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出逃计——蹊九
时间:2021-02-10 10:28:24

  那便是进御辇的意思了!
  阮木蘅迟疑了片刻,由周昙再打高了帘子钻进去,甫一入,那轿子却突然升起来,身子控制不住往前一扑,正好抱着酒坛子落入面前人的怀抱。
  四目再次相对,阮木蘅脸上尴尬,忙在景鸾辞颇有意味的笑意中坐到一旁。
  在皇宫中,正经的帝辇是怎么样都不能与天下第二人同乘的,即便是皇后皇贵妃,即便有特旨,都要掂量两三分,这种突然逾矩的行为,让阮木蘅一路坐立不安到宣和宫下了轿。
  下了轿,景鸾辞也未放她走,进了暖阁招呼宫女在窗前摆出案桌、佐酒点心和酒杯酒器,便命她斟酒。
  自酿的花酒,容易浮酒渣,阮木蘅跪坐在案几前,拿了酒筛子先仔细地过滤一遍,再缓缓倒入酒瓶中,慢慢地摇晃,将陈气和异味发散出来。
  景鸾辞歪靠在窗前,眼睛漫不经心地向她笼去。
  天气转暖,她穿的是薄料的黛色春衫,质地轻盈而服帖地熨在身上,将轮廓勾勒得玲珑凹凸,微微俯首轻柔地斟酒时,那前襟处微微张开,露出前面一片煞人的雪白和微深的沟壑。
  什么时候那干瘪的丫头也长成这般了?!
  景鸾辞喉头不禁滚动了一下,酒还未下肚,就有些燥热起来。
  阮木蘅抬起翅色的睫毛,将酒杯呈到跟前,周昙忙持着银匙过来察验,却被一只手挡住。
  “她有本事做什么?”
  景鸾辞不甚在意地端起酒杯,酒色仿若陈茶,微微淡黄,扑出的酒气却很清冽,入口有涩甜的味道,下肚又烧起来。
  他饮了满杯,微微一诧道,“平日里看着糙里糙气的,从不知道你还会酿酒?”
  阮木蘅在案桌前一如既往跪坐得恭顺,但从入了轿子到现在心里一直犯嘀咕,照理说景鸾辞从寿安宫见了皇太后出来,再见到她,应该生吞了她才对,怎么这般好颜色?
  忍不住抬眼望向被酒气烘托得温润的人,回道,“奴婢父亲好酒,以前不管在军中还是在家里总是杯酒不离身,母亲便专门为她请了在府中酿酒的师傅,奴婢从小浸淫,常常跟酒娘混在一起,便学了几招。”
  这些是前事的前事了!
  “朕倒没听你说过这些,没记错的话,阮灼在建隆六年前是在西河做刺使,后来才提到京城做了都指挥使,你说的家中便是西河故郡吧?”
  景鸾辞杯酒下肚,反而跟她说话随意起来,示意周昙将阮木蘅的杯子斟上说,“西河往西过浊河,近凉州就是西北大漠了,风光应当与江北中原大不一样。”
  “是大不同,一年中夏短秋冬长,一过八月草木开始凋落,苍凉的日子比盛夏葱茏的时候多。”
  阮木蘅一时回忆起旧事,悠悠眯着眼喝了两口,微笑道,“但早秋提前来了,就可以和父亲一起出门猎雁,看高大的黄杨木,或者捡柿饼,是比郢都和皇宫更逍遥自在的地方呢。”
  景鸾辞慢听着,到后首那句时,皱眉不爽地说,“那种蛮荒地方有什么好的,连喜好玩乐的东西都粗蛮不堪,郢都繁华万千,茶肆酒馆勾栏歌舞食物百货,应有尽有,比西河不知强多少倍!是你享不了富贵闲人的乐趣而已!好好待着便行了,不要瞎惦记!”
