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叹了叹,有些于心不忍,出口言不由衷地劝慰说,“皇上一直记得你的,只是诸藩属国来都朝贺,他最近都忙着在太极殿操办国宴之事,这几日一次都来不及到后宫来,你不要多想。”
“真的吗?”宁芄兰闻言,眼中光华突现,不一会儿又不信地盯着阮木蘅问,“你是不是骗我?皇上不可能连走一趟愉福宫的功夫都没有……”
自己揣摩着渐渐灰心丧气,捂着脸道,“他一定是相信了我私通的事,他一定是讨厌我了!”突然伸手抓住她,殷切地问,“木蘅你经常跑宣和宫,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不相信我,是不是以后都讨厌我了?”
阮木蘅无奈起来,竟然理解起景鸾辞为何不愿意亲自过来了,却也不忍心推开因为失子已经迷了心窍的人,只得等着她一直哭,实在看她脸都哭得发青了还没完没了,索性硬下态度,站到一边强硬地说,“贵人,皇上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你,所以才处置了卖主求荣的琇儿。”
“而且,退一万步说,不论皇上相不相信你,你都该自己振作起来,否则才是真的没有指望,皇上不会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阮木蘅直接把话说开,一直淡然的眉眼刹那间充满凌厉,“有抱怨哭泣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养精蓄锐,怎么抓住以后的机会,你还年轻,想要再怀身孕一点儿都不难,就怕你自甘堕落。”
宁芄兰一时被震住了,挂着泪痕看向对面的人,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小妹妹活泼明媚,爱笑爱闹,无忧无虑,从不知道现今已经长出了如此的城府和心智,那越加潋滟明澈的眼瞳里、长开了愈加漂亮的脸上,竟然完全没有从前的影子,全是坚毅清冷之色。
她不知不觉收起哀凄,真听了进去了肃了肃神色道,“谢谢你还能跟我说这些真正对我好的话,我会自己振作起来。”
又接着上上下下审视着她一会儿,略微慨叹起来,“要是云涧听到你说这番话不知要作何感想,虽是多年未见,他却一直记挂着你,每次递进消息来都让我照拂着你,将你的境况一一传达给他。”
阮木蘅一时怔忡恍惚,没想到她突然会说这些。
宁芄兰接着略微苦涩一笑,“要是我能在后宫中挣个妃位,就好将你要了赐给云涧为妻,使你离开这阴暗的皇宫,也了却云涧的相思之情,让你们这青梅竹马得以相聚……”
阮木蘅回过神,忙打断她,“贵人,我跟宁大人只是旧时的玩伴而已。”
见宁芄兰张口还欲说,又退了一步字句钝重地道,“前已经有琇儿和那侍卫的前车之鉴,宫里不容许有丁点儿谣言是非,贵人若顾惜宁大人的前程,还请您不要再提此事。”
说完便福了福礼,“贵人万安,奴婢先告退了。”
不及宁芄兰挽留,脚不沾地地就出了宫门。
第6章 争宠 你就说你想不想往上爬?
阮木蘅满腹心事的回了女官院,怔怔地坐到小院里,仰头看光秃秃的缠绕在花棚上的紫藤枝也悄无声息地发了翠绿的新芽,抬手小心地呵护着碰触了一下。
不由心中酸涩地叹息,从宁云涧开始入官,在外一步步被封为云麾将军,在内统领了班殿直骑军,承担起皇城宫防以来,在他不外出打仗时她偶尔便能跟他撞见一次。
远远看见两人都变了,他愈加挺拔稳重,而她愈加阴郁,宫规和几年的沟壑让他们相见不相认,虽是如此,她却也知道宁云涧暗地里为她周全过几次,也一直关切着她的生活。
他这么做,她虽然不知道是年少的看顾之意,还是真正的男女之情,的确一度让她幻想过,若有一天她能不能借着他,走出这宫门重获自由?
可她只敢稍微冒出点念头,因为阮木蘅清清楚楚地明白,景鸾辞不会以任何方式让她出宫,不论是再过三年满二十五岁的离宫,或者被赐给他人,他会为了解生母绾嫔被杀之恨,生生世世地将她困死在皇宫,直到老死,直到他恨意消融。
这样的境况,若她胆敢提及求赐给宁云涧的事,一定迎来雷霆震怒,祸及他人,彻底害了宁云涧的前程。
阮木蘅手上力道一重将嫩芽掐出汁儿来,她不能那么自私,但即使不借着他人之力,她照样有办法逃出宫去。
阮木蘅敛起心神,将一旁擦洗花瓶的紫绡叫过来,“你去挑几件像样的礼物,”想了想,“就把那两只白玉镶金手镯带上,其他的拿着太招眼,再准备准备我们去春熙宫。”
紫绡知道是要去感谢裴常在送了草药,忙擦擦手说哎,转身后又折回来,迟疑说,“那手镯是皇上赏赐的,再送给他人,会不会不合适?”
