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恨她?是不是扶持你上位的嫡母皇额娘便不能恨?便照样恭恭敬敬的,去寿安宫五日一省,十日一问安!”
“因为没法恨别人,也没法……”
她想狠狠地刺他,拉下他最后的伪装,想说他也没法恨自己当初的无能,便冠冕堂皇地找了她来撒气。
却在关口时忍住了,抿紧嘴。
景鸾辞一颤,整个人瞬间抽干了血色,那锋利的眉眼颓败下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地望着她。
冷寂了一会儿,突然挥手暴怒道,“滚出去!”
第24章 带你出去 内含【入v通知】
四月下旬,天干物燥的季节。
郢都却忽然没日没夜地下了几天的暴雨,那遮天蔽日的架势,好似把六月雨季的雨水都给搬过来了,竟然下塌了南郊太庙的东墙。
而这东墙才倒,大郢的“西墙”也跟着倒了。
才一日后,西南边陲送来了一道道八百里加急的军.事急报:
於地开城的一股乱民反了,高举着“肃贪裕民”的旗号,才五日内就攒了几万义军,一路从开城打到焙城,对於地中心益州发起了总攻。
景鸾辞霎时分身乏术,日日只在宣和宫,挑灯达旦地与众臣商议平战事宜。
忙碌起来便无暇顾及后宫,那昙花一现的春熙宫的风光,便很快被人淡忘,连原本打算发难的皇贵妃,也消消停停的,懒得再对其费神。
于是先头沸反的热闹渐渐沉寂下来,各宫都关起门,平平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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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半旬又一过,转眼近五月端阳。
不受战事影响,内务省照例提前分发了菖蒲、艾草、彩丝绦等端阳节一切供应,一时节令的气氛将清冷的后宫又炒热起来,各宫都喜气洋洋地开始准备端阳节驱邪除恶的时令活动。
女官院里,阮木蘅告了衙后也带着紫绡玉珠两人,热热闹闹地在院中装点。
玉珠最爱节令,乐颠颠地忙上忙下,在门前挂了艾草,窗前摆了菖蒲,又将雄黄酒洒了满院墙根,洒多了,整个院落都一股苦辛的酒味,惹得紫绡一阵闹骂。
欢欢喜喜忙了两个时辰,天近黄昏。
廊庑下挑竿挂起宫灯,阮木蘅便拎出小小一壶菖蒲酒,惬意地品着,边看紫绡玉珠在灯下编彩络,边笑闹着与她们闲话。
说到民间斗草、射柳、赛龙舟,玉珠便两眼放光地道,“去年宫里端阳节,我与紫绡悄悄去围场看了打球射柳,那个精彩呀!”
又一噘嘴,“就可惜大人不肯去,否则就能看到皇上在一派贵胄子弟中,特别特别威风!特别特别厉害,三下五除二就杀翻了那一干虚头巴脑的软脚虾!”
说着激动起来,将手中做好的绒花一扔,站起身,上蹿下跳地比划,在何时何样场景,景鸾辞怎么翻飞上马,怎么跑在了最前头,又怎么弯弓百步穿杨,唰唰唰就射中几十根舞动的柳枝。
那绘声绘色的猴样儿,将阮木蘅逗得七倒八歪。
紫绡也在一旁忍俊不禁,却不甚赞同道,“还是宁将军更厉害些,几乎是箭无虚发,马跑了一圈,射出几支就中了几支,准头又稳又好。”
玉珠听着,却大摇其头,“他怎么厉害了?!最后数中箭数时,不都差了皇上好几根呢!”
阮木蘅见紫绡被驳住,放下酒杯微微一笑,拍了拍玉珠脑袋,道,“那是因为宁将军让着皇上,所以每跑一圈发出的箭都故意比皇上少几根,最终射得再准,中箭数便没有皇上的多。”
“那是什么道理?为何要让着?”玉珠一瞪眼,“那彩筹可丰厚了!除了彩帛外,赐了又高又大的一匹大宛赤兔马!”
阮木蘅又微微一笑,那便是君臣之道了!
玉珠想不通的便不多想,说起了这些便生出了熊熊的愿望,开始缠着阮木蘅,让她今年无论如何都要带她们去看。
阮木蘅被纠缠不过,自己也好奇玉珠所说的端阳射柳的景象,便答应了下来。
可过了几日,等的过了端阳,却没听说景鸾辞要驾幸东苑围场之事,礼部操办的各项群宴和祭祀也停了。
成日汲汲忙忙的宣和宫,再次传来西南战事吃紧的急报,道是起义乱军已攻下了於地益州,占领了西南北部门户,正声势猛烈地北上江原。
景鸾辞再次召见六部官员,连日夜地商讨战事策略。
于是翌日,因月前争执了一番,惴惴不安地来宣和宫做年中述职的阮木蘅,便侥幸逃脱了一遭。
高兴地抱着一摞案牍轻松地往外走,却还未出宫门,后头才让她先回去的周昙再次追上来,大声喘息着跟她道,“皇,皇上让阮大人先等着。”
阮木蘅想能拖一日就拖一日,上次说了那样的话,便不知以什么样子再面对他,就磨着功夫道,“议战一事,昨晚到今日都没完,便等到晚间也无用罢。”
周昙第一次见阮木蘅如此拖拖拉拉,便笑着道,“大人还不了解皇上吗?他若要你等,即便等着无用也要等。”
见她还迈不开步,又道,“放心吧,没多少时候了,昨日夜已经拟定了镇压招降的策略,今天只是和宁将军等人推敲各处围攻细节罢了。”
阮木蘅一怔,宁将军?