  “也是呢。”阮木蘅微熏着脸,憨憨笑道,“奴婢生来粗鄙,相比起精致小巧的东西,好似粗蛮一些的更对胃口。”
  她拾起一枚梅花香饼捏了捏,“像这香糕我便吃不惯,一直觉得那炕出来的实实的炊饼要香多了。”
  景鸾辞见她笑得温馨憨傻,虽仍旧不悦但没有再揶揄她,只慢慢摇晃着,对着窗外的弯月和灯下的阮木蘅,一时才想起好像这么和她坐着闲聊,说一些平淡的事,已经是很早以前了。
  记得以前这样的日子很多,在不去承明庐上学的休沐日,他们便去东花园的梧桐树下玩耍闲话喝酒。
  也是在那时的某一天,阮木蘅坐在树下喝多了,便折下开了满树的紫色梧桐花,比到笑靥前问他,“花强妾貌强?”
  那是他们那天一起读的散词。
  “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帘前过。
  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
  檀郎故相恼,刚道花枝好。
  一面发娇嗔,碎挼花打人。”
  于是他故意说,“你那脸盘子多大,能和花比。”
  她却没有“碎挼花打人”,而是突然踮起脚尖将他摁在树上亲了他,离开后通红着脸霸道地说,“看你还敢撒谎说我难看。”
  景鸾辞醉醉地想着,望向杵着下巴用手指蘸酒在桌上乱画的人,仍是像那日一样绯红的脸,色泽红润的唇,忍不住便欺身过去。
  在呼吸到彼此的酒气时,阮木蘅却霍然后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懵了一会儿,连近在咫尺的人的脸色都没看,就忙退到桌边伏下身跪地说,“今日,今日有些醉了,奴婢得意忘形,这就,这便先告退了。”
  在景鸾辞没有准允前,便留下一脸愠怒的他,慌里慌张退了出去。
  .
  阮木蘅一气跑到宣和宫外头才顿住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再次拒绝了景鸾辞,一时又踟躇起来。
  吹了一会儿夜风,转念又想,凭什么她要为他偶尔的出格和撒酒疯纠结!便又硬下心来。
  正待往回走,却听到后面有一个油腻的声音响起,见到她转过来作了个揖说,“阮大人酒醒了吗?皇上担心您醉酒不认路,特让我来送送。”
  阮木蘅一怔,原来是周昙,今日一直琁磨的事当下涌上来,想开口又觉得不太合时宜。
  周昙却先继续笑说,“大人好大的胆子呢,接连两三次拂逆龙鳞,老奴在旁边都捏了好一把汗。”
  阮木蘅正愁不知怎么提找他帮忙的事,借驴下坡地笑说,“所以我这样鲁莽的人,就指望着周公公这样谨慎的人,在其中周全一番呢!”
  周昙听出她话里有话,笑脸不见了开门见山地说,“大人今日送的酒不是给皇上的吧?我瞧着像是上次要赠与我那坛呢。”
  “公公说的没错。”既然说开,阮木蘅也索性坦白笑道,“上次的酒没送到,今日我本想着去宦者署拜会您,没想到没有赶上时候,阴差阳错地将礼献给了他人,不过没关系,我那里还有好几坛呢,周公公若不嫌弃,明日再到女官院来,我一定煮酒相迎。”
  周昙听明白她仍要纠缠,凉凉地道,“阮大人那里的酒我不敢喝,我是个认死理死脑筋的人,懒于去周全什么,交涉什么,这辈子就打算在宣和宫伺候好皇上,一心为皇上效忠便知足了。”
  说着语气更强硬,“不论大人因为什么三番两次要来找我,老奴话就放在这儿了,宣和宫和皇上以外的一干事情,都与我不相干,还请大人不要与之为难,闹大了捅到上头,我们都不好看。”
  这便是周昙在宫中的生存智慧,只仰赖着宫中最大的这棵树,揣摩好伺候好了,其他谁的脸色谁的忙他都不用去理会,因为只要抱紧树根,谁都动不了他,反而是有一干汲汲营营的人来瞧他脸色。
  话说那么清楚,阮木蘅也明白走曲线已无用处,便挨近他两步放出杀手锏说,“公公对皇上的心真是令人动容,只是不知道这份心在离了宣和宫时有没有匀出一份给他人,稍微地想一想被您辜负被您迫害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一句话让周昙固如城墙的脸碎裂开,冷声喝问,“你什么意思?”
