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
卫翾还是他的生母绾嫔一直非常喜爱中意的人,生母留在世上钟爱的儿媳,他怎么会不呵护不喜欢?
阮木蘅神游地乱想着,又默默扯了扯嘴角。
景鸾辞注意到她的表情,讥讽地问,“怎么?我说的不合你意?”
阮木蘅望定他摇了摇头,半晌却在他的逼视下重新提起话头慢慢地开口,“我只是想,皇上有福,能得皇贵妃这样的红颜知己。”
景鸾辞黑下脸,适才的闲适全然消失,伸长手捏住她的下巴到跟前,“你真是这么想的?”说着透目似的盯住她,见她反而懒心懒意地别过眼,没来由地生了烦,冷哼着放开手,“你倒是大度。”
接着将案上的奏折一摔,“退下吧,你便是那种杵在跟前都讨不了巧的人。”待她走至门口又叫回来没好气地吩咐,“此案太后过问了好几次,你明日找个时间去原样回禀罢。”
第4章 皇太后 这宫墙她再不出,必将永远困死……
阮木蘅回到女官院,天已黑透,晚来又风急,将她这两天三番五次受凉的身子再次催了催,混混沌沌地发起了高烧。
可晚间太医院值班的太医都是为妃嫔和皇帝准备的,她一个小小的女官再得势也只是奴婢,一个伤寒并不够格烦太医来看,只好裹着被子硬捱了一晚,直到天亮才遣了紫绡去太医院请人。
紫绡才出门一刻钟便又折返,正在外头熬姜汤的珠玉见她独自一人两手空空地进门,不由怪道,“太医呢?怎么请不动吗?”
紫绡摇了摇头,苦笑,“太医早早地就被请去翊宸宫了,说是皇贵妃娘娘夜里呕吐,疑似有喜。”
玉珠当下黑了小脸,“一个都不在?”见她摇头,火气更大,恶狠狠地说,“三番两次的狼来了,次次搞出惊天阵仗,量她今天也查不出个鸟来。”
紫绡忙去掩她的嘴,“嘴巴怎么就这么碎,阮大人还在里头休息呢!”
说着自己也放低了声音,帮忙生火宽慰道,“没关系,去时碰到了裴常在的宫女,说之前裴常在也伤寒,还剩着些草药,待会儿给阮大人送来。”
话音才落,院门便咚咚叩响,一开门果然是裴常在跟前的惠香,只见她骨碌碌看了一眼幽静的小院子,笑说,“你们这里倒雅致清净!”
然后先进屋里悄悄看了阮木蘅一眼,便将手里的几包药放到桌子上,依次交待哪一包怎么煎怎么服几时用,伶俐干脆地说完不及她们千恩万谢便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紫绡玉珠按照指示,将药煎了伺候阮木蘅服下,再裹着被子发了几次汗,到晌午便悠悠地清明起来,身体松快了就自己起来用饭,听紫绡说拿药的波折,就不觉笑了笑,“裴常在倒是有心了。”
裴常在先前是宫正司里的女史,掌记案录档之事,一次替阮木蘅去给皇帝呈奏时,被景鸾辞看上要了去,当夜就封了常在,虽是这样,她们俩关系一直算不错,是宫廷里阮木蘅少有的能往来几次的人。
“可不是嘛,改天得空我得去春熙宫谢谢人家!”紫绡也感恩地回答。
阮木蘅停住筷子,若有所思地发了会儿怔,喃喃地说,“是得感谢,一定要给她送上一份大礼才行。”
到晌午,又吃了几副药,素来身强体健的阮木蘅完全活了过来,想起景鸾辞让她向皇太后陈奏的事就脑仁疼,不免烦他总把棘手的事推过来,心下抱怨着往寿安宫走。
到宫门和领门的宫女禀明来意,跟着她进到前殿,又由里头的常侍大人一路领至寝室候着。
正好皇太后午休方起,正在盘髻梳妆,从镜中见她来,便朝身后的宫女挥了挥手,转而睨着她说,“你来,我记得你手艺不错。”
阮木蘅忙福礼上前,接过梳子蘸了刨花水一缕缕梳开,尔后双手上下翻飞着编出几股花辫,绕圆了盘上头顶,再插上华胜、金钿、发簪,干净利落完成后才恭敬地弯腰退到一旁。
皇太后左右照了照镜子,丰容盛貌、气度雍容的脸现出一抹笑,“的确是你手艺好。”说着伸出手,由常侍大人虚扶着到外头落坐。
阮木蘅这才躬身将皇贵妃抓宁贵人私通一事细细禀告,皇太后听完后,丰腴的脸上一改娴宁之态,立时暴起怒容,“这皇贵妃也太胡闹了!皇帝膝下本就无子嗣,她还次次这般大动干戈的闹!简直不把天家皇威和香火延承放在眼里!”
