,他体悟不了佛魔之间的相融点,更不知道啥啥叫佛家的虚无与道门的有意无意,却无法抗拒来自更高一层武学的诱惑,一步踏入,死于正常。
沈玉鹰对这本害死他师父的武学没有什么兴趣,却知道这功法的重要性,以他的感知都能察觉到暗地里那些觊觎的目光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戚霜抬手就把不死印法拍在桌上,只道:“有劳师兄找家印书坊,我准备把这本秘籍刊印成册,发行江湖,给所有人一个和武林盟主站在同一起跑线的机会!”
沈玉鹰惊了。
暗地里窥伺的视线也都滞塞住了。
这这这这是什么脑回路?
直播间里也在分析这事:
[这波吧,我觉得主播站在大气层。]
[一本武林盟主练了都翘辫子的秘籍,看不着的时候肯定想,落到手里了未必敢练啊。]
[我现在就想知道啥是补天阁,主播咋还有隐藏身份呢?]
[前面的傻了吗,主播在编故事啊,不然你怎么解释杜玉娇一个大小姐变成这个样子?]
[开局就掉马我也是没想到,这主播个性啊。]
[我怎么觉得这主播有点不对劲。]
[没人注意到吗?这是男主文啊,男主呢?]
江野也在暗地里窥伺,他来得早,找了个很好的位置,不仅能纵观全场,还十分隐蔽,他习练的隐世武学里也有关于隐匿气息和帮助人隐匿气息的内容,他并不知道这门手艺日后会帮他撩到两个漂亮后宫,他只是苦逼地挂在树上观察情况。
起初孙不急飞出来的时候,他就悄悄消弭了一点对杜小姐的觊觎之心,之后沈玉鹰来了,他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杜小姐那骤然发亮的眼神,不是少女怀春,而是如狼似虎,饶是春日衣厚隔着树荫,他都被激得起了一身冷汗。
这不是娇小姐,妥妥是个老色批。
第5章 江湖寻美(5)
倘若戚霜这会儿去和江野沟通一二,必定会大呼冤枉:她活了许多年纪,一向是个讲究人,虽然有些见色起意的成分,但从来没有单为那事去开展一段感情的,如果过往情史也算好色,那以她的年纪来算,平均好几百年才一个情人,甚至可以算得上禁欲了。
沈玉鹰自成年之后就一直在为纵横山庄的生意奔波,偶有闲暇也是被杜霸天赶去练武,还没有开女色的窍,故而顶着戚霜堪称灼热的眼神毫无察觉,注意力都放在了她所说的话上。
按照戚霜所说,那门神秘武学实际上是一种高明身法,一个正常武者的功法配置应当是心法,招式,身法,其中心法是一个门派的立身根本,招式有好有劣,但基本上只要使出来就有被复刻的可能,并不能算秘密,身法则更是烂大街,但凡两下过招,就算不敌,还能看不清对方使得什么身法?
一听这不死印法是身法秘籍,便有许多人大失所望,三法之中,身法最劣等,这是低武江湖的常识了。
戚霜也不多做解释,随意地把那本秘籍扔在桌上,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只道:“这本秘籍我已记下,诸位想来一观尽可随意,但若过了今晚,让我察觉还有人背地窥探,我也不是出不起买棺钱。”
这话说得豪横,但没人搭腔。
踢死个蜂老人也许有运气成分,不是所有人都见到了那形状可怖的尸体,还有人想着没准蜂老人这些年采花把身子采虚了,恰好丧命,但再搭上一个黄山剑老,那就不同了,这老滑头虽然滑不留手,但涉及面子的事有天那么大,地榜第一也许有些水分,却也不是一个普通武者轻描淡写能打成猪头的。
但总有人不大甘心,武学之道在于积累,凭什么别人五六十岁辛辛苦苦打熬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比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她就算是从娘胎里开始练武,也不可能活生生练成个杜霸天,除非是练的上乘功法和他们不同,而一个少女都能练到如此地步,换成他们这些武道前辈,又当如何?
俗话说,撑死胆大的。
一片寂静之中,有个人耐不住开口道:“谁不知老盟主是因一本秘籍走火入魔,姑娘莫非想以一本身法来糊弄诸位江湖同道吗?”
戚霜瞅了一眼声音来时的方向,想了想伸出手,开口说道:“你觉得这身法不行?”
下一刻,一个灰袍人出现在了她伸出的手里。
绝大多数人压根没有看清这人是怎么到戚霜手里的,少部分人能看见她的衣服略动了动,似乎是飞掠出去掳了人又回到了原地,竟是连人眼都瞒过了,常人看去就好像凭空变出了个人在手里似的。
被提出来的这人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姿势怎么变了,待近距离见到了那张不似凡人的花容月貌,已经是震惊到失语。
直播间也被这神来之手给吓了一跳。
[卧槽卧槽卧槽怎么回事,吓死老子了,这人怎么出现的?]
[直播突发灵异事件?有没有慢放?]
[我是沉浸式观看,我发誓刚才眼睛眨了一下这人就出现了,根本没有半点缓冲,我怀疑主播是个变魔术的。]
[这里是没有眼皮的摩尔人种,我好像看到主播的头发动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慢放回来了,一秒九十帧啊我艹,我的设备只捕捉到主播一个半途冲刺的图你们敢信?【图】]
[我练功发自真心,主播看看我!我也想学这个!]
