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却已经跪了下来,金石板砖上传来掷地有声的叩拜声,萧恒一时愣住了,伸手扶住谢昭,那人却拉住了他的龙袍,抬起头一脸肃然的看着他道:“陛下,你信不信微臣?”
谢昭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却在神武门的门口遇见了萧景行。
他大约是进宫来看望太皇太后的,守门的官兵正在查车夫的腰牌。
谢昭的马车就停在了路边,等着那人先从门外进来。
萧景行的马车很快就被放行,车夫驾着车从谢昭的马车边经过的时候,却忽然停了下来。
“陛下又留了谢大人商议国事?看来谢大人最近很是忙碌啊!”耳边传来萧景行的说话声。
谢昭波澜不惊的坐在马车里,只淡淡道:“身为朝廷命官,理应为国效力,晋王殿下,您说对不对?”
“对,您说的很对!”车外传来一声冷笑,紧接着便是马车离开的车轱辘声,谢昭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吩咐下去:“走吧……”
晚上谢昭回家的时候,静姝正在房里做一件月白色的小中衣。
因为不知道男女,所以选的颜色也都是男女通用的。
看见谢昭进房,静姝就把手上的针线活放了下来,只亲自迎到他跟前,一边替他解身上的大氅,一边笑着道:“礼部放了榜了,二哥哥考中了,虽说排名到了一百以后了,好歹也是中了,等殿试下来,多少也能混上一个同进士了。”
宋景坤虽说不笨,可在科举上的才华还是很有限,能一举考上贡士,已是很不错了。
将来在外头外放几年,等再调回京城的时候,也能当上一个四五品的堂官了。
静姝说着,只从身后抱住了谢昭。
靠在他的后背,她如今也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这样抱着只觉得有些挤人,谢昭见她半天都没有说话,只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柔声道:“怎么了?你二哥哥高中了,你不高兴吗?”
“高兴啊,怎么不高兴。”静姝的脸仍旧贴在谢昭的后背,声音很是温柔,却是叹了一口气道:“就是因为太高兴了,一时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谢昭只是一遍遍的揉着静姝的手背,又用力抓住她的手指,他能感觉到靠在自己身后的静姝的心跳,还有那个被护在两人中间的幼小的生命。
他曾经疑惑过为什么老天爷要给他重来的机会。
此时却已经完全明白,身后的这个人,还有她腹中的孩子,便是他此生重生的意义。
“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别说了。”谢昭脸上带着笑,只淡淡的开口。
静姝却忽然松开了他,转身来到他的面前,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清澈的如一潭泉水。
过了良久,她才开口道:“阿昭,这辈子……我们会好好的吗?”
虽是这般询问的语气,可她的眼神却是那样的明亮,她是那样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依靠他。
她的眼中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谢昭只觉得心口突突跳得厉害,连嗓子也哽住了一样,他一把将静姝搂在怀中,只阖上眸子道:“一定会的,我保证。”
第189章
东篱阁后院的小抱厦外头, 戚平放慢了脚步。
自从上次在这里见过赵东阳之后,戚平就没有再私下里见过他了。
账本的事情虽然告一段落,但一想到赵东阳的狼子野心, 还是让戚平感到有些后怕。
如果赵东阳失败了,他的一众党羽必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但他是赵东阳暗中的一枚棋子,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若是这时候能和赵东阳保持距离,说不定将来还能明哲保身。
一想到这些, 戚平就越发不愿意私下里再见赵东阳了。
但赵东阳已经喊了他好几回了,若是再不来, 也着实有些敷衍不过去了。
戚平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其他人的说话声。
为了保密身份, 赵东阳和他都是单线联系的, 从没有将他引荐过任何人。
如今这房里竟还有别人,难道是赵东阳要把他的身份公布于众了吗?
这一下子让戚平很是忐忑了起来。
正当他在门口踌躇不前的时候,却听里头赵东阳开口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在外头鬼鬼祟祟做什么?”
他一向看不起戚平,觉得他贪财好色,上不了台面。
戚平闻言却是一哆嗦, 但还是硬着头皮推开了门,笑道:“赵大人好耳力,我这才到门口……”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抬起头来,却一下子惊的说不出来了。
那个坐在赵东阳身边的轻裘缓带的年轻男子, 不是晋王萧景行,却又是谁呢?
只是……赵东阳是什么时候和萧景行走到了一起的呢?这实在让戚平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了。
“王……王爷?”戚平愣怔了片刻, 谄笑道:“还是赵大人有面子,能请动王爷喝茶。”
萧景行脸上却并没有什么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戚平一眼,只是开口道:“并非赵大人请的本王,是本王不请自来而已。”
他说着,人已经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转身看了一眼赵东阳道:“赵大人,本王方才的提议,还请赵大人好好考虑考虑。”萧景行说完,眉心一挑,已是推门走了出去。
戚平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等萧景行走了之后,他才走到赵东阳的身边,小声问道:“赵大人,这晋王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赵东阳拧着眉心,眼神中透出几分不屑,只挑眉道:“他说……陛下御驾亲征,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请我们抓住机会。”
赵东阳说着,眉心却越发拧紧了几分,眼神中不由又透出几分疑惑来。
这件事情他虽然还在密谋之中,但知道的人也就只有他的几个心腹。
萧恒继位之后,身边的人已经换过一批了,原先赵东阳安插在他身边的人已所剩无几。
若是派那些人行刺,顺藤摸瓜,难免会牵扯到自己。
他正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萧景行却把这个机会送了过来。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只要萧恒御驾亲征,等他出了京城,想要杀他,可就易如反掌了!