越说着声调越高,越是怒气冲天,一挥手便将茶杯扫落在地,阮木蘅忙跪伏在地,连声叩首,“太后息怒。”
“息怒,我息怒得了吗?”皇太后倒竖起横眉,“瞧瞧都这后宫都成什么样了,她皇贵妃一人独承雨露宠霸后宫,搅得乌烟瘴气人仰马翻的!皇家不是寻常百姓家,不论朝堂还是后宫,都讲究制衡之术,一人独大,必定生出是非来!”
阮木蘅将头垂得更低,每次来寿安宫大抵都是这样,皇太后必要大动肝火一次。
“真当这后宫没人,谁都分不了她的宠治不了她了!”皇太后厌恶地说着,声调渐渐低下来,敛起怒容若有所思地望向低伏的阮木蘅。
半晌端起新茶轻抿了一口出声说,“你起来吧。”又向她招呼,“站近点儿,到跟前来。”
阮木蘅迟疑了一下,挨近她面前。
皇太后缓和下面容,上上下下打量起她。
她长了一张明澈漂亮的脸,干净得处处透着聪慧灵气,极好看却柔和得没有锋芒,放在皇帝枕边是最合时宜。
满意地看着,话里有话地说道,“这后宫里,打眼看去再也没有比你更标致的人了。”
阮木蘅心里一沉,听她接着问道,“我吩咐你的事怎么迟迟没有结果?照理说你和皇帝是打小的情意,让他收用了你还不是小事一桩?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阮木蘅呆了呆,反应过来立时头大,又不能回说因为她曾是她的人,她曾帮她给绾嫔送毒药,所以景鸾辞永远看不上她,只得硬着脑壳答道,“皇帝少年英才一直忙于朝堂政事,对于此等事情并不上心,况且奴婢身份低微愚钝不堪,也无法换得皇帝的青睐。”
“他忙什么!前段时间不是才收用了你手头干事的女官,封了常在!那人我瞧见了,样样还不如你!”皇太后油盐不进地说,犀利的眼睛刮着她,“该不会到了宫正司,我这太后说话就不管事儿了吧?”
阮木蘅膝盖一抖,正要跪下去皇太后又将她制住,不怒而威地说,“不管你有什么难处,若不快些办成事,那便不要怪我强人所难!”她俨俨地望了她一眼,“我虽没有几分薄面,但给皇帝做主赐个女人给他,还不算难!”
