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收起笑容,“若说我有没有改主意,除了担忧事情艰辛难成外,并不曾有一刻改变过,能在后宫站稳脚跟,得到皇上的宠幸,是所有宫妃的夙愿,我亦如此。”
阮木蘅没想到她这么痛快直接,有些惊讶地微笑道,“你有决心那就好。”
望着她接着道,“至于你说的艰辛难成,那是肯定的,但我一向相信事在人为,钻研到位了,总会有法子一步步往前走。”
“大人已经有法子了吗?”裴雪袂眼中忽地闪出期待又紧张的光。
阮木蘅颔首,“我之前迟迟不来春熙宫,就是因为没打通一些关节,也没将事情想圆,现下大概有个可行的路子了!”
“什么路子?”裴雪袂眼中光更盛,她近来也不是干等着他人替她谋划的,自己也想了很多注意,但怎么样也没有良招,实在不知阮木蘅能有什么新奇的注意。
阮木蘅往她脸上瞧了两眼,却没有先说策略,而是突然另提起一事,道,“常在是否听说过皇上生母之事?”
裴雪袂拿不准她要说什么,想了想以前听到过的一些轶闻,有些忌讳地说,“刚入宫的时候,私下听上头的嬷嬷提过几次,说是皇上原先并不是嫡子,是现在舒妃所住的玥华宫里已逝的绾太嫔之子,在皇上九岁那年绾太嫔突然发痴被关入冷宫,太后看他可怜,自己膝下又没有皇子,才收养了他……”
这些事是宫中的大忌,私下谈论若被发现,会惹得上头太后震怒的,她说着低下声来。
阮木蘅微微颔首,“除了这些,关于绾嫔个人的事,你是否有听过一二?”
裴雪袂有些茫然地摇摇头。
“绾嫔生前,最喜欢弹古琴,也是因为古琴,位份低微的绾氏才从后宫中一曲压群芳,得到先帝的青睐,从小小的答应晋封为嫔……”阮木蘅慢声接着道。
听到这个,裴雪袂忽然想起入宫时自己的琴被收一事,这才了然,原来收琴,乃至这些年宫廷乐班也没有古琴和琴师,是忌讳着这个。
“我记得,常在曾在宫正司的时候与我说过,比起书画您更好音律,特别擅弹古琴。”
阮木蘅说着意味不明地瞧着她,没头没尾地就停住。
裴雪袂霎时彻悟,脸上失色地惊问,“大人是说……要我以琴技引得皇上的注目?!!”
“不错。”阮木蘅微微一哂,面色如常地审视着她,“既然常在也是擅弹古琴的,这对您来说应该不难。”
接着将法子摊开来说,“之后您只消静等到行清节节令,到那时皇上为感念绾嫔,通常都会在祭祀回来的当夜,特去曾经绾嫔的宫殿玥华宫舒妃处歇息,而玥华宫就在春熙宫前头,虽然两宫相隔较远,但夜里寂静,古琴音色飘逸清越,定可以传到前头宫道将皇上引到春熙宫来,如此,这第一步就成了,至于进了春熙宫里头,怎么伺候怎么承欢就看常在的了。”
她轻轻巧巧、三言两语说完,一旁的裴雪袂却越听越惊惧,颤颤地半张着嘴,半天才结巴着说,“可,可是,古琴既然是绾嫔所好之物,我们公然以此来博取关注……那,那不是明目张胆揭皇上的伤疤,挑战太后吗?皇上和太后一向对此讳莫如深,不仅乐班不设古琴,连平日里谁敢提绾嫔一句,要么杖责,要么罚入辛者库……”
说着脸色更加发白,“若我们做这样的事,不是反惹皇上厌恶吗?不要说厌恶了,说不定小命都会不保……”
“不会的。”阮木蘅静静听她说完,仍旧无多余表情,只颇坚定地道,“我敢提出这个方法就已经考虑过可能有什么后果,常在所担忧的这些并不会发生。”
在考虑以绾嫔为切入口时,她便思忖过这种后果,但以她那么多年对景鸾辞的了解,景鸾辞对绾嫔的感情,还是觉得他应当会被触动……
至少……不会因此责罚别人。
顿了顿更加笃定地解释道,“但凡为人子女者,哪有不感念父母的,皇上看着忌讳,一直不提,不代表他不想,他只是顾虑太后的颜面,和太后在朝廷里的拥蹵罢了,否则他为何每年行清节前后都要去玥华宫悼念呢?!反倒是若有人给他一个可以寄托的念想,那这个人说不定就能获得他的特殊眷顾,甚至得到他的庇佑呢。”
“那,那太后呢?”
阮木蘅自小跟着皇帝,话从她口中说出,便有了几分可信,但裴雪袂仍旧觉得不妥,很不踏实地接着问,“太后总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吧?她怎么样都会顾虑此事会影响他们母子和气吧?”