阮木蘅笑了笑,“没关系,皇上一天要赏赐给人多少东西,随便打发过来的,他不会记得的。”
紫绡仍觉得不妥,但也依命找出檀黑木匣装着的两只镯子,用布裹了,随着阮木蘅出门往春熙宫去。
春熙宫在十二宫中位置最偏,离宣和宫最远,但恰恰是这样的偏远使得树木长的分外的好,才入院子便闻到弥漫的花香。
放眼一看原来是院中的两棵早梅早早地就开花了,点点殷红缀满了黑色的树枝,飘散着沁人的香气。
那花树下拿大剪刀修枝的宫女,突见她们来,忙将剪刀扔进竹篮,笑盈盈地迎上来,“阮大人安好,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奴婢去接您呀!”
阮木蘅见到她笑也弯下眼睛,“前几日谢谢你跑一趟给我送药了。”
“能跑一趟腿那是奴婢的福气。”惠香嘴巴很甜,一边引着她们往配殿走,一边说,“我们常在正无聊在临字帖呢,早就盼望着您能来看看她!”
进到东面的屋子,果然见一个身形娇弱、长相浅淡小巧的佳人在桌旁拎着袖子写字,一字字浑圆周正,颇有气势,因她们走路轻巧,她又写得入神,反而吓了她一跳,墨汁儿便洒在写好的字上面。
阮木蘅福了福礼,歉然地笑说,“不好意思搅扰常在雅兴了。”
裴雪袂抬头,清浅的脸上颇为出彩的一双杏眼倏然放光,高兴地走过来,“做这些虚礼干什么,没关系,我只是无聊得很,写写自己也就撕了。”
阮木蘅知道裴雪袂字写的好,也因为这个原因,当初才被她选了进宫正司做记录的女史,便好奇想看看她写什么,探头一看竟然不是字帖,而是一首小词:
红烛背,绣帘垂,梦君君不知。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阮木蘅一怔,这词一看幽怨又相思,显然临的人也满腔情思。
一旁的裴雪袂心事被窥破,脸色突然通红,娇嗔地把她推到一边,拉着她到塌上坐,问她,“阮大人怎么有空过来?”
其实现在阮木蘅是仆她是主,是没资格和主子同塌而坐的,但她有事要说就没有推辞,笑了笑对于之前送药的事再次感谢,让紫绡把木匣呈给惠香。
裴雪袂和她收礼也没有太讲究礼数,惠香便当面打开了看,一见是一对白玉镶金手镯,玉质是最好的羊脂玉,成色上佳,通体莹润,她作为小门小户出生的人,见都没太见过,更不用说用过,现在手里稍好一点的首饰还是三个月前侍寝那晚皇帝赏赐的东西。
便受宠若惊地推辞,“阮大人你谢我可以,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拿,还请你收起来。”
阮木蘅不甚在意地说,“不是多贵重的东西,是小时从家里带来的,我在宫正司又不能戴着,不戴着落灰的首饰就是石头,你便收下吧。”
裴雪袂顿时眼见喜色,也不做过多的推辞了,让惠香拿出去收起来。
惠香一走,阮木蘅便对紫绡说,“你今日不是洗了花瓶,准备剪花枝来插吗?就去常在的院子里让惠香剪几枝早梅给你吧。”
紫绡也领命离去,阮木蘅看了对面的人一眼,便单刀直入地说,“我看常在刚刚临的是那首长相思,是不是在想念着皇上呢?”
一句直白的话惹得裴雪袂双颊绯红,又娇羞又慌乱,手足无措的低下头有点发怯地观察她,忍了忍,不禁说,“阮大人三个月来,一次都不来见我,是不是生气我侍奉了皇上?”
阮木蘅笑了笑,裴雪袂在被景鸾辞要了前,见过圣颜几次,每次都发怔好几天,话里话外总是悄悄跟她打听景鸾辞的喜好,她是知道她的心思的,况且平心说,景鸾辞那样的长相,不说宫里没男人,就是扔到整个郢都乃至大郢朝,都是一骑绝尘的容貌。
裴雪袂被他吸引,喜欢他不是她的错,况且是景鸾辞喜怒无常的性子,突发奇想的让她侍了寝,又不是她如何挖空心思,她生气什么。
“不是不想来,是从此有尊卑之别了,不好乱了礼数。”阮木蘅温和地说,“刚才我那样问,只是为了确定你的心意,不是想问责你。”
她凌凌的眼睛望住她,“若确定了你的心意,我便有办法帮你。”
裴雪袂惊住了,万万没想到和谁都保持着距离的阮木蘅会说出这种话,结巴说,“帮,帮我什么?”