阮木蘅脸色唰地雪白,慌下了神,只好唯唯称是满口应承下来。
皇太后这才笑颜渐开,和蔼地拉着她说了一会儿闲话,才放她离去。
阮木蘅挺着脊背缓步走出寿安宫,转过角到无人处才冷汗涔涔地靠到朱墙上,皇太后想要后宫大平,各家雨露均沾,保持嫔妃和嫔妃外戚互相掣肘的局面,却一直苦于没有能分宠的人,而她曾经在她手下做事易掌控,在她眼里又跟景鸾辞有情,无疑是最佳人选。
阮木蘅背靠着墙抚着胸大喘了几口气,仰首望向沉郁严冷望不到头的皇城,咬着牙想再也耽搁不得了,这宫墙她再不出,必将永远困死在里面。
第5章 极日珠 不该你想的不要想
惊蛰过后,又下了几天雨,青瓦朱墙的宫城洗尽沉闷,熠熠生辉地显现出耀眼夺目的天家气象。
而一派春回大地的勃勃生机中,后宫内接连传出不好的消息。
一是皇贵妃诊了再诊,是假孕之脉,再是宁贵人的龙胎终究没有保住,才四个月的皇子夭折了。
消息传遍内廷时,女官院内阮木蘅正为洗湿了还未干的女官服发愁,之前从宣和宫走得急,忘了把自己的衣服带上,那青服一年又只发两套,洗了一套便再没有了,她作为宫正大人又不好穿小宫女装去训人。
纠结了半晌,先让玉珠用碳火烤着,自己硬着头皮去宣和宫拿。
探头探脑地到宣和宫前,正好一干议事的大臣鱼贯而出,阮木蘅便混着进到正殿廊下,见里面值班的正好是明路,便悄悄探出头向他招手。
明路得令,不一会儿就跑了出来,阮木蘅仿若看到了救星,眼冒金光地忙道,“小路子,我那日把官服落在殿里了,还麻烦你帮我……”
话没说完,明路不好意思地打断她道,“皇上已经看到阮大人了,现下命你进去说话。”
阮木蘅一呆,真是出师不利,认命地跟着他进去。
里头景鸾辞正歪靠在窗边塌上把玩一颗通体浑圆大如鸟蛋的曜黑珠子,待她走到跟前来,淡淡地道,“你在外头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阮木蘅心虚地嗫嚅,“回,回禀皇上,奴婢前几日落了一套衣裳在这儿,今日急用前来领取。”
景鸾辞专心地滚玩着那珠子,修长玉白的手细细将之不断转摩,好似并未听到她的话,抬起手以珠对着窗外的阳光细看,半晌自语道,“真有那么稀奇么?”
又观察了一会儿,吩咐明路说,“将窗子全都堵死,朕要这屋里一丝光线都漏不进来。”
明路不得其法,但也匆匆照做,命人取了厚厚的棉帘,将书房一侧的明窗严严实实地挡住,堵全了里面顷刻黢黑,明路不明所以地道,“皇上要点灯吗?”
景鸾辞不言,将手掌慢慢打开,适才那黑不溜秋的珠子便渐渐地发出明亮的红光来,好似一颗掌心内的小小红日,一时照的满屋彤红,阮木蘅虽然常年在宫里珍稀玩意儿见识得多,却仍旧看呆了。
原来这珠子不是黑色,是赤色,赤到极致便发了黑。
景鸾辞轻轻地扬起一丝笑意,对着阮木蘅说,“走近看看。”
她依言上前,景鸾辞又道,“伸手。”
阮木蘅一时迷住了,魔怔地伸出手掌向火一样靠近,指尖顿时染上丝丝舒服至极的温热,她怔了怔,烫伤一样缩回来,惹得景鸾辞嗤笑。
“这是极日珠,是近日才从瀛土国呈来的贡品。”他接着款款地说,“据传这极日珠生在瀛土国以东,日光炙热的赤水红蚌里,经年累月地吸收日华,方才磨砺出一颗这样的珠子。”
阮木蘅微微恍惚,这些传说她好似听过,依稀记得是十二岁那年她来癸水的时候,那时因她自小入宫死去的母亲并不及教她女子月信征兆和保养之类的事,而宫中她上头的宫女又自然地认为女子扎堆的地方应该没人不懂这个,她便无从准备。
乃至当日晨起腹痛,都只以为是夜里受凉忍忍就能好,没心没肺地跟着景鸾辞去承明庐侍读,在外头听着庐内太傅讲课时,才痛到抓地,涔涔的血水从小腿肚子流下来。
