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不上懂。”阮惜灵谦逊道, “只是有人教过我, 稍微有些了解。”
石老先生来了兴致：“写两个字看看？”
他带阮惜灵来到屏风后面, 这里放着一台小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几张石老先生的随性作品杂乱搁置在角落。
从笔架取下一根毛笔, 蘸了墨水, 阮惜灵神情专注执起笔，石老先生看到她的架势点了点头。
阮惜灵在铺好的宣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接着放下毛笔，腼腆地笑了笑：“在老先生面前献丑了。”
“别妄自菲薄，作为非专业人士, 你的字算是挺不错了，可惜没接受过系统学习训练，耽误了你的天分。”石老先生满脸遗憾，仔细打量桌案上的字，“总觉得字的风格有点眼熟，教你的是谁？”
“一个朋友。”阮惜灵说。
看出阮惜灵无意详细解释，石老先生没有再提。
外面的水壶烧开，石老先生走过去，几分钟后端着两杯沏好的茶过来，此时阮惜灵已经移动到书案附近的棋盘前，盯着上面下到一半的象棋。
石老先生意外问：“你还会象棋？”
阮惜灵接过茶杯，道了声谢，然后摆手道：“是我小时候，隔壁一条街的大树下面几乎每天都有老爷爷在下象棋，他们偶尔会给我点小零嘴，我就经常过去看，一来二去懂了些规则。”
“而且福利院的院长也懂象棋，那时候娱乐活动少，我们也上不起兴趣班，院长听说下棋能开发小孩子的思维，就带着我下象棋。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象棋规则我忘了好多，现在差不多连新手都不如了，只是觉得老先生您家里的物件都很有趣，所以到处走走看看。”
“很少有人这么说了。”石老先生笑道，“以前我家小孙子最不愿意来的就是我这里，说特别无聊。”
阮惜灵说：“不会。”
石老先生坐到棋盘前：“这残局是我闲着无聊自己摆的，有一阵子没人陪我下棋了，愿意跟我重温象棋规则吗？”
阮惜灵欣然应允。
石老先生是一位十分优秀的老师，讲解温和细致，阮惜灵沉浸其中，直到空空如也的胃部传出饥饿感，才回过神来。
转头看了眼时钟，午饭时间早就过去了。石老先生家里固然有韵味，但少了人气，午饭时间都过去有一会儿了，既没人来提醒老先生吃饭，也没人来做饭？阮惜灵眉头紧锁，问道：“平常是您一个人做饭吗？”
“做饭是保姆负责，她今天有事请假了。”石老先生抱歉道，“小姑娘该饿了吧？是我疏忽了。”
他和家里小辈来往很少，许久没感受过这种被小辈体贴耐心陪着的温馨了。阮惜灵和那些为了讨好他，故意装出与他兴趣相投的人不同，阮惜灵虽然业余，但发自内心觉得这些东西有意思。石老先生近来少有如此开心的时候，一时竟忘记了时间。
阮惜灵起身道：“我去做饭吧。”
厨房冰箱里存货充足，很快几道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被阮惜灵端上桌，石老先生期待道：“今天有口福了。”
开饭后，阮惜灵发现菜做多了，石老先生虽然觉得味道不错，但只吃了少部分就克制地放下了筷子。
“平常吃得少，一下子吃太多容易胃里难受。”石老先生解释道。
阮惜灵问：“您经常胃口不好？”
“毕竟年纪大了。”石老先生笑了笑。
阮惜灵暗暗记在心里。
晚上还要拍戏，因为碰到了石老先生，在这里花了比预料更久的时候，必须尽快回剧组了。
石老先生对她说：“有空可以再来。”
说这话的时候，石老先生笑容平静，仿佛只是一句客套，但阮惜灵听出了老先生话中的小小期盼，笑着保证：“好！”
等阮惜灵离开石老先生的家，外面已不见孔晗的身影，想必是离开了。
……
《妖灵》的拍摄有条不紊地进行，阮惜灵饰演的只是第三部 分剧情的反派，虽然重要，但戏份不算多，距离她杀青的日子越来越近。
一天的晚间拍摄结束，剧组工作人员陆陆续续离开，片场的灯灭了大片，唯有楚问附近的还亮着，逐渐浓重的夜色中，楚问坐在孤单的光源下，被灯光映照的皮肤更加剔透像玉石。楚问坐在椅子上，一条修长的大腿压住另一条，正垂头注视着搁在大腿上的剧本和计划表，认真思索。
阮惜灵悄无声息靠近他背后，伸手迅速轻拍了下楚问的肩膀：“楚导。”
楚问转过头，镜片后面的眼神波澜不惊，似乎没被她的小把戏吓到。