阮木蘅眼瞳中光更甚,“争宠。”
裴雪袂脸色雪白,这她想都不敢想,皇帝在那一夜宠幸了她之后,三个月把她遗忘在这里,她都没奢望过,不禁嗫嚅,“可,可是……”
“你就说你想不想?想不想往上爬?想不想获得皇上的宠爱?”阮木蘅再次慢慢地发问。
裴雪袂怔住,清丽的小脸满是犹豫,怎么会不想?从十四岁入宫,第一次见到皇帝,那她见过的最矜贵最英俊的人时,她就开始想了。
她想着魔怔似的便点了点头,有点发颤的声音再次肯定,“我想。”却又担忧说,“可,可怎么……我没家世,没样貌,也没有才能,怎么才能……”
阮木蘅潋滟地露出笑容,“没关系,只要你想,这些都不妨事,以后我会一步步教你,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裴雪袂看她说的笃定,心中慢慢充满欢喜,半晌又不安地问,“大人这么帮我,不知道我能为你做什么?需不需要我帮一些忙?”想着又忙补一句,“只要我力所能及。”
知道她会这么问,阮木蘅也不客气地说,“今年九月,皇上会在京郊举行三年一次的秋狝围猎,除了扈从的朝臣,还会选嫔妃跟去侍奉,我若能帮常在一起去秋猎,只求你将我一并带上就好。”
“这么简单?”裴雪袂不敢相信。
阮木蘅笑了笑,“对我来说并不简单,后廷女官是奴婢,我是没资格去的。”向往地接着说,“在我小时候父亲经常在林地军营演兵,我跟着去过好多次,一起骑马射箭抓兔子,入宫多年来,越加想念那样的时光,希望常在到时能圆我小小心愿。”
裴雪袂终于放下心来,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阮木蘅也有求于她就好。
结成私盟,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以前在宫正司一起共事的往事,阮木蘅便行礼告退,裴雪袂送至门口,忽然叫住她,离去的人在后面殷红的花树映衬下转身,清艳明澈的容姿几乎将春花比了下去。
“大人为何不自己……在我看来,大人应是对皇上有情的……”裴雪袂将最后的疑问终是说出口。
阮木蘅稀松平常地轻轻一笑,“我不喜欢当宫妃,不喜欢和别人分享同一个男人,而且。”她红唇轻启,“我对他,无情。”
裴雪袂一怔,望着说完话招呼紫绡离去的背影,她或许永远做不到像她一样的不蔓不枝……轻轻一叹,那样智慧和容貌的人如果真的有心做嫔妃,估计能简单登上高位,宠冠六宫吧?
可惜了。
外头,离远了春熙宫,抱了满怀花枝的紫绡两三步跟上阮木蘅,歪着头将她看了又看,突然点头说,“果然是挺像的呢。”
阮木蘅莫名其妙道,“像什么?”
“之前看裴常在,就觉得她的眼睛和阮大人有七分相似,一样的睫毛漆黑纤浓,眼形圆而长的杏眼,今天仔细看了一下,果真如此。”紫绡绽开笑颜,“不过大人的更好看,像清水一样。”
阮木蘅好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长相,哪有谁像谁。”
紫绡想了想,几分成熟地说,“大人你说,皇上临幸了裴常在,是不是因为她眼睛跟你像?我觉得皇上怎么看都是对你有情的……”
阮木蘅怔了怔,突然顿住,怎么这几天一个个不是说她对景鸾辞有情,就是景鸾辞对她有情,他们两个一副相看两恨的样子,在旁人看来就这么腻歪?
紫绡不妨她突然停步,鼻梁一下子撞上她肩头,还没来得及呼痛,头上就被弹了一个脑瓜崩。
“你瞎想什么?”
阮木蘅回身看了一眼春熙宫红色的宫门,眼中笑意慢慢褪去。
到秋狝围猎的那天,就是她的自由之日。
第7章 帮手 她看不上的破烂玩意就给你吧……
大郢朝前朝后宫官员的休假制度是十日一休的旬休,但因为先帝景焻一向推行以德文治国,所以一直以来朝野上下好学之风极重,除了逢年过节的官假,平时的休沐之日除休息沐浴外,还要读书,朝官读经典文史,后廷女官读宫规女训。
阮木蘅进宫正司三年,宫规法典早就熟读于心,不必做过多的记诵,所以在休假这天,她通常一根手指都不会碰书,只宽下身心酣畅淋漓的睡懒觉,再用余下的读书时间进行惯常的打拳健身。
这是她十六岁那年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养成的习惯,也因得这个习惯,她向来身体强健,即便像之前被景鸾辞连续罚跪,休息两天喝点汤药就能活蹦乱跳地好全了。
这一日休沐,阮木蘅照旧换上束腿束袖的劲装,在院子里按照早年父亲教授的基本拳法进行操练。
不似从前,今天她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一边出拳打出第十四式,一边脑中不断地思考着和裴雪袂谋划的事。
虽然夸下海口要帮裴雪袂争宠,可实际上运作起来却分外复杂,首先的一个困难便是找帮手,这件事要做成只她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她还需要一个得力助手,这个助手最好是可以手眼通天能达圣意的人。
而这样的人只有三个,分别是皇帝跟前的周昙、明路和黄辐,黄辐已经暗地里攀附了皇贵妃,平日里没少从宣和宫向翊宸宫递消息,不可能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