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说的是什么话,有什么事咱们可要一同扶持才好,是女儿胆子太小了,才听了一点迹象就慌了神,到底还是历练不够。”
这点连业可不赞同。
“本家那些人说的话,你不必再遵从也不打紧的。”
分明才是十五岁这样大好的年纪,连甄却像是在深宫经营多年的淡然模样,有时候连业自己都觉得自己女儿沉静得如一潭死水。
表面上看着湖水静谧,可连抛一颗石子进去,水面上也不会泛起涟漪的湖,又算得上是哪样的美景?
连甄会有这样的平稳表现,跟打小本家对连甄的教养脱不开关系。
这也让连业看着自己尽显成熟稳重的女儿,眼底露出的不是欣慰,而是更多心疼。
“都怪爹爹疏忽……”
这话头一起,连甄就明白连业想起了旧事,顾不得规矩,连忙出声打断他:“爹爹,女儿没事了,您可别再自责。”
就算夜里偶尔会梦见旧事,还是会压得让她喘不过气来,但连甄也不想让连业知道此事。
她温声道:“凡事有好有坏,过去的事情我跟爹爹都没法改变,那便不用再提。”
掩去眼里的情绪,连甄只露出柔和的笑颜,轻声道:“现在的我能跟爹爹和诚哥儿生活在一起,那就足够了。”
连业叹气,拍了拍女儿的手,虽然有许多话想说,却不忍拂了她的意,笑着接受她的劝慰。
“你能这样想,爹爹就放心了。好了,诚哥儿也该醒了,午睡醒来见不到你,怕是又得哭。”
想到爱哭又爱撒娇的连诚,父女两人又是一笑。
果不其然,院子里,连诚的哭声已经准时响起。
委委屈屈的哭音问:“姐姐呢?我要姐姐──”
还有下人们忙碌的声音。
香叶端上点心,正哄着连诚:“少爷您别哭,吃点心,今天吃云片糕呢。”
有吃的,连诚的哭声果然停止,众人一口气还没吁出,啼哭声停了一会儿,旋又嚎得更大声。
“为什么我的点心只有这样?才两片!”
连诚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喊着,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因为他睁大眼又掉了几颗下来。
香叶头疼极了,忙看向龚嬷嬷寻求协助。
龚嬷嬷心里暗叹一声,也跟着蹲下身子哄孩子:“少爷,您昨日怕肚子吃太撑了,这才从今往后都减了点心的份量。”
连诚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只有今天少而已?以后每天都会这么少?
他一脸天崩地裂的绝望表情,很想大声哭出来,却努力忍着,试图表达出自己的意见。
“可是、可是……我从来都没觉得肚子撑啊!”
连诚嘴一扁,哭着夺门而出,末了还丢下一句:“你们都骗我──”
都第几次了!
自己没说过的事他们都安在自己身上!
欺骗小孩也不是这样的!
他这一奔,便奔到回来的连甄裙上,要不是白芷她们扶着连甄,只怕都要被转角冒出来的连诚给撞倒。
连诚撞得头眼昏花,知道自己闯祸了,看着连甄想说些什么,可想到连姐姐做的桂花酥他都没有吃到,不想还好,一想起来那真是满腹委屈都涌上。
他颊上流着两行泪,隔着模糊的视线望着连甄一眼,最后扭身大哭离去,徒留几位主仆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连甄惊愕问道。
怎么连诚今日午睡起来的反应这般大?
第三十四章 这是怎么惹上这位小祖宗了……
吴氏院里,布坊和多宝阁的掌柜身后跟着捧了衣裳与头面的婆子,吴氏一一验看。
她点头:“看着不错。”
能得掌柜亲自将订制好的衣裙首饰送到府里,在这京中也算是独一份了。
正想唤丫鬟吩咐事情,头刚侧了过去,半个字都未脱口,一道哭声便由远至近,伴随着小小的奔跑声响起。
屋内几人呆住,不由面面相觑。
没听错的话,这是小孩的哭声吧?
吴氏对这声音却是再熟悉不过,她对两位掌柜说道:“对不住,出了点事儿,你们先到偏厅坐着喝茶歇会儿吧。”
若是旁的人家提出这事,两位掌柜还不见得愿意留下等候。
但这连府可是他们背后的大东家,就是留她们过夜,她们也只能笑笑留下。
人都退了出去后,吴氏走到门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如她所料,一个小小的身影迈着小短腿儿,飞快地跑了过来。
连诚眼里含了两泡泪,远远地就瞧见吴氏,嘴巴一扁,委屈地喊了声:“二婶──”
吴氏面露无奈,却将连诚稳稳接住。
连诚总爱这样跑着跑忽然就冲过来抱住人,有了一次经验后,他再使出同样的招数,吴氏便再没有被他轻易吓唬住。
她蹲下身来瞧着哭成花猫脸的连诚,又好笑又心疼,问他:“你又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龚嬷嬷和香叶呢?怎么没一个人跟着你?”
