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依嬷嬷所言,既然累了今后就不必伺候,可以好好休息。”
所有人愣住,齐嬷嬷更是连大哭都忘了,脑子里还回响着连诚那句“今后就不必伺候”。
她张了张口想再求情,可是连诚所说的确实是自己所言,一时之间竟想不出如何反驳的言语。
香叶意会过来,心下大喜。
她努力板着脸,没让自己的喜悦曝光,但话音还是藏不住幸灾乐祸:“哎呀,齐嬷嬷,少爷你也见过了,让你好生歇着呢,那就先下去吧。”
香叶使个眼色,婆子们又把人拖走,没给齐嬷嬷反应过来的机会。
连甄看着连诚说完这些话,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打量和惊讶。
江城注意到了,并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
连甄弯下.身子,笑笑抚着他的头顶:“诚哥儿真的长大了呢。”
都能懂得明辨是非了。
连甄十分感叹。
对于少女的碰触,江城仍是相当难为情。
他垂眼,思考现今的情况。
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个孩子?他还能不能恢复原状?
还有更重要的──这孩子究竟是何身分?
为何自己偏偏一睁眼就成了他?
一名打扮得像是管家的中年男子朝他们走来,说道:“小姐、少爷,相爷回来了。”
第五章 “一起去见世子?”
相爷。
这京中,能被这样称呼的人可只有那一位。
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的太子太傅,而今的丞相──连业。
走在连甄身后,江城垂眸思索。
他想起来了,三年前连相喜得幼子,可发妻却因而难产辞世。
巧合的是,那孩子被起名为“诚”,与自己的“城”字同音。
连家幼子连诚。
知道身分后,面前的姑娘是谁也就不用猜了。
名满京城的连家嫡长女,品貌出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教养极佳,每回闺秀们小聚后,从宫里出来教导礼仪的嬷嬷们总是一人难求。
她们说,连家大小姐仪态端庄,行走间莲步轻移,裙襬都不会晃动一下,端坐时更是腰背直挺,不论旁人说什么,都是含笑听着,轻声细语,从不与人大声争执。
那一举一动都规矩得很,从未有过失礼失仪之事,让同聚的闺秀们每每看了艳羡之余又自愧不如,宴毕只想赶紧回到家中闭门学规矩,就盼着也能有连大小姐那样优雅的仪表。
江城望着连甄,恍然大悟。
原来她就是那个连相的掌上明珠。
想到她连对着亲弟弟、甚至在马车内时也是容仪得当,对于京中那些盛赞,江城也不由得在心里深表赞同。
这姑娘确实当得起此美名。
他们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正院,一名威严的中年男子瞧见他俩进来后,露出和蔼的笑容,冲淡了面上的严肃之色。
“回来啦?”
连甄和连诚一起给连业请安。
“爹爹。”
连业点头,示意他们坐下谈话。
他将视线落在江城身上,上下打量了下:“爹听闻你晕过去了?可还好?”
不好再静默不语的江城上前回话:“回父亲的话,孩儿安好,让您担心了。”
连业呵呵笑了:“哟,还知道为父会担心,懂得宽慰人了啊?”
江城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但连相都特意问起他了,自己沉默着才是奇怪。
连甄取过丫鬟端来的茶,递给连业,笑着说:“诚哥儿出去一趟,懂事不少,都能自己做决定了。”
对这个话题连业显然相当有兴趣,好奇问道:“哦?此话怎讲?”
于是连甄把适才连诚与齐嬷嬷的对话说了一遍,引得连业啧啧称奇。
这回话有理有据,更重要的是没有因私情包庇齐嬷嬷,开始懂得怎么当个主子了。
连业听了连连点头:“不错,难怪你姐姐夸你。”
江城因不知三岁小儿听到夸赞该做何反应,只好将头垂得更低,闷闷地说了句:“没有的事。”
连业抚掌:“这孩子,还懂得谦虚了,哈哈哈!”
小孩该如何与自己父亲撒娇,江城没有这样的经验,便继续低着头,不说话。
说来虽弄懂了小童身分,但怎么变成“连诚”的,他还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他真的是江城吗?还是说这个连诚才是原本的他?
而且……江城抚着胸口,没有气闷的感觉,呼吸也很顺畅,身子更是灵活轻盈,精神绝佳。
他鼻子嗅了嗅,身上干爽,没有带着药味,不需要穿上大氅也并不觉得冷。
这是以前的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父女两人虽在谈话,但仍是没有错过连诚的一举一动。
瞧见他摸着心口发呆,连业关心问道:“这是还不舒服吗?请个大夫来瞧瞧?”