当时她虽然也知道是癸水,但知之甚少,只觉得又怕又痛又无措,幸好一向规矩认真的景鸾辞突然偷跑出来将她背回房里,然后羞红着脸,有些恼怒又有些认真地对她说,“既然是我看到了你……,那我便会负责,等今后成年封王在宫外开府,我就娶你做王妃。”
那之后第二日景鸾辞不知从哪里得知极日珠的传说,诚恳地告诉她这珠子可以暖身,常年佩戴能根治月信日子里的痛症,以后他会寻来给她。
现在想来,对比目前的境况,那些天真的话,甚是好笑。
“你在想什么?”突然景鸾辞的声音从她飘远的思绪中岔进来,随即那珠子被合起来放入匣子中,室内乍然一片漆黑。
阮木蘅一时失明般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到近在咫尺的声音继续说,“不要想不该想的,这颗珠子跟你没关系。”
他残忍而又有些邪恶地轻轻发出一声笑,“皇贵妃素来手冷,赏赐给她正好。”
说着不知为何能看得清,转身坐到塌上,再次吩咐明路,“撤了帘子吧。”
再次有光完全地透进来,照得满室亮堂堂时,阮木蘅不觉眼睛刺痛,低着头躲过光线使劲儿眨了眨眼。
景鸾辞已闲适地端起茶杯,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不由觉得畅快,闲闲地说,“宁贵人小产,你既然来了,顺便去看顾一下罢。”
阮木蘅霍然抬头,有些怒气烧起来,怎么她一个宫正司什么跑腿的都干,连尚宫局和内务省的活计都要揽,甚至他自己的女人都要她去安慰,只一瞬气焰又噗地熄灭了,一脸恭敬地垂头称是。
阮木蘅领了自己的衣服和给宁贵人的一些慰问赏赐,带着两个小太监一起走出宣和宫,到宫外见另一边通向外廷宽阔的大路,狠狠地硬下心肠来。
这便是她以后走出去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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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入了宫闱,干枯萧瑟的各类花草树木都铆足了劲儿地发芽生翠,偏偏愉福宫里仍旧一片缟素,好似懂人一样应和着宫里折了皇子的悲戚,硬是一点绿意都不见。
阮木蘅踏进宫门时,觉得压抑得不行,才到配殿就听到宁贵人在里头悲悲戚戚地哭泣。
她不由在屋外头站了一会儿,只等宫女进去禀报,让宁芄兰收一收泪意,以免到时她要干杵着尴尬。
果然只消片刻,那哭声戛然而止,宫女素心再次出来引着他们进去。
阮木蘅是带着圣意赏赐而来,便先没有行礼,抬睫看了看那瘦削憔悴的脸,公事公办地传达景鸾辞的意思,“宁贵人安好,皇上特命奴婢来给贵人问安,望贵人安养好身体,切莫伤心过度,今后才好再隆圣眷。”
说完让两个小太监把赏赐呈给素心等宫女,宁芄兰看都没看一眼,只眼巴巴地望了一眼他们后头,凄怨地问,“皇上没有亲自过来吗?”
见没人回答,那红肿的眼睛又泛起泪花,“那我便是没指望了!还能隆承什么圣眷……孩子没了,他都不想来看我一眼!”
阮木蘅见不得别人的眼泪,原本办完事就想走,但宁芄兰终究跟她是旧识,曾经阮家和宁家同朝为将,是世交,小时候她常常由母亲带着去宁府和宁芄兰宁云涧俩姐弟一块儿玩,她和宁云涧调皮,常常打架,都是由宁芄兰护着劝着,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会先分给她这个小妹妹。
那会儿宁芄兰温婉柔和,大家闺秀贤良淑德这几个字就是给她打造的。
阮木蘅不禁又将她望了望,曾经柔和好看的鹅蛋脸瘦脱了形,温婉的眼睛凹陷进去,看不出任何神采,满面都凄苦的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