话落,香叶的呼喊声也远远传了过来,听着气息还不太稳。
“少爷──”
连诚也听见了,脸色一变,拉着吴氏的手就往屋里走,还嘱咐秋芳:“把门关上,不要让香叶姐姐知道我在这里。”
他小脸严肃,秋芳望了吴氏一眼,有些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照办。
连诚发现秋芳没有立即关门,急得跺了跺脚,眼泪又跟不要钱似地掉了出来:“连秋芳姐姐都欺负我──”
秋芳手足无措:“二少爷,奴婢没有……”
一个哭一个慌,吴氏揉了揉太阳穴,决定先安抚住哭起来的那个。
她对秋芳道:“听诚哥儿的,关门吧。”
见门真的关上了,连诚的哭声才小了一些。
吴氏牵着他到椅子上坐下,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眼泪,问他:“好了,门也如你的意关了,说说看,谁欺负我们诚哥儿了?”
连香叶都不肯见,这是怎么惹上这位小祖宗了?
连诚一听有人愿意听他说话,忙委屈地把这些日子遇到的事一股脑儿说了。
“我的桂花酥没吃到,云片糕也变少了!可是我明明就没有吃很多!”
吴氏这听了他颠三倒四的描述,才终于弄明白连诚哭着飞奔过来的原因。
哭成这样的理由,竟是因为少吃了零嘴儿吗……
吴氏表情古怪,觉得想笑又得忍着。
她听了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可人家孩子都哭成这副德性了,对他自己来说可不就是天大的事情吗?
这种时候要是不当回事,连诚下回还不知道得找谁哭去。
看着连诚哭红的双眼,吴氏想了个法子。
“这样吧,二婶要做点心时,诚哥儿也来帮二婶,自己做的自己吃,这样就没人知道你是吃多还是吃少了。”
连诚听得一愣一愣的,脑海里想象着自己被许多好吃的点心包围的场景,越想小脸越是发光,脸色转阴为晴,问她:“真的吗?”
听起来就好好玩的样子!
吴氏点头:“当然是真的!”
被哄好了的连诚跳下椅子,笑容又重新回到脸上。
他抓着吴氏的裙子,仰着头天真地问她:“二婶,我能不能叫你婶娘啊?”
这什么跟什么?
吴氏失笑:“二婶跟婶娘,有何不同?”
不都是差不多意思吗?
可连诚摇了摇头,小脸期盼:“可婶娘有个‘娘’字呢,喊起来就像在喊娘一样,我从来没有喊过娘呢,二婶,你让我喊喊看嘛?”
吴氏的笑意凝在嘴角,抬眼见到门外有些许响动,却也无心追究。
她弯下身子,眼眶忽地发酸,却摸了摸连诚的发顶,笑着对他说:“好,你想喊婶娘,那就喊吧。”
对她来说横竖就是个称呼,可对连诚来说,却是有旁的意义在。
第三十五章 江城想退回去时已是来不及……
连诚欢呼,拉着吴氏的手晃了晃,另一只手却揉了揉眼睛,刚刚大哭的后遗症现在全显现出来,眼睛干涩得紧。
“婶娘,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睡一下?就一下下就好?”
