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行人很多,顾月儿他们乘坐的车马,很快便以显而易见的速度,渐渐的放慢了下来,顾月儿手里抱着暖炉,觉着无聊,便侧身瞧着身旁的陈明州,只瞧他微微闭上了双眸,似是在小憩。
瞧着他犯困的模样,顾月儿心里只觉着好笑,还以为他真是铁打的呢,天那么早就来唤她,这会儿该自讨苦吃了吧。
陈明州这人有时候讨厌归讨厌,但长相却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在这睡着了的情况下,顾月儿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欣赏下他的美貌了。
此刻的他,只安静的端坐在长凳之上,风轻轻地吹拂起车帘,微微摇曳,青年一身锦衣,宽阔的肩上系着一件墨色斗篷,腰间悬着翡色的玉佩,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尤其是那一双狭长的双眸,即便是在双眼阖上的情况下,也是那般说不出的勾人心弦。
出生于名门世家,又有着这般好看的样貌,若是他要真有心逗弄着某个女子,那还不分分钟就能将那人拿下。
其实,以他的身份,他还能值得更高出身的夫人,绝不是她这小官之女所能配得上的,顾月儿虽对自己的长相充满信心,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此刻的陈明州,还处于他兄长陈明礼的辖制之下,别瞧着面上,他们还是一团和和气气的样子,实则三兄弟之间,都有着自己的思虑和想法。
但也不知为何,在这些侯府生活的日子中,顾月儿能看出,陈明礼似乎处处都很在意庶出的陈明州,而对同是嫡出的老三陈明淮,则没有那么多的疑虑。
或是因为担心娶了高官之女,会造成他在侯府之中的地位受损,因而对他的监控也是越发过分。
陈明州可能早就看出了大哥陈明礼的心思,所以为了打消他的顾虑,这才找到姝色绝美,但出身较为低微的小官之女。
顾月儿美则美矣,但父亲却只是个毫无权势的小官,若陈明州娶到的夫人是这般的身份,对他日后的地位便更加没有任何威胁。
也是如此这般,所以她才有了可以成为陈四夫人的机会,但是当再过些日子,待陈明州手执权势之后,便就再没有人可以威胁他到一分一毫。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闭着双眸的青年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渐渐醒来,顾月儿瞧着他眼睫轻颤后,随即便坐直了身子,将面颊转向另一侧。
不知是不是因为怕被陈明州发现,刚才自己暗中偷看了他的容貌的缘故......
她耳畔边每每倾听到身旁之人,发出细微声响之时,顾月儿的小心脏,便不由砰砰砰的轻跳起来,那一对白皙可爱的耳垂,不知不觉间竟像红透了的樱桃般。
陈明州醒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可惜,那红透了耳垂的女子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她只双手抱着暖炉,将身子偏向一侧,透着车帘的缝隙看向车外的风景。
陈明州一眼便瞧出了眼前女子的小心思,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他抬起双臂轻轻的伸展了下懒腰。
随后便抬手将车帘掀了起来,微微一笑道:“快到上元佳节了,街巷正是热闹的时候,月儿,你不好奇看看吗?”
听了陈明州的话,顾月儿稍稍侧过了些身子,她怕自己做的太过刻意,会引起他的怀疑,想到这儿,顾月儿抬起眼眸,顺着陈明州掀开的帘布,目光朝着车外望去。
细雪纷纷而落,但街巷上的行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官道两侧的商铺,还有路边摊子,都挂上了,支起了各种形式姿态的漂亮灯笼......
上元佳节下的京城,有着描述不出,形容不尽的繁华热闹。
就在她目光沉浸于笑语喧嗔,繁华热闹的京城街巷之时,一道熟悉的身影闯进了她的视线之中,那道纤细的身影贴身服侍过她许多年,顾月儿只瞧了一眼,很快便将人给认了出来,是她的贴身婢女采兰。
只是不知为何,瞧着采兰行走人群之中的姿态,莫名有些鬼鬼祟祟,似是怕被什么人发现一般,瞧着这样的画面,真真是像极了当初河间府之时,她暗中观察苏姨娘婢女碧。
那时的......也是像现在的采兰一般,一步三回头,遮遮掩掩,似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顾月儿没想到,原来贴身服侍她的采兰,也会有着这样的时候。
“你在看什么呢?”瞧着顾月儿目光在车外停留许久,陈明州仿若不经意间的随意问道。
说着,陈明州也抬起眼眸,顺着顾月儿凝视的方向看去,轻声道:“那不是你的婢女么......”