江城醒神,摇头婉拒:“孩儿没事。”
连甄看到他的动作,猜想了下,觉得连诚应是在摸那块玉佩,于是不用江城自己转移话题,连甄就顺利把对话带得偏离了去。
“爹爹,静明大师给了诚哥儿一块玉佩,据诚哥儿所言,梁王世子也得了一块同样的。”
下人来回报连诚晕厥时,连业是知道梁王世子也在场的,但这玉佩的事倒是头一回听说。
江城不用人提醒,自己把玉拽了出来:“就是这个。”
连业打量了下,看不出玉上有其他端倪,就成色上来说倒是佳品。
“是块好玉。”他赞道。
既然是静明大师所赐,那戴着便是,连业嘱咐他好生收着。
见连诚乖巧地将玉塞入衣服里后,连业点头:“世子那边我递了拜帖,跟谢礼一起送到他们府上了,但为父想着这事还是亲自言谢比较妥当。”
连甄也觉得有理,若不是她身为未嫁的女儿身,单独见世子不便,也是想同梁王世子道谢的。
她笑言:“还是爹爹想得周全。”
江城闻言,心思微动。
连相要拜访梁王世子?
如果自己在这里,那么身为“世子”的那个自己呢?
是昏迷着?还是说原本应该在这儿的连诚,实际上正在使用自己的身体?
想象了下自己那副模样,若是内里是个三岁小儿……
他抿了抿唇,下定决心。
“爹、爹爹!”
这不常发的音还真是容易让人咬到舌头,喊出来还略有些令人害臊。
连诚面皮微微泛起一丝可疑的红。
他忽略面上的热意,认真说道:“孩儿也要跟您一同前往。”
连业抬了抬眉:“一起去见世子?”
江城点头:“是的。”
连甄忙劝道:“诚哥儿听话,爹爹可不是去玩的。”
倒是连业想了想,觉得连诚要跟去也未尝不可。
他摆摆手:“没事,想去就一起去吧,亲自谢谢人家也好。”
父亲都发话了,连甄自是没有意见。
倒是有件事需要跟连业说一声。
连甄趁连业喝茶时,轻轻开口:“爹爹,齐嬷嬷我打算让人送回她老家养着,诚哥儿身边的人也打算换过一批,您看如何?”
连业一向不怎么插手后宅事,即便对连诚身边那位嬷嬷颇有意见,有当年喂养连诚的情分在,到底不好太过无情。
眼下出了这事,齐嬷嬷没有看好连诚,向来最黏齐嬷嬷的他也没再那么排斥他人近身,那倒是正好。
“你看着办便是,需要牙婆买人就买,交给你,爹爹放心。”
连甄笑笑应是,将自己的打算先略略说了:“我打算把香叶和龚嬷嬷拨给诚哥儿那儿,我自己再从二等丫鬟里提几个起来让她们教导,教好了就能直接给诚哥儿,到时候外面买来的丫鬟婆子礼仪也学好了,便可开始当值,恰是正好。”
连业也觉得这样安排挺好,笑着点点头:“不错。”
他看着出落成大姑娘的女儿,心中感叹万千。
想当初还只有那么一小点呢,现在都能替自己弟弟张罗院里事了。
家族中本就是把她往“那个位置”去培育,除了礼仪规矩外,这些管理内宅的事打小连甄就在学习,布置人手而已,这点小事连甄还是能做好的。
连业叹道:“你们都长大了。”
女儿都能许人了,明明已经及笄,夫君的人选却迟迟未定,加之连甄那样的盛名与外貌,不管许给哪户人家,都是愁煞人的事。
何况还有宫里那边……
连业叹气。
从父亲拢起的眉头和话中言语意思,连甄便猜出父亲又是在为她的终身大事所苦。
父亲与二叔同在朝为官,更别提还都身居高位,首先结亲的对象就得从京中的世家子弟或皇亲贵胄选起。
而结亲与其说是两个人成亲,倒不如说是背后家族的联合。
连家官位位高权重,而京城世家有适龄子弟的人家多是武职,掌管军权。
丞相之女要与手握军队的人家结亲?这是要做什么?嫌命太长吗?