至于萧景行的目的,无非也是看上了那一张龙椅。
只可惜他名不正、言不顺,到时候只需临时倒戈,他的外孙——太子萧熠就可以顺利继位。
萧景行想借自己的手铲除萧恒,未免想得也太美了,他赵东阳从来都不是为他人做嫁衣的人。
静姝的肚子却是一天比一天的大了起来,到三月底的时候,谢老太君做寿,静姝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了。
徐烈在边关立了战功,等回京之后自然是要论功行赏的,谢老太君今年又是一个八十岁的整寿,陛下亲自下了旨意,犒劳功臣家属,要好好操办一番。
徐家又没有能主事的人,谢老太君年迈、何佳蕙又年轻,谢老夫人少不得要过去帮忙,便连带着把静姝也接了过去。
表姐妹两人见面,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
“一去半年多,要是再不回来,孩子都要会说话了。”何佳蕙只抱着孩子埋怨道。
半岁的奶娃娃,正是最可爱的时候,滚圆的大拇指含在嘴里,不停的咿咿呀呀,看见静姝也不认生,只伸手要抱抱,被何佳蕙给拦了下来。
静姝心里痒痒,倒是很想抱一下,只是身子着实不方便,就捏着肉嘟嘟的小手背亲了又亲,又宽慰何佳蕙道:“上次听阿昭说,边关得胜在即,也就这几个月的事情了,表姐你再等等,姐夫很快就会回来了。”
“等、等、等……除了等我还能做什么呢?阿宝,你说是不是呀?”何佳蕙只郁闷道。
阿宝也听不懂母亲的话,只当是逗他玩呢,高兴的两只手都摇了起来,两只眼睛黑亮亮的。
静姝仍旧只是笑着,但她也理解何佳蕙的心情,要是谢昭也这么出门个一年半载的,只怕她比何佳蕙还要郁闷。
静姝索性也不提这话了,只是问何佳蕙道:“孩子都八九个月了,怎么还没取上名字呢?”
提起这个,何佳蕙就又皱起了眉心,叹气道:“说起这个我正来气呢,阿烈非说让等他回来再取,他一个粗人,能取出什么好名字来?”
她说着,只又看向静姝,试探道:“倒不如……让他姨父先取一个,你说好不好?”
静姝就想起了前两日,她也和谢昭说起了给孩子取名的事情,谢昭只笑着道:“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你就这么着急取名了?”
可她就是着急嘛!这可是谢昭期待了两辈子的孩子。
静姝想想就笑了起来,只无奈道:“我们家的还没着落呢,就要操心你们家的了。”
何佳蕙就跟着笑道:“瞧你这小心眼的样子,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说不定你肚子里这个,将来就是我们家的人呢!”说的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很快静姝脸上的笑却收了起来,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她多心了,总觉得谢昭有事情瞒着她。只是她不问,他便也不说。
如今她也是有七八个月身孕的人了,有些事情实在懒得去操心了。
阿宝在何佳蕙的怀里呆不住,没一会儿就哼哼唧唧了起来,何佳蕙抱着他去找奶娘,静姝闲着无聊,就翻起了放在茶几上的针线篓子,正想拿起来绣几针,却听门外有小丫鬟跟何佳蕙回话道:“夫人,让谢大人带去前线给国公爷的东西都预备好了。”
静姝听了这话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愣怔的站了好半天,等何佳蕙从外头进来,才有些疑惑的问道:“表姐,她方才说的……是谁……要带东西去前线的?”
谢昭终究还是有事情瞒着自己。
荣寿堂的宾客都已经到了,谢老夫人在外头忙不过来,派人把何佳蕙也请了过去。
谢老太君的寿宴办的很风光,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来了。
像她辈分这么高的老封君,整个大魏都没剩下几个了。
如今徐烈又立了大功,正是陛下犒赏镇国公府的时候。
静姝却是将将才知道的,半个月前陛下就下旨要御驾亲征了,听说为此还在朝堂上吵了几日,最后还是因为谢昭也支持这个决定,这才定了下来。
可谢昭怎么会同意萧恒御驾亲征呢?他明明知道这次御驾亲征意味着什么……
这里头肯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静姝一时想得出神,冷不防指尖就被针头给戳中了,只疼得她眉心都皱了起来,她还没来得及把指尖上的血珠子吮一下,就听见门口的声音道:“这是怎么了,都是快当娘的人了,还这样毛手毛脚的?”
话音才落下,就瞧见宋静妍扶着宋老太太已经从门口进来了。
“四姐姐!”宋静妍笑嘻嘻的喊了静姝一声,静姝正要起身来迎,却被宋老太太给按住了,只拉着她的手指看了又看,见并没有再沁出血珠来,这才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虽说被针头戳了是小事,可十指连心,终究还是疼的。”
老太太说着,忍不住又用手帕子在上头轻轻的擦了擦,一旁的宋静妍就笑着道:“祖母就是偏心,四姐姐被针扎一下您就心疼了,我绣嫁妆的时候扎得满手都是针眼,也没见你心疼,还跟我娘说:这就是你以前惯着她,所以她现在要受的苦……”
她说就罢了,还学着宋老太太的口气,可是把静姝给逗笑了。
宋老太太也笑得合不拢嘴,打趣道:“怪不得说要陪着我来看你四姐姐,原来看人是假,告状才是真的!”
静姝就笑着道:“她现在还能告状,改明儿出阁了,可找不到人让她告状了。”
说的宋静妍的脸唰一下就通红的,女孩子家的,说到这个话题,总是忍不住会害臊的。
宋老太太又拉着静姝起身,又是看怀相、又是看气色,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这才放心道:“如今我也算安心了,上回在甘露寺的事情,可真是把我给吓坏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那我可就是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