那她更不想待在宣和宫了。
可无奈,圣喻不敢违,只好认命地到西配殿书房外头等着。
一等便过了一多个时辰,晡时的日头渐渐暗淡,还未西斜,头顶上残风卷乌云,忽地淹没了日光,连日里下不完的雨,又稀稀拉拉落下,簌簌地从檐边扑进来。
阮木蘅怕手中的文书淋湿,便动了动脚,挪进殿门边的廊下。
一时离得窗子近了,便恰恰地撞进了里头端坐着的人的视野内。
景鸾辞目光不由一顿,漫不经心地扫过了,继续听着户部和兵部就军饷问题不断争论,实在烦躁了,又忍不住将视线移到那雪青色的人影上。
见她濡湿了鬓发侧立在窗景中,怀抱着坠重的文书,手脚酸麻似的,边往前倾斜歇手,边左右跺脚,脸色白到顷刻就要歪倒了一样。
眼中便莫名不适,收回视线,定了定心神,专心着眼面前的要事。
阮木蘅等了又等,殿前来来往往,出了一拨,又进了一拨,却始终没宣见她。
直到日暮雨消时,周昙才恭敬地边将几个留到最后的武臣送出来,边迎向她不好意思道,“阮大人,让您久等了,皇上现下请您进去呢。”
阮木蘅此时已全身僵硬,勉力将怀里的文书往上抱了抱,一提腿眼前忽然一晕,满怀的文书呼啦啦掉落的同时,脸朝地就往前摔去。
眼见着的周昙不由惊呼出声,忙抢步过来,却有一人比他更快,从后头一阵风似的跨步上前堪堪地接住了她手臂。
阮木蘅眼冒金星,甩甩头低声道,“谢谢周公公。”
一抬眼却见宁云涧,不由呆了一下,忙不留痕迹地离开身垂眸。
宁云涧微微一愣,原本想说些什么,却抑下来,只担忧地望了她一眼,便和其他人一起帮她捡散落一地的文书。
待全部摞好了放到她怀里时,又深望了她一眼,和另外几人相携着下台阶离去。
阮木蘅这才抬起纸白的脸,朝周昙道,“给公公添麻烦了。”
周昙见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候了两句,准备领着她入内,才要进殿,宫门处却一路传来呈急报的通传太监的高唱。
周昙稍一停步,回身直接道,“阮大人今天就先回吧,皇上没法召见你了。”干脆地揽过她怀里的文书,“这些我先送进去,等明日了您再过来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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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夜间,阮木蘅吃了夜宵,又撑着肚子喝了满满一大碗参汤,扭了一天的筋骨终于活络起来,便放松地懒躺到床上。
迷迷糊糊躺到近子夜时,因为参汤喝太多,整个人便燥热地醒来,出声想唤紫绡倒茶,却发现夜深的狠了,外头沉沉的没有一丝人声。
便自己起身倒了桌上的冷茶来喝,喝完了,冷热一交替,脑子分外清醒起来,就索性出门到廊下观夜。
五月里星宿多,即使白天下了雨,夜间仍旧有闪闪的星星从没有云雾的地方透出来,呼应着半弯月亮,将院子中的紫藤花树照得幽秘。
阮木蘅惬意地赏了一会儿,心头突然就畅快了,转身掀帘准备去睡。
正要入内,耳边却忽然听到细细的竹哨声,猛地就顿住了回身静听,那声音便愈加明显,是很有节奏的两长两短。
一时便惊愣住,盯着那院门犹豫了良久,听那哨声执着地不断呼唤,便悄声到门口。
迟疑着将单扇的木门开了一个缝,探头望出去,如霜的月光下却长身玉立着一抹黑色的身影。
阮木蘅瞬间愣住。
外头人见门开,欣喜一笑,慢慢走近前来,掏出一个细细的竹哨,道,“小时候我去阮府偷摸找你,都用的这个,今天吹起时,还担心你忘了,还好你记得。”
阮木蘅简直不敢置信,确定是宁云涧更是惊惧,脱口便道,“你怎么在这儿!不要命了吗!”说完才察觉自己过于亲昵,忙抑住了声。
宁云涧见她担忧,反倒高兴地露齿笑开,道,“我就不能来看看你?”