  “宫门快落锁了,我也就不和周公公兜圈子了。”阮木蘅退后一步到阴影里避开宫道上巡逻而过的侍卫,低声道,“天箓阁一案,周公公手脚是很快,但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城墙,我便恰恰不巧听到了关于娟画和周公公的一些消息,也得到了一见她身上紧要的物件。”
  她顿了顿,看向高度警戒起来的人,悠悠地说,“周公公有没有兴趣看看?是一样女子用的东西,打造得精致得很呢!”
  周昙眼神闪了闪,脑中飞快思索着是什么物件,但他里外送给娟画的东西太多了,一时想不到她说的什么,但面前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敢潦草推拒,便说,“看来大人的酒我非喝不可了。”
  阮木蘅面色一松,这七寸还是让她打到了,便屈膝行礼道,“那明晚我便在女官院恭候周公公的大驾了。”说完便施施然走入宫道中。
 
 
第14章 正中命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翌日同样的时间,阮木蘅告衙回到女官院,估摸着周昙可能来的时间,便叫紫绡备了几样小菜和点心,在廊下摆上案桌和暖炉等待。
  大概过了两刻时间,果然院门内来了一个人,但万万没想到是春熙宫里裴雪袂跟前的惠香。
  惠香来过一次,已是熟门熟路,热络地跟紫绡寒暄着进到小院,见她们摆了酒桌,一边向阮木蘅行礼,一边笑说,“呀,怎么就这么巧!我家常在恰好让奴婢送来了梅花酥,可以给阮大人下酒呢!”
  阮木蘅从屋里出来,微微愣了一下。
  自上次信誓旦旦地和裴雪袂说要帮她争宠后,确是过了近一个月,转眼都要三月阳春了,那边被这么鼓动后,却迟迟没有后续消息,是该犯嘀咕来打探一下了。
  便旋出笑容说,“难为常在记挂着,真谢谢她了。”
  低头看了看递到手里的好大盒梅花酥,惊讶道,“怎么送那么多?这量估计够我们三人吃上半旬了!”
  惠香笑答,“阳春将近,早梅快谢没了,我们常在可惜梅花凋落的快,便悉数收集起来,做成了各种各样的点心,春熙宫上下都快吃撑了,想着也送来给阮大人尝尝。”
  “你们常在日子过的倒热闹。”
  阮木蘅听着,便觉得选对了人,能沉得住气,又会愉悦自己,这样的人比一天到晚钻营的要好,恩宠这种东西,本就是你越有执念,得失心越重,越是得不着。
  她脸上笑意更浓,将案桌上的桂花酿塞进惠香怀里说,“你们常在那里伺候的人少,我也不便留你,这一坛子酒也是我亲手酿的,不嫌弃的话便拿了和你们常在一道喝。”
  惠香霎时眉开眼笑,爽朗地接过,阮木蘅又拉住她补一句,“跟裴常在说,这两日我便到春熙宫去看看她,叫她不要心急。”
  惠香没有注意到话里头的玄机,只听她要上门,便高高兴兴答应着走了。
  惠香走后,直等到夕阳西下,都没再见半个人影。
  阮木蘅望了望夜幕渐沉的天空,有些丧气地想,果然周昙这老狐狸就是难撬,这等杀手锏都出了还能坐得住,便叫紫绡将酒桌收了。
  正要将火炉子搬到小厨房时,那盼了一晚的人终于姗姗而来,却不是一个,后面还领着两个呈着木屉的小太监。
  周昙一进门就挤出满面的笑容,见了礼道,“阮大人安好,昨夜皇上得了你一坛好酒,圣心甚悦,今日便叫老奴给你送来赏赐。”
  说着便叫小太监将木屉上的食盒打开,里头满满地码着仿若金元宝似的柿子饼,阮木蘅边谢恩边觉得诧异,昨天她不过提了一嘴而已,今天景鸾辞就送来了?