被个孩子这么撒娇,铁打的心只怕都遭不住。
方才一路哭到现在,想来也是哭累了吧。
吴氏心中暗叹一口气,连诚说什么都依着他的意思。
“好,婶娘带你去歇息。”
连诚眼睛疼,虽然才刚睡醒没多久,但闭上眼躺着,又有吴氏哄着,不知不觉很快又陷入梦乡。
吴氏怜爱地看着连诚熟睡的侧颜,眼角都还有哭过的红痕,叹了口气,替他拉了拉被子,起身吩咐秋芳守着,便转了出去。
果不其然,在转角处见到意料中的人。
连甄立在那儿,也不知等了多久。
吴氏还没说话,连甄已先对她福了一礼,看着比平时还来得敬重几分。
“二婶,甄儿来叨扰了。”
吴氏早猜到方才在门外的人就是连甄,倒也不意外,她说:“自家人,说什么叨不叨扰的?进来说话吧。”
领着连甄进了花厅,不用她开口,吴氏也知道连甄过来的原因。
她问:“追着诚哥儿过来的吧?他刚睡下,怕是哭累了,眼睛疼着,就让他歇会儿吧。”
连甄点头,恭敬地道:“多谢二婶照拂。”
虽这么说,但她精神却一直紧绷着,丝毫不敢大意。
吴氏不愧是亲自生养过孩子的人,有心想哄孩子还是哄得挺好的,方才还那般闹腾的连诚一下就被她哄得服服帖帖,连甄也不知自己应当放心还是应当担忧。
丫鬟上了茶,吴氏轻啜一口,点拨连甄几句:“诚哥儿还小,凡事循序渐进,虽说零嘴吃多了不好,一下子克扣太多,到底伤了孩子的心,可以换个法子来让他明白,他们年岁虽小,却不是不明道理的。”
连甄一愣。
她还以为吴氏会以自己没顾虑好连诚的心情为由,打算往他们院里塞下人之类,谁料却等来吴氏的这番话。
连甄颇感错愕,说不意外是假的。
她的停顿吴氏看在眼里,吴氏摇着头,笑笑叹道:“我算是被你们两姐弟给打败了。”
连甄眨眨眼,对于吴氏突然说的这句话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不知二婶是何意?”
吴氏问她:“刚刚诚哥儿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吧?他说自己从没有喊过‘娘’呢……”
连甄垂下眼,也就是因着连诚提出的那句要求,连甄才没让秋芳进去通报自己来了,要立即将连诚带走。
她有与母亲相处的记忆,但连诚不同。
一出生娘亲就殒命,甚至连娘的长相都没看过。
他们一直刻意避免在连诚面前提起有关母亲的事,可却从不知道,原来他心里是这般在意的。
吴氏瞧见垂首的连甄,顿了顿,考虑了良久,最终还是伸出手,像抚着连诚的发顶那样,也摸了摸连甄的头。
连甄怔住。
“过去是二婶的不是,欺负你们没了娘亲庇佑,只想着诠哥儿的事,以后不会了。”
面对吴氏这般直白的言论,连甄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彷佛听见什么难以置信的话似的。
对于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吴氏不自在之余,也有些惊讶。
还以为连甄成熟稳重,原来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想想,又觉得她会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还是未出嫁的大姑娘呢,孩子气一点也是应当的。
她轻咳一声,掩饰升腾起的局促,轻声说着:“虽说你可能不相信,但没了诚哥儿今日的事,二婶也是想着跟你们重修旧好的。”
吴氏招手让外头候着的人进来。
连甄看着丫鬟婆子站了两排,手上端着的不是各色衣裙便是配套的头面首饰,不由一愣。
“这是?”
“花朝节你顾着练曲,当日要穿的裙子和头面你可准备了?”
“还没有……”
回话的时候连甄还错愕了下,难不成……
这些都是二婶替她备下的?
“我想也是,你怕是不知道,这京城里花朝节是一年一度的大事,若不提早备下,到时可就只得买现成的成衣和头面,那哪有订做的贴身合意?”吴氏让连甄自己去挑,“去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我们连家的女儿,一生只有一次的花朝节,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连甄看了看,发现这些不仅都是时新的料子样式,就连首饰也都能与衣裙做搭配,一看就不是临时起意随意唤人拿来的。
这也就是说……二婶是真的在替她着想?
意识到这点,连甄才发现明明是大好的邀功时机,可吴氏却只是笑笑地看着她挑选,还会出言给她意见,说她肤色白,穿鲜亮一点的颜色更好看之类云云。
她停在一套红宝石头面前,这看着价格就不斐,但好看也是真好看。
吴氏见她停步细看,还以为她是看上了这一副,点头称赞:“这套红的好,更能衬得你肤色白,还能显精神气!”
连甄这感觉太奇怪了,曾经剑拔弩张,句句针锋相对私下较劲的两人,竟在谈论首饰……连甄表情微妙,忍了忍,最后不禁笑了出来。
吴氏也是顶着怪异的心情说话的,见连甄先一步笑了,自己也破了功,两人对视,皆是抿唇一笑。
另一头,连诚这儿。
江城睁眼,发现自己竟在陌生的屋子里,很是惊奇。
他知道自己已成了连诚,连甄院里和连诚院子他都算熟悉,可是这儿……
江城打量了下,不太确定自己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