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宫地方不大,前头是太子待客务政的地方,后面才是女眷们的起居之处,静姝瞧见沈云薇越走越偏。
若是穿过了花园的月洞门,就要到前头去了,她这厢正要拦住沈云薇,却见那人忽然停下了脚步,一转身按住了她的唇瓣。
静姝吓了一跳,急忙屏住呼吸,听见月洞门后的假山背后传来一丝轻细的声音,好像是女子发出来的。
那是只有经了人事的人,才会听明白的声音,静姝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沈云薇却道:“那山洞里有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停了下来,只听得一个娇弱的女声道:“殿下……饶了我罢……”
“你叫我怎样饶你?”男人暗哑的声音从假山后传出来。
紧接着又是女人的求饶,断断续续道:“若是让姐姐知道……那我就……”
男人又道:“孤不会让她知道……也不会让谢昭知道。”
静姝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整个人都像石化了一般,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山洞里的动静却没有停下,静姝反应过来,拉着沈云薇离开那里。
沈云薇脸上却冷笑了起来,再转头看宋静姝的时候,眉眼中都带着几分鄙夷:“原来你谢先生的头上……”
“你不要胡说!”不等沈云薇把话说完,静姝便一口打断了她,她回想了一下前世,谢昭和赵品兰定亲的时间,那是在他高中之后。
也就是说,现在只是在议亲的阶段,他们的婚事还没有定下。
“男未婚女未嫁,方才山洞里那姑娘,未必和谢先生有什么关系。”
可她说这话的时候终究有些心虚,太子若不知道赵品兰正在和谢昭议亲,又怎会说出那句话?
静姝咬了咬唇瓣,这辈子说什么都不能让谢昭再娶赵品兰了。可……可这种事情,她要怎样才能和谢昭说明白呢?
外院的男宾宴席处,太子早已经离席,谢昭却仍旧坐在那里,他倒了一杯酒、缓缓的喝下去,视线落在门外一株开得正茂盛的梅花上。
“晚生敬谢四爷一杯。”忽然有个声音在耳畔响起,谢昭转过头,看见一个穿宝蓝色销金云玟团花直裰的少年人站在他的边上。
按说谢昭是不认得他的,但他既然重活了这一世,自然也知道这人是宋家的嫡长子,宋家将来支撑门楣的人。
“原来是宋大少,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明年春闱你我一同下场,那就算不上是我的晚辈,你我算是同窗。”
谢昭举起酒杯来,视线从他的身上扫过,看见他腰间挂着一个豆绿色「三元及第」的荷包,做工着实精巧。
“谢四爷是我堂妹的先生,自然是我的长辈。”宋景行缓缓道:“我堂妹时常夸赞四爷的才学,只可惜她是个女儿家,若她身为男子,那将来必定也能蟾宫折桂。”
“女孩子能识字明理便好,倒也无需要怎样的才学,四姑娘从小丧母。
如今重回故里,想来也艰难,你这个做堂兄的,倒是要多帮衬她几分。”
谢昭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宋景行和他同年高中,后来宋老爷子因科举舞弊并贪墨案被查办的时候,他正在外放,因此逃过一劫。
再后来,宋家分家,宋景行回京,又得了当时先帝的赏识,官拜户部侍郎,年纪轻轻就长袖善舞,很是精明。
宋景行却道:“堂妹虽然丧母,但有老太太、老太爷疼爱,如今还有谢先生庇护,她也算是个有福之人。”
谢昭点了点头,于宋家他毕竟是个外人,倒也不好再多问静姝的境况,正这时候,太子从殿外走了进来,看见宴席尚未散去,重新入席道:“怠慢各位了,来来来,诸位再喝一杯。”
但谢昭却不想再喝酒了,他盖上了酒杯,视线落在太子殿下有些凌乱的蟒袍上。
静姝又被谢老夫人拉着去说话了,把她一一介绍给众人。
康定侯府的侯夫人也来赴宴了,但静姝和她多年未见,早已经忘了她是什么模样。
说起来当年康定侯夫人同何氏交好,这才定下了这门亲事,可最近几年静姝养在扬州,康定侯府和宋家关系早就冷淡了,又因这亲事知晓的人本就不多,康定侯夫人早就有了退亲的念想,可今日一见静姝,居然出落的这般国色天香,还给谢昭做了女学生,那退亲的心思就一下子淡了一小半。
“姝丫头可是不认得我了。”康定侯夫人迎了过去,满眼含笑的看着静姝道:“我们可有七八年没见了,想当初你母亲抱着你来我家的时候,你还是个奶娃娃呢!”