阮木蘅微微一顿,仍淡定地道,“太后已是身居高位的人,不论发生什么,谁都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她现在更在意的是后宫的太平和如何分权,只要有人能出来铩一铩皇贵妃的威风,她不会在意的。”
她说着眼神虚晃,其实她也在赌,不是赌太后的器量,是赌景鸾辞到时会保裴雪袂,而太后会顾忌和皇帝撕破脸,但这些她不能告诉裴雪袂,否则她以后便畏首畏尾了。
裴雪袂几乎被说服了,但需要豁出去到如此境地,她还是不太敢,迟疑道,“虽然阮大人说的有道理,可事情终究无法全部预判,万一,万一还是因此降罪下来,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那便,”阮木蘅忽然浅浅地一笑,眼神却有种狠绝的光,“由我将所有罪责担下来,到时常在尽管将我供出来就是,以皇上对我的厌恨和看法,一定会将所有罪算在我头上。”
一番话落地,狭小的屋内一时寂静无声,裴雪袂不敢置信地望着一脸义无反顾的人,良久才反应过来忙道,“阮大人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也不要有这样的念头了,您这般对我,即便不成,即便到时遭受雷霆之灾我也定不背叛您!”
嘴中如此恳切,心底却自己也控制不住地生出幽幽的喜意,真是百利而无害的买卖啊,赢了就从此得道翻身,输了也有人兜底。
更何况,即便没人兜底,她怕什么放手一搏?
正因为不怕,正因为做好只要能爬上去,只要和那个人比肩,就能付出一切的准备,当初才会借机替阮木蘅去宣和宫述职,故意在景鸾辞面前提及她,说“我与阮大人情同姐妹,互相是宫内最亲厚的人”那种话,反激他将她纳入后宫啊。
那一步都走了,再大的风险怎么可以止步不前?!
阮木蘅听她剖白,也不把这话放在心上,她本就不求能在宫里当真有什么以命相惜的人,看着她怔怔想着,眼神变得坚定,便问道,“你这话的意思是决定以此法博一博了吗?”
裴雪袂当下郑重点头,想了想又为难住,“决定是决定了,可我这宫里头没有古琴呀,而宫里头忌讳,内务省也是不可能帮忙采购的,这得怎么办?”
“这我也想好了。”阮木蘅思忖着道,“皇贵妃恰好三月十二日要请外头的戏班来宫里,以皇贵妃的个性,到时肯定会宴请所有后妃,而戏班子里一定是有古琴的,你去看戏的时候找机会跟人要一把,这琴便有了。实在不行,想方设法找去宫外采买的太监购置一把,但那可能就赶不及行清节时候,便只能在之后再找机会了。”
裴雪袂当下心中开阔起来,一时间所有妄念都被拨动,滋滋地往外冒,脸上直放光。
阮木蘅望了她几眼,将里头周折再与她进行一番计议,一切暂时捋清楚时,抬眼见她越说眉梢眼角越浮起期待。
顿了顿,深望进她闪出光的眼中沉沉地道,“常在应当知道,即便此事我们谋划到这个地步,结果也不一定有定数,不一定成功吧?”
裴雪袂见她一直说的胸有成竹,此刻忽然泼冷水,微微一怔。
“皇上虽然不是淫.糜之人,但三年来前前后后塞进来的宫妃也不少,除了盛宠不衰的皇贵妃,还有舒、德二妃,四位贵人,五个昭容,三常在,六答应,及无数仍旧觊觎着想要爬上去的宫女官女子,要从这些人当中脱颖而出,并非易事,即便太后不阻拦,后宫中无数的眼睛都有可能突然盯上你,搅烂我们周划好的一切。”
阮木蘅带着警示的目光接着道,“所以还望常在在羽翼未丰前不要忘形,蛰伏好了,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我们的目的,这才能不徒生事端,在机会来临时一击即中。”
裴雪袂脸上一红,低下头来,“大人提醒得是。”
如此,话已说尽,留的时间长了容易惹人嫌疑,阮木蘅便告辞离了春熙宫。
第17章 看戏 老实的人一旦发飙竟然这么恐怖。……
平平静静地待到快开戏的前一日,翊宸宫里果然谴人到各宫邀请看戏,阮木蘅有幸也在其列。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卫翾惠泽六宫,独独把昭容以下品级的撇下了,且毫不避讳地放话说,“爬墙献媚的贱婢没有资格看她开的戏。”
在后宫里,常在、答应、美人这等宫妃本就大多由宫女晋升上来的,不请她们不说,一句话就将这些人骂尽了。
得到消息的裴雪袂当日便急寻上门,阮木蘅衡量了半日,便递话过去叫她只管去不用担心,思忖着那么多人不一定会记得住一个小小的常在,即使看到了也不一定会赶她出去。
想是这么想,可到了开戏这天,阮木蘅还是心下发怵,卫翾脾气暴戾又古怪,其他的嫔妃可能讲和气讲面子,她断断是不会的。
若被发现,还真说不好什么结果了。
阮木蘅担忧着,为避免太扎眼,特地将官服换了,穿一身非常低调的绾色裙衫,估摸着不早不晚的时机来到翊宸宫。
刚到门口,果然各宫各院的人也陆续攒聚着来了,这其中就有同样打扮低调的裴雪袂,两人在宫门口一照面,心照不宣地微微点头,各自随着其他人混了进去。
里头翊宸宫内院里已经搭好戏台,一众宫女妃嫔新鲜地围绕着戏台看,济济一堂地谈笑嬉戏着,一时将清冷的宫殿吵得热闹非凡。
阮木蘅找了个靠边的偏角位置,坐定了才伸头去看,确实是外头请的戏班子,连戏台搭的都跟宫里戏楼不一样,四角不知为何还矗立着四根又高又粗的红色柱子,上头交错的搭着仍不知用途的红方木。
正研究着,后面看台上,皇贵妃一袭夺目的银红色长裙蹁跹而入,于上首站定后高傲地慢慢扫视呜呜泱泱一群人,直唬得所有人止住声音,才矜骄地笑道,“今日这戏不同以往,是皇上特旨从郢都请来的最有名的戏班子,姐妹们可要放开了好好瞧,开戏吧。”
话音罢,戏台幕后台主绕出来谄笑着四方行礼,报了第一出戏名,便扬铃打鼓大造声势地开了戏。
热场的是官本《诸宫调霸王》,鼓弦一响,生角上台踏戏,合着拍子连续地翻蹬了几个筋斗,明明是跟其他戏一样的动作,偏偏他做来,翻得又高又稳,直跟戏本里的轻功一样,轰然地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
阮木蘅原本是到处观察着,暗暗地找能入戏台后台的入口,也不由被吸引,目光一错不错地往前愣看,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就能翻出这么高的筋斗!