更别提还有那不知从何时开始的谣传,说宫里要选连相嫡女或将军之女为后的传言。
世人常言流言非空穴来风,可谁又能辨真伪?谁又敢跟皇帝抢女人?
于是连甄的亲事就这么一直被耽搁下来,成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连甄的笑颜黯淡几分,连业不想惹女儿伤心,忙想方设法抛开现在这沉闷的气氛,这一眼就看见垂头盯着自己脚尖,默默不语的连诚。
他招手喊他过来:“诚哥儿过来让爹看看,可会认字了?开始读书没有?《千字文》懂几个字啦?”
江城满眼迷茫,他不晓得连诚的程度啊。
眼角余光瞄见连甄,她笑着对他点点头,示意他鼓起勇气表现。
她点头?
这意思表示连诚是会《千字文》的吧?
江城想了想,试探性地吐出四个字:“天地玄黄?”
连甄和连业齐齐一愣。
尤以连业更甚,本来只是随口问问而已,谁料儿子还真能回答。
他试探性地问:“天地玄黄,下一句呢?”
江城顺口答了:“宇宙洪荒。”
连业这回是真惊喜了,他哈哈大笑,连说了几个“好”字。
“哈哈哈,不愧是我儿!明日下朝爹爹有空,爹亲自给你启蒙!教你读书写字!”
连甄也跟着夸赞:“不愧是诚哥儿,姐姐都不知道你学了这么多!”
听着这话,江城发懵。
原来连诚还不会吗?
江城满脸疑问,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可能是误会了连甄的意思。
第六章 “跟姐姐睡,不哭。”……
江城睁眼时还有些恍惚。
屋内光线昏暗,但不难看出仍是他在灵泉寺歇息用的屋子。
昨儿个刚搬进来,要说多熟悉也说不上,但起码跟连府摆设不同,这点差别他还是看得出来。
他伸手,朦胧间只看得出手的轮廓。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从大小看来,已能确定不是幼童的小手。
──这是自己的身体。
他回来了。
在连府的事好像上一刻才刚发生,他同连相与连大小姐用过晚饭后,便各自回了院子。
洗漱完晃了下,连诚屋里没有书籍,桌上摆着的精巧木偶和玩具他也没兴趣。
到底不是真正的三岁小儿,即便找到书他也没法翻看,否则让下人们见了还不会认字的小童竟能读书,还不得引发喧然大波?
无事可做的江城只得早早上.床就寝。
刚闭眼睡下,陷入熟睡的瞬间,蓦地又醒了过来。
这过程估计不到半刻钟的时间,而他已没了睡意。
不,与其说没了睡意,倒不如说像是刚睡醒,精神得到了充分的休息。
江城坐起来,除了意识清明些以外,胸口仍有像被巨石压着的沉。
他身上披着缀了皮毛的衣衫,可仍觉寒意刺骨,压抑着声量,咳了几声。
在一旁守着的夏阳听见响动,探头来看,见江城清醒,欣喜地跑过来:“世子!您可终于醒了!”
他嘴里念了一串感谢佛祖三清圣上保佑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四方神明和历代皇帝都请出来了,江城颇感无语,忙打断夏阳念咒一般的感谢词。
“我睡了多久?”
问完想到自己成为三岁小童的经历,一时之间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夏阳已经喊小厮去请大夫以及备夜宵了,虽然对江城来说,这顿应该称为晚膳才是。
吩咐完他们后,他将房间的烛火点上,使之更亮堂些,回道:“也没多久,约略四、五个时辰吧,眼下都亥时了,倒是跟以往休息的时间倒个个儿。”
对他来说只要江城吃得好睡得好,与往日作息不同也无所谓。
毕竟他守过许多江城因病痛折磨,夜不成眠,连吃饭咀嚼的力气也没有的日子。
听见夏阳回话,江城抿着唇。
他睡着这段期间,恰好是自己成为“连诚”的时候。
如果是梦,有这么巧?
想到自己占用了连诚的身体,那原本的连诚呢?
江城拧眉,淡声问:“期间可有异常?我与连家少爷晕过去后,到方才为止,都不曾再醒来过?”
要是连诚在这儿醒来……
江城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夏阳忙递上温水,待江城慢慢喝下后,方有空回道:“是啊,一路睡到现在,可把小的都吓坏了。”
急急唤了大夫来,结果大夫把完脉,一脸微妙地说世子只是睡着了那时,夏阳都不知道该露出何种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