“嗯。”听了话,顾月儿轻轻应道。
“她是不是也瞧着街上热闹,所以来街上逛逛的。”陈明州收回视线,瞧着身旁女子有些心不在焉。
他等了一等,随后便又将目光朝车外看去,看到那间客栈二楼的那道人影,和他意料中的一般出现,陈明州嘴唇不由浅浅勾起。
“月儿,你瞧那间客栈的楼上。”似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陈明州轻轻提起了声音说道,语气听着有些惊讶。
顾月儿在瞧着采兰之后,心里便开始有些疑惑起来,因为有着那样神色,那样举止的,她只在苏姨娘的婢女碧霜身上见过。
而如今,那一模一样的言行举止,却到了她的婢女采兰身上,怎么可能叫她不疑惑呢。
瞧着采兰的视线消失在客栈之后,顾月儿收回目光,她心里细细思索着,采兰近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所以才会露出那般匆急惶恐的神色。
但就在她细细思索之时,却听到身旁的陈明州出声说道,被打断了思绪的顾月儿,她顺着陈明州目光所及的方向看去,竟没想到会在京城遇到她,顾怜。
登时,顾月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不由神色微微一怔。
原来,采兰今日要来见的人是她的庶出妹妹顾怜......
采兰她不是一贯都不太喜欢顾怜的吗,怎么会,怎么会......避着自己,偷偷过来会见。
顾怜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而她的婢女采兰又是何时知道的,但她为何从来没有向她透露过丝毫关于顾怜的事情呢。
短短一眼,仿佛醍醐灌顶一般,顾月儿一下子便想到了许多许多,但是那些全部都是在她的猜疑之中,她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端坐在车厢内的少女又想到了什么,只见她的脸色猛然间变得十分难看。
采兰......她,会不会......不是这几日,而是更早在河间府之时,便就和苏姨娘母女勾结在一起了呢?
仿佛沉入冰窖之中,顾月儿的心不由冻得瑟瑟发抖。
倏然想起前世的遭遇,又想起重生后接二连三的出事,她原以为是因为逃脱不了历史的轨迹,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掉进苏姨娘母女布置的陷阱之中。
但会不会,其实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而是因为在她身边的那人,实际上,就是苏姨娘的人,所以她才会......一次又一次的落入她们的圈套之中。
松华山那次,她吩咐采兰跟踪碧霜,但她却迟迟未归,使得她最后被劫匪绑到松华山上,幸好遇见来到山上的陈明州,她才最终堪堪逃过一劫。
而接下来鹤颐楼的那次,她因为担心茶水有异,吩咐采兰下楼买茶,也是跟第一次一样,采兰又是同样的不见了身影,而导致了她再次出了事故。
她从那次受伤醒来之后,对苏姨娘母女多留了一份心眼,在她那般小心注意的情况下,但她却仍然接二连三的发生事故。
真的只是意外么?
顾月儿微微仰头,她瞧着客栈前的那道身影,心里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
今日,采兰出现在这里,究竟是凑巧,还是事先早有安排呢......
“停车。”顾月儿不想就这样离开,她想了一想,随后开口出声道。
“月儿,这是要做什么?”似是不明白她这突然的举止,陈明州语气有些不解的问道。
“我突然想起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今日,我便不能陪你一起去了。”听了陈明州的话,顾月儿出声回道。
“那好吧,但下回可不许这样了。”
听了这话,顾月儿点了点头应道,“放心,不会再有下次的。”她说的语速很快,目光也总是不知觉的向车外瞧去,似很是焦急的样子。
车夫听了主子的吩咐后,将车马缓缓停在街道一边。
顾月儿很快便从车上走了下来,天空还是在下着细细的小雪,因着上元佳节将至,往来的行人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欢快之色,之前被这欢喜气氛感染的顾月儿,此刻心里却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现下的她,心里只想着刚才在客栈前见到采兰,还有庶出妹妹顾怜的事情,她提步便想要朝那边走去。
“下着雪呢,也不怕冷着了。”就在她提步之时,车里的男子突然出声,唤住了她的脚步,顾月儿蹙了蹙眉,她侧身瞧陈明州也从车内慢慢走了下来,有些不解他的用意。
却又听着他道:“反正我一人去瞧那戏,也没什么好瞧的,还不如跟着你一起,看你着急的样子,或许到时候,你可能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说着,陈明州将手中的油纸伞缓缓打开,将伞面遮于他们二人的头顶之上,如着青石砖官道上的行人一般,他们二人也只是这芸芸众人的一抹。
“......嗯。”当陈明州说出他的用意之后,顾月儿本来想开口拒绝的,但听完了他的话之后,她又想到了曾经的一幕幕,每一次都是因为陈明州的相助,才叫她化险为夷。
只稍稍想了一想,顾月儿很快便同意了陈明州的做法。
客栈的小厮见着店里来了贵客,很快便一张笑盈盈的脸热情的迎了上来,“两位客官,请问你们是住店,还是用膳?”