“还没走？”
“嗯。”阮惜灵施施然拉了条凳子，坐在楚问对面，“我特地等到现在，就是想和楚导单独聊会儿天。”
楚问心脏一紧，握住钢笔的手指不动声色用力。
他镇定问：“聊什么？”
“楚导好像有烦心事。”阮惜灵说。
楚问有些意外地抬眸，最终只是压了压眉，平静说：“你不用担心，我可以解决。”
遇到什么事情，楚问都是放进心底，默不作声独自解决，从头到尾也没人发现。
然而阮惜灵察觉了。
“真不能说说吗？”阮惜灵撑着下巴看他，“我想帮帮你。”
阮惜灵隐隐感觉，导致楚问烦心的因素可能与她有关。
阮惜灵的眼睛在白色灯光下清澈见底，楚问难以和她对视，微微偏头避开。楚问似是被她诚恳的态度打动，又像败在阮惜灵的眼神下，取出一本笔记递给她。
阮惜灵认得这个笔记本，楚问经常会在上面记录自己的零散想法与构思，说不定哪几条就会在楚问的新电影用上，阮惜灵问：“我真的能看？”
“可以。”楚问点头，“反正大概率要废弃了。”
阮惜灵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楚问对新电影的构思，可以看出起初只是灵光一现的想法，后来被楚问不断完善，第一页被他的字填得满满的。
“看轮廓是个好本子。”阮惜灵说，她一直致力于向演艺行业奋斗，对剧本有一定鉴赏能力，而且按照原剧情，楚问为萧静秀打造的这部电影确实获得了很大成功，“女主角很贴合萧静秀，她是你属意的人选？”
想不到阮惜灵一眼便看穿，楚问忽然记起大学时代看过的一部青春爱情电影，里面的男主背着喜欢的女生去帮助女配角，结果被喜欢的人撞了个征兆，楚问此时的心情与片中男主角类似，窘迫而无地自容。
“这个本子我打算废弃了。”楚问重复了一遍，这次比上次的语气更笃定。
阮惜灵发自内心感到不解：“为什么？”
楚问向来公私分明，不管喜欢或讨厌一个人，他都不会因个人情绪影响作品的完成。
况且，萧静秀还未做过比较触及楚问底线的事。
楚问敛眉，低低道：“我也不知道。”
前几天，楚问做了一个梦，详细内容他醒来后已经记不清了，只是隐约有印象，梦里他成功拍出了这部电影，他和萧静秀饱受赞誉，唯独阮惜灵待在阴暗的角落。
梦里的他给阮惜灵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和伤害。
看着自己冷漠地讥讽阮惜灵，楚问恨不得冲上去抓住梦中自己的领子，让他闭上那张淬了毒汁喋喋不休的嘴。
楚问想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对她？没有阮惜灵，就没有现在的你。
然而楚问一动不能动，只能当一名纯粹的旁观者。
“也许是，我不喜欢这部作品。”楚问缓缓道，“即使它是我创造的。”
阮惜灵的眼睛微微睁大。
脱轨的剧情越来越多。
阮惜灵粲然一笑：“不是很好吗。”
楚问眼里划过一道茫然。
“我看过许多影片，有部推理剧讲过一个道理，有时人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这可能是积攒的经历和经验告诉你不对劲，你的大脑却组建不出完善的逻辑链，就变成直觉提醒你。”阮惜灵说，“这个道理放在其他地方有时候也适用，我不知道是什么因素导致你开始不喜欢自己的作品，但以楚导的性格，会如此排斥这部作品，除了外在因素，肯定你也隐隐意识到作品本身存在缺陷。”
席秋离开前，提点了阮惜灵一些东西。
著名国际导演樊导正在筹备一部科幻大片，他已经为此准备了许久，对这部作品拥有充分的信心，准备一鸣惊人。
电影明年或者后年大概就要开始选角，如果阮惜灵今后表现优秀，席秋会酌情把她推荐给樊导。
阮惜灵一听便发现，樊导的心血之作，与楚问为萧静秀打造的那部电影题材类似。
楚问和萧静秀那部电影确实收获了不少奖项和赞誉，等之后樊导的作品一出，就不一定了。
不过，那都是小说正文之外的故事了，阮惜灵并不知道最终结果，也不敢一定打包票樊导出品的电影能超越楚问。
但如果是真的，那部电影的热度肯定会骤降，剧情中萧静秀幻想的载入影史，更是不可能。
“当然，上面的都是我随便说说。”阮惜灵俏皮地笑了笑，“我主要想说的是，我相信楚导。”
“不管这部作品废不废弃，楚导以后都一定能打造出更好的作品。”
“你最不该怀疑的就是自己。”
远处响起一阵动静，楚问从怔愣中惊回神，以为有人来了，看着坐在他旁边的阮惜灵，心头莫名升起少许心虚。