戚霜瞅了一眼,看到图中只有一个半空中的模糊白影,倒也不在意这个,拎了拎手里的人,把人放开,又坐回椅子上,再次问道:“你觉得这身法不行?”
灰袍人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硬是一副呆卡萌的样子,半晌才支支吾吾点头又摇头,看上去很是辣眼。
戚霜给不死印法正了一下名,这会儿月上中天,明明是她挑的事,她自己却有些烦了,拍了拍椅子扶手,嚷道:“还有没有要动手的,过时不候。”
还真有。
一声嚷下去,远远的传来一声回应,戚霜竖起耳朵听了听,准确无误地看向了天外,没过多久果然有个青袍中年人踏空而来,一看就和那些躲躲藏藏的人不同。
沈玉鹰连忙起身,见戚霜还坐着,提醒道:“师……姑娘,这位是重逍剑客王前辈,师父的至交好友,应称一声世叔的。”
戚霜过了一遍乱七八糟的原书剧情,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了这人的名字,天榜第四位,重逍剑客王朝升,沈玉鹰至少还露个脸,他就厉害了,整本书里就出了一个名字。
沈玉鹰客气,王朝升却叹了一口气,看向戚霜,只道:“我先前还有疑心,见到小友,便再无疑惑了。”
他说的却是杜霸天死前传功之事,这事按理是个秘密,江湖上对这种事情有些忌讳,但作为杜霸天的至交,王朝升却是知道此事的,这两日发生的变故太多,他是个爱躲清静的人,一直在山庄外住宿,只有两个弟子在山庄里,本想遥遥送了友人下葬,不料方才徒弟来找他,小嘴叭叭一说,他担心友人之女仗着一身强横内力胡编乱造惹了众怒,故而匆匆赶来。
然而少女披星月之辉傲然独坐天惊堂上,自下而上瞥来的一眼恍如神魔临世,他见多识广,自然知晓这样威势风仪绝不是一两日能养出,更不可能是他那芊芊弱质的世侄女能有的。
饶是当年和杜霸天一起守在那江湖红颜的产房外,亲眼见到稳婆只抱出一女的王朝升,都不由自主有些恍惚,他当年似乎好像也并没有去产房内一探究竟过,当年那可怜可叹的女子两日难产生下的是不是一对娇女,是不是真有个孩子遗落江湖,几经周折,浴血而归?
戚霜见王朝升面色恍惚,时而陷入回忆,时而咬牙切齿,显然正在开脑洞,也不多管,等了一会儿见实在没人冒头了,便起身对沈玉鹰道:“天不早了,师兄去睡吧。”
关掉直播间,戚霜回到杜玉娇的小楼里,却见小楼前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姬夫人,这次不再是黑衣黑纱,而是一身比较正常的衣物,戚霜的目光在她发鬓间一朵金芍药钗上一扫而过,几步走上前。
姬夫人眼眶一红,落下泪来,还没开口,戚霜就道:“杜玉娇知道她不是你女儿,她不想见你,我也不想,往后你爱嫁人嫁人,想待在山庄也随你,别让我看到就行。”
她自觉话已经说得圆满,避开姬夫人上来要握她手腕的手,径直进了小楼里。
姬夫人本也是个体面人,她来找戚霜是听闻了她在天惊堂说的那些话,杜玉娇确实不是她的女儿,去了哪里她也不甚在意,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想要当纵横山庄的主人,她却不能不管,早在杜霸天死的时候,她就把纵横山庄那遍布江湖的生意当成了自己的资产,至于沈玉鹰,她压根就不觉得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徒弟能继承山庄。
眼见戚霜进了小楼,姬夫人也不能顾惜颜面了,声音一厉,“你既然知道杜玉娇不是我的女儿,怎会不知杜玉娇只是杜霸天故友之女?杜玉娇尚算个养女,你是个什么东西?”
戚霜看过原书,当然知道姬夫人是个什么东西,杜霸天原来有个妻子,是他功成名就之前娶的,后来姬夫人落难被杜霸天搭救,要死要活留在了杜霸天身边,杜霸天常年在外行走,只有一妻一妾在家,姬夫人很快就把杜霸天的发妻气死了,杜霸天虽然啥也不懂,但好歹有些结发情分,并没有再娶,对女色也淡薄了很多,后来他名声渐起,江湖人不讲规矩,见盟主身边只有一个女人,便渐渐以夫人称之。
姬夫人被叫了许多年的夫人,也许真把自己当夫人了罢。
这会儿天色晚了,戚霜也实在没有和姬夫人纠缠不休的闲心,她打了个哈欠,说道:“老盟主临终让沈玉鹰继承山庄所有生意,让杜小姐继承纵横山庄,杜小姐将这些赠与了我,你的安置我刚才已经说过,不想再说第二遍了,我是看在老盟主的面子上,总不能他尸骨未寒,我就打死他的爱妾,再吵吵嚷嚷,我没那么好的脾气。”
她头也没回,抬手向后一掌,一股极寒的掌力顿时在姬夫人发鬓上绽开,姬夫人怔愣一下,在丫鬟惊恐的眼神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鬓,被寒冰覆盖的发鬓登时冰裂开,哗啦啦碎了一地的冰碴子,莫说头发,就连金玉的首饰也被冰碎得四分五裂。
此时姬夫人头上不着寸发,尼姑的头型配上精细描绘的妆容,看上去很是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