“刚才进去的那一浅黄衣衫的女子去了何处?”陈明州淡笑着问道,说着,他从衣袖之中掏出一锭银子偷偷的放在了跑堂的手心。
陈明州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顾月儿还没说出口的话,陈明州很快便就帮她打听了出来。
跑堂的见着来人一袭锦衣,便知是个不好得罪的,而且眼前之人还给了他赏银,他自然就将自己知道的事,很快的便就交了底。
知道采兰去了何处之后,顾月儿提步便向楼上走去,陈明州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
一开始,顾月儿脚步走的很快,但越是快到了地方,顾月儿的脚步便越是放慢了下来。
也不知怎的,便想到这些年来,一直都是采兰贴身服侍在她身旁,真的可以说是尽心尽力,自受伤醒来之后,她身边最为信任的便只剩下了采兰一个,但是,她今天怎么会看到采兰独自偷偷前来约见顾怜。
有那么一瞬间,顾月儿真希望是自己眼花,认错了人。
而不是像她心中所怀疑的那般......
“走吧。”瞧着顾月儿慢下来的脚步,陈明州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但有时候事实就是事实,不是因为没看见不知道,就当做不存在一般。
“嗯。”听了这话,顾月儿抬头看向陈明州,随后便轻轻的应道。
瞧着陈明州走上前来,伸手牵着她的手朝前面走去,一步,又一步。
顾月儿微微低垂着眉眼,不知为何,当身旁之人牵着她的手一起走之时,她心里有种莫名的安稳,明明相识不过月余,却比任何人更能得到她的信任。
即使她知道他们二人不过各取所需,但与他在一起,顾月儿便会觉着很是安心,放心,仿佛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只要有陈明州陪在她的身侧,她便什么都不会害怕了。
“啪”的一声,似有什么瓷器被狠狠打落在地上的声响。
还未行至那间厢房门口,耳畔便便听到有闹声传来,只听一耳朵,顾月儿便知道,那是庶妹顾怜的声音。
她还从不知道,原来她的那位妹妹生起气来,竟会是这种模样。
客栈的厢房之内。
“你这个小贱人,真以为你来了京城,便就可以永远摆脱我的控制了。”
“二小姐,奴婢没有。”
“还说没有,我几日前便捎了口信带给你,你怎么今日才来,是不是以为......你家主子攀上了镇北侯府那样的高枝,你也可以随意对待我了么?”
“二小姐,奴婢不敢,实在是侯府里的规矩太过严格,而我又一直寻不得空隙,所以才今日来找二小姐你的。”浅黄衣衫女子慌张的解释着。
“不敢......我瞧你敢的很呢!”说话的人,抬手捏着采兰下巴的手渐渐收紧,疼的采兰深深蹙起眉头,却又不敢挣脱开眼前女子的手。
顾月儿接着又听到里头的人接着道:“我劝你还是好好的听我的话,我那姐姐以为你是忠心耿耿的,难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么......别忘了,你曾经对她做过的事,你若是不好好给我办事,小心我将你曾经做过的事情,全部都抖到她的跟前去......”
“二小姐,请您饶了奴婢吧,之前您说过的,只要奴婢帮您做完那事之后,您就再也不会来找我了......您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的确,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你给我好好做了吗......那日在鹤颐楼的事情,说是不是你背着我做的?”
说话的女子提起当日之事,似是情绪一下子失控了般,只听“啪”的一声,有人被重重的扇了脸颊。
若是往日采兰遇到这种事情,顾月儿定会想法护着她,但此时此刻,在听了厢房里两人的谈话之后,她的心似乎一下子掉进了冰水一般,浑身都冷的不能再冷。
原来真的是她!
听到这儿,顾月儿已经知道了一切,也不想在此处再继续待下去。
只是,从楼上下来之后,顾月儿的神色便一直都不大好,就连陈明州牵着她的手,她都忘了拿开。
出了客栈,白雪纷纷扬扬的飘落,落在屋顶的瓦砾上,落在枯了叶子的枝头,也落在青石砖铺就的宽阔官道上。
微微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白雪,顾月儿只觉着脑袋一片混沌。
好似装了好些东西,又好似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活了这么些年,到头来,原来她什么都不曾拥有。
“回去吧,天冷。”听了话,顾月儿慢慢侧过身子,瞧着身旁的男子将油纸伞支起,遮于二人的头顶之上。
“嗯,是好冷啊!”
说着,她不由自主的牵紧了陈明州的大手,仿佛这般就能从他的身上,多汲取些暖意一般。
瞧着顾月儿失魂落魄的样子,陈明州心里也生出了些说不出的感觉,苦苦的,涩涩的,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但是那一画面,他必须要让顾月儿亲眼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