阮惜灵起身过去看了看。
“是突然来了一阵风，把片场的东西吹倒了，我已经扶起来了。”
阮惜灵回来的时候，楚问已经将腿上摊开的笔记本和纸张收起。
“该走了。”楚问说。
擦肩而过的时候，楚问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阮惜灵笑着跟上去。
“楚导，下次别再把本子随随便便给人看了，你觉得不重要，但在别人看来，记在上面的东西应该很宝贵，保不准就起了歹心。”
“嗯。”
“楚导一直用纸笔，有没有试过电脑或者ipad？”
“不喜欢。”
阮惜灵不说话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像一个，”楚问顿了顿，艰难将后半句吐露出来，“老古董？”
阮惜灵：“噗，谁这么说过你？”
“我爸。”楚问说，“他说，我比他还像个跟不上时代的老头子。”
阮惜灵低下头，不让楚问看到自己脸上明显的笑意。
第67章 你还是放弃吧
平复了下笑意, 阮惜灵安慰道：“纸笔很符合你的气质。”
楚问走路的步伐加快了点，耳根默默发红。
他打开车门：“我送你回去。”
阮惜灵应了声好。
阮惜灵本以为是要回住宿的酒店，结果到了十字路口, 楚问控制方向盘让车辆拐向与酒店相反的另一条路。
楚问平静解释：“先去吃饭。”
阮惜灵恍然点头：“你一直吃盒饭和酒店自助, 确实该偶尔换换口味。”
楚问带她来到一家本市有名的高档西餐厅，隐秘性很好, 经常有公众人物过来吃饭，顶楼只服务贵宾，透过落地窗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
搭乘电梯登上顶层，等候在电梯外的服务生挂着恰到好处的热情微笑，指引他们去座位。
与此同时, 刚在这里吃完晚餐的孟意远向电梯走来，正看见结伴的阮惜灵和楚问。
他们沿着走廊前行，有说有笑。
孟意远拉着助理躲到电梯附近一颗大型盆栽后面，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阮惜灵与楚问的背影。
助理瞠目结舌：“那，那是阮惜灵和楚导？他们怎么在一起？”
“应该只是吃顿饭聊点事情。”孟意远拉着一张脸, “你不要胡思乱想。”
助理：……胡思乱想的是你吧。
他不想用这种措辞形容自家艺人, 但孟意远的样子真的好像妒夫。
呸！助理拍了拍自己的脸。
什么妒夫, 阮惜灵和自家艺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助理打量两眼孟意远, 内心无奈叹息。
要说的话，也是孟意远一头热。
助理打算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对孟意远说：“我们走吧。”
“走什么走？”孟意远不假思索否决, 和助理小声对话期间一直目不转睛看着阮惜灵, 眼里弥漫开自己都不懂的酸涩。阮惜灵转过一个拐角，背影在他视线范围消失，孟意远当即离开藏身的盆栽，准备跟过去。
助理拽住他：“还是走吧！你过去能干什么？”
很快, 助理就知道了孟意远能干什么。
孟意远挣开助理的手，按开电梯走进去，过了十几秒再出来，装作刚到这里的样子，走向阮惜灵与楚问的位置，然后眼睛一亮，仿佛偶遇般过去打招呼，站在阮惜灵和楚问之间。
“真巧，你们也来这吃饭？”
后面的助理不忍直视捂脸，向满头问号的服务生解释。
楚问：“嗯。”不欢迎之意溢于言表。
孟意远的双脚就扎根在原地不动了：“带我一个。”他向服务生招手，顶着楚问冷得能将人冻结的视线，孟意远如芒在背，说话磕绊了下，“服——服务生，给我加个座位。”
服务生素养很好，没在意三人间奇怪的氛围，只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楚问。
“不加。”楚问说，“你自己没预订？”
“我退掉了，一个人吃没意思，我们一起热闹点。”孟意远的位置是用完餐才退掉的，他故意没解释清楚，让阮惜灵以为他是刚到还没吃晚饭。
孟意远不喜谎话连篇的人，自己生活中也不屑说谎，此时说这种含糊其辞的谎言却自然而然，轻车熟路，仿佛将在片场的演技带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