看得正入迷时,忽然有一人姗姗来迟,不疾不徐地从外面走入看台,径直地朝首座而去,在纷纷侧目的众人目光中,同样不紧不慢地朝脸黑成锅底的卫翾行了礼,还不及她说话便转过身来到处找位子。
瞅到阮木蘅旁边有空座,竟然笑了笑,在锣鼓声中慢慢朝她走过来。
阮木蘅不由头皮一麻,宁芄兰怎么来了?这不是明显搅场子吗?!
想着时人已经到跟前落落大方地坐下,坐定后还歪过头朝她点了点头,凑近道,“是首戏吗?开场多久了?”
阮木蘅没想到素来温婉的宁芄兰竟然公然寻衅后还能神色如常,愣了一下正要回答。
那边卫翾的侍女忽然过来,福了福礼,很不客气对她道,“宁贵人,今日翊宸宫里吵闹,您还在病中,万一惊了身子骨就不好了,奴婢这就送您回宫吧。”
宁芄兰好似没听见,盯着看了半天戏,在那侍女还要催时,精心打扮过的脸才冷峻地朝向她冷笑一声,道,“怎么?不是昭容以下的才不得来吗?我一个贵人品级难道还不够看一场村戏?!”
不高不低的声音透出从未有的威势,那宫女愣了愣,但因为有皇贵妃撑腰,气焰反是嚣张起来,“这戏娘娘本就未请贵人来,您赖着不走……”
话说到一半,突被一记响亮的耳光堵住,那宫女不可置信地抬起脸,一身寒气的宁芄兰目中精光猛地射向她,怒骂道,“什么货色就敢对我这样说话!”
竟又抬起手稳准狠地连扇下一耳光,直将那宫女扇翻在地。
一时院内像按了开关,唰地就静了下来,连戏台上的乐班和唱调都停了,所有人震惊地朝这边观望。
全然没想到平日温和老实的人一旦发飙,竟然这么恐怖。
正僵住时,上首的卫翾猛地一拍桌子,气势更凶地厉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闹场的人给我拖出去!”
太监宫女这才反应过来,哗啦啦要涌上前,宫外头突然拉长了声音高唱到“皇上驾到”。
拖长的尾音甫一落地,黑压压一行人簇拥着景鸾辞已到院中,众人忙跪成一地行礼问安。
景鸾辞从门外进来时就看到了台下这一出好戏,寒潭似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众人,在阮木蘅身上略微一顿,朝宁芄兰道,“宁贵人身体不好,不易动气,送她回去吧。”
卫翾心中一喜,但仍不太高兴皇帝就这么放过宁芄兰,抬起脸来要争辩,景鸾辞已脚步不停地朝她走来,坐于正位,虽顺着帮忙她说话了,此时却看也不看她,略偏头对旁边的周昙说,“重新开戏吧。”
锣鼓喧阗地又开了幕。
阮木蘅这才从众人连带的视线中释放出来,见没人再注意她,便朝另一边的裴雪袂看去,那座位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影了。
真是机敏呢!
她不由有些紧张地朝进入戏班后台的门帘张望,不一会儿果然见裴雪袂悄悄走出来,在众人被戏吸引的间隙,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回去,远远地朝她微微点头。
阮木蘅心落回肚子里,微驰下肩膀,才放松地将注意力放在戏台上。
上座上,卫翾与景鸾辞比肩而坐,却再也没有一开始高昂的兴致,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戏台上瞅了两眼新开的第二幕戏,便缠人地同景鸾辞说话,可不论是与他说那旦角怎么样戏怎么样,还是问他近来状况,景鸾辞都一概不理,只微靠着漫不经心地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