  但更让她诧异的是周昙的城府,这人谨慎到连平白登门都不愿意,非要寻了适当的时机才来。
  周昙送了赏,不像上几次一样烫脚似的马上就走,主动笑说,“在门口就闻到酒香了,阮大人那一坛好酒怕温的正是时候了吧?”
  阮木蘅忙请他上台阶落座,“早就等着周公公来品尝了。”
  说着亲自用手帕裹着瓷壶倒了满杯,递给周昙,周昙爽快地饮完,照了昭杯底,无心地赞叹两声,便望了望在一旁侍立的紫绡玉珠。
  阮木蘅转头吩咐道,“佐酒的菜已经凉了,你们俩去厨房再炒两盘瓜果来。”
  待只剩他俩,周昙将杯盏一放,单刀直入地道,“敢问阮大人昨夜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一样女子物件又是什么?”
  阮木蘅微微一笑,也爽快地入屋内将腰环拿出来,却没递给他自己抚摩着道,“就是这件‘首饰’,我仔细看过了,上面还刻了铭文,单名一个昙字,怎么想都应该是周公公的那个‘昙’吧?”
  周昙昨夜听了阮木蘅的话,便冥思苦想一夜,早想透了是这样东西,但当真一见时却仍旧心中大震,懊恼自己太大意授人以柄。
  面上仍旧厚着脸皮说,“这昙字只不过是匠人的制名,怎见得就与我相关?天下重名的人便多的数不胜数。”
  阮木蘅早料到他会推诿,笑道,“公公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之前问审时有几个小宫女也都说了碰到娟画和周公公见了面呢,再者我想娟画那样的下等宫女,怎么样都戴不起如此精巧的东西,除非是有宫内某个大人相送,前后一联系,我便想着还是周公公的这个昙要靠谱些。”
  周昙塞住,心沉沉地落下去,没想到这个几年来被皇帝磋磨来磋磨去都不吭声的人,竟然突然盯上他,还稳准狠正中命脉,搞得当下他好似不得不替她做事了。
  于是黑着脸说,“阮大人这样煞费苦心,为的什么?”
  辫子被揪着就又缓和下语气,“您若不说清楚,我也不好办事呢。”
  阮木蘅心下一驰,老狐狸还是入瓮了,沁出笑容说,“也没什么,就是在皇帝跟前说一些适时的话,再为我递一点宣和宫里的消息,如此而已,太紧要的我也不敢麻烦公公。”
  周昙心念转了转,问道,“这适时的话是替春熙宫的裴常在说么?”笑着继续解释,“刚刚来时碰到春熙宫的宫女从这出去了。”
  阮木蘅一怔,这老狐狸!真是厉害!
  才听到点苗头,马上就盯上女官院的梢了,她以后计划出宫之事要更加谨慎才行。
  但裴雪袂的事他知道了也无妨,本就要他周全着,便点头道,“没错,周公公应该也知道裴常在是从宫正司出去的,我与她共事多年,虽然地位不同了,但情谊长在。现下看她在春熙宫受了冷落,日子过的冷清艰难,我也难袖手旁观,所以才想方设法让公公从中帮点忙,左右让皇上记着她一些。”
  周昙嗯嗯地听着,为了争宠找他的人很多,说裴雪袂想争宠他是信的,但说阮木蘅想搅进纷争单纯帮忙争宠,他便不信。
  阮木蘅性子怎么样,他虽然摸得不太透,但也略知一二,她一贯明哲保身,和谁都不远不近,不冷不热,最懒于看女人们拈酸吃醋,怎么会自动为了什么情意,平白帮忙争宠?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