静姝拧着眉心想了想,实在没想出她是谁来,谢老夫人才笑着道:“你大概不认识,这是康定侯夫人。”
康定侯夫人也笑着道:“她自然是不认识的。”话虽然这么说,却绝口没提起两家的亲事来,一旁沈云薇也只是立着耳朵偷听,心下就觉得有些疑惑,分明是已经定了亲的,怎么见面还如此生疏。
静姝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她肯定不会自己提出和他们家的亲事,她现在巴不得他们家上宋家来退亲才好呢。
“给夫人请安。”静姝朝着康定侯夫人福了福身子,故意没装出十分贤惠懂事的模样,脸上表情也很淡。
康定侯夫人的笑僵硬了僵,眉心就透出了一两分不屑了。
还没娶进门就这样摆脸子,想来何氏死后,她那继母并没有教好她。
谢老夫人却是瞧出了这中间的一丝异样来,伸手拉着静姝道:“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静姝跟在老夫人身后,怕她疑心,才开口道:“我幼时曾和康定侯嫡次子有过婚约,方才侯夫人却绝口不提此事,想来是瞧不上我了。”
静姝低着头,露出几分失落来,谢老夫人看在眼底,拍着她的手背道:“那些公侯府邸是这样的,你不必在意,像你这样的好姑娘,还愁嫁不到好人家吗?”
静姝被谢老夫人这么一劝,心情一下子就舒畅了很多,她也不知道一会儿还能不能见到谢昭,便摸了摸自己的袖子,打算把那个三元及第的荷包,让老夫人转交给谢昭。
一来,可以洗脱自己和谢昭私相授受的嫌疑,二来也能显得自己孝顺。
可静姝这一摸,却发现荷包不见了。
第34章
“我的荷包呢?”
静姝翻了翻袖子, 实在不知道荷包丢在了哪里,她今日出门的时候还是特意藏得好了一些,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弄丢的。
但东宫这么大, 要去找一个小小的荷包谈何容易?
谢老夫人以为她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只关切道:“什么东西丢了,上头可有标记?”
荷包是要送给谢昭的, 静姝自然做了标记,因为怕标记再外头不好看, 所以特意在荷包夹层的面料上,绣了一个小小的「谢」字, 这个字寻常人是看不见的,只有用荷包的人才能看见, 静姝本以为借着自己这些小聪明, 谢昭还会夸她一夸,没想到她居然把那荷包弄丢了!
“没什么要紧,丢了一个荷包而已。”一想到这荷包原本是要给谢昭的,静姝的脸颊还微微有些泛红。
谢老夫人却不知其中的缘由,只当静姝丢了东西,不好意思了,还劝她道:“既然没什么要紧,就不要郁闷了,让丫鬟再做一个。”
静姝点点头, 眉心跟着皱了皱,她这种手艺算不上好的人,做个荷包还很费时呢!也不知道新做的荷包, 还有没有机会能给谢昭。
东宫凤芷殿,太子妃微微侧身躺在软榻上, 眉眼中似乎带着几分郁结,她稍稍翻身叹了一口气,听见外头宫女进来回话道:“娘娘,三姑娘来了。”
太子妃的眉心皱了皱,淡淡道:“请她进来。”
赵品兰从帘外走了进来,她和太子妃是堂姐妹,容貌有几分相似,只是太子妃如今有孕在身,看上去比她丰满一些,而赵品兰则身材窈窕,仍旧保持着少女纤细。
“长姐……”赵品兰看见太子妃,上前朝她福了福身子,那人只开口道:“你坐下。”声音中好似带着淡淡的疏离。
赵品兰就在太子妃下首位置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她,心下却有几分忐忑。
太子妃的眼神幽幽的落在她的身上,让她越发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忍不住低下了头。
“你的婚事,我们一直都放在心上,先前谢首辅故去,谢家表哥守孝三年,耽误了你,你可是有怨言?”