阮木蘅又一窒,大半夜的在禁宫中能让他看看?!
稳了稳心神,故意疏离地冷了脸道,“宁将军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宫禁后私下与宫女见面,就不怕毁了自己的前程?”
“若无事,便回去罢,您若不顾惜自己,不要命,奴婢还怕死呢!”说罢狠心将门往里一合。
宁云涧却突地以手挡住门,道,“你出来,我跟你说会儿话就走。”
阮木蘅顿了一下,仍继续关门,他却仍不让开手,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开门出来道,“宁将军要说什么?”
“你就非要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将军?”
宁云涧不爽地放开了手,见她脸色更寒,便不想再惹怒她,直接道,“我来只是想来问问你,”在灯下细细打量着,望了她两眼,“你在这宫里——好吗?”
“近日见你……”
他原本想说,这几次每次见她都好似很受欺负,又顾及着她的自尊心,转道,“白天看你脸色很差,便担心着你有没有事,就想看看你好……”
“那宁将军看到了?我很好。”阮木蘅截口打断他,虽然心神动摇,但一想到他竟然能在半夜犯下宫规来找她,便硬下心肠又催促道,“看完就赶快走吧!若被巡夜的看到,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便抬手抵门准备进去,宁云涧却再次阻住她,猛地就拉住她的手,也脾气上来了想呛口两句,却又不忍心。
最终僵持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你若不好……你若想提前出宫,我可以……”
“我不想出宫!”阮木蘅颤了一下,更冷漠地打断他,“我在这宫里很好,也喜欢这种衣食无忧的生活,望宁将军自重,不要随意扰了奴婢!”
又微微一颤,勉力挣开他,一眼都没再看他,便进去砰一声关上门。
第25章 碰巧 朕缺她一个女人吗?
而子夜前更早一些的时候,宣和宫内景鸾辞送走了被召回的几个朝臣,仍在灯下独坐着看案桌上西南於地的地图。
再次斟酌着朝廷军队前去镇压的围攻路线,研究得烦了便索性将地图一收,扔在一旁,不经意间见到宫正司那一摞文书,便信手翻开来看。
文书字体工整秀丽,但内容乏善可陈,除了几件重要案件,都是某月某日哪个宫女偷盗,哪个宫女打架等东西。
他纯做消遣地读了一会儿这些鸡毛蒜皮的,便兴趣寥寥地要合起来,却忽见每一个案件后都写着非常熟悉的鸡爪签字。
微微一笑,她的字意外的好认,不周不正,七扭八歪,看着像刚认字的小童写的,接着翻了几本,都是一样的难看。
翻着翻着,自然而想起白日里她站在廊下白着脸跺脚的样子,便没来由的胸闷压抑。
嘴角微微一扯,只是让她等一等罢了,何至于那么难受吗?她三番两次的不敬,稍微责罚下便那么娇气吗?
想着心里却更闷躁,坐立难安地啪地合上案牍。
周昙在一边看着,见皇帝盯了“阮木蘅”三个字老半天,后又一副隐隐担忧的样子,便适时地弯腰道,“皇上,今日可让宫正大人一顿好等了,到暮时,等的都晕倒了,见着身体不大好了的样子,若明日再来……”
“她晕倒了?”景鸾辞皱着眉抬眼向他。
周昙连忙点头,斟酌着道,“毕竟是女子,身体不似男人夯实……何况又抱着恁沉的东西站一天呢……”
景鸾辞皱深眉头,呼气朝后靠去,半晌扭脸问周昙道,“朕便是——有这么对她不好吗?”
周昙一怔,这他哪里敢说?
景鸾辞却接着冷哼一声,“这些年来宫里得了什么好玩意,值钱的稀奇的谁都没有,独独她有一份,全给了她。”
“得罪了一干宫里的人,不也都是朕给她收拾烂摊子,压了下来?”
“还有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全以一品尚宫的规格给她,她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凉凉地说着,声音有忿忿不平也有迷惘。
周昙在一旁为难住,他从未见过皇帝对他说过什么思虑中的话,因为帝王之道,便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心思,便要圣意难测,否则会被有心人利用了去。
破天荒见了一遭,便不知道该接好还是不接好,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道,“……皇上,您在这些方面对宫正大人是没话说,可……可她在您这里受的……也是别人的成倍呢……”
周昙说完本能地摸向脖子,景鸾辞却只刻深了眉头,喃喃地道,“是吗?”
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他近来勉力不想去想的事,思绪一生发,便无论如何也压不下来,猛地起身往外走。
周昙等人微微一愣,忙跟着出去。
五月暑气渐生,白日里虽然下了雨,但夜间仍旧很舒服,和风发了暖,稀疏的星影摇摇欲坠,皇宫里的冷气彻底收了,走着虽然静谧,却不觉得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