赵品兰今年十七了,若不是因为谢昭守孝,她和谢昭的婚事只怕早就办了。
“我……我没有。”赵品兰低着头,将指尖的丝帕卷了卷,却听太子妃继续道:“你既然没有,又为何要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这一句话却是让赵品兰如遭雷击,她猛然抬起头来,有些错愕的看着太子妃,眼神中带着几分惊恐。
她和太子殿下之间的那些腌臜事情,终于还是被太子妃知道了吗?
然而太子妃却没有看她,她身上仿佛失力一样的躺在软榻上,视线看向远处,只缓缓道:“我本来是打算睁一眼闭一眼的,等你嫁给了表哥,一切就都能过去,世上女子千千万,他身为太子,还不是戳手可得,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太子妃闭上了眼眸,伸手抚摸着自己凸起的小腹,忽然睁开眸子道:“如今表哥也知道了你们的丑事,他不会再娶你了,你回去跟你父母说一说,准备进宫吧!”
“长姐!”赵品兰忽然从椅子上起身,扑通一下跪在了太子妃的跟前,跪走到她面前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太子妃转过头,伸手一把推开了她,看着她无助的倒在地上,冷冷道:“你去吧。”
几个宫女上前,将哭成一滩的赵品兰扶了起来,拉着她往外走。太子妃看着她被人拉走,脸颊上终是落下泪来。
里间的帘子却闪了一闪,谢昭从里面走了出来,太子妃看见他出来,只忙拿起手帕,将脸上的泪痕擦了擦,嘴角强挤出一丝笑道:“表哥……”
谢昭看着她伤心难过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忍,只是他既然重活一世,自然不能容忍前世的错再犯一次。
他是一个可悲的人,前世唯一有过的孩子,还是静姝腹中那尚未成型的胎儿。
谢昭叹了一口气,对太子妃道:“正如你说的,这世间女子千千万,不是她,也会有别人,你如今有孕在身,还要多保重身体。”
有些悲剧,谢昭也不知道如何去阻止,但他知道,太子妃会一举得男,而这个男孩,会成为将来大魏的主人。
他会一直陪在他的身侧,带着他走向属于他的至高无上的权利顶端。
太子妃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点了点头道:“这个道理我自然知晓,只是觉得对不住表哥你……姨母托我定下这门婚事,谁知道会变成这个结局。”
谢昭脸上却露出一丝轻快的笑意,前世的他历经了两段姻缘,却也伤了两次,也许他这个人本就不适合娶妻生子。
如闲云野鹤一般,孤身一人在世间沉浮,这才是他要走的路。
谢昭脸上露出云淡风轻的神色来,眼神也看向悠远处,只缓缓道:“我的亲事倒是不着急的,已经耽误到了现在,也不在乎再多耽误几年。”
静姝最终还是没能找到那个荷包,也只能作罢了。她跟着谢老夫人又认识了一圈人,宋景行托付来送信的小宫女终于到了。
沈云薇一早就想走了,那些人听说她是没有请帖来的,看她的眼神都带着鄙夷,可偏偏宋静姝又被谢老夫人带着,到哪里都众星拱月一般,这实在让沈云薇觉得太不舒服了,这个东宫她连一刻都不想呆下去了。
静姝辞别的谢老夫人,跟着小宫女一路来到宫门口,宋景行已经在门外等着她们,看见她们过来,只笑着道:“怎么样,宫里可好玩?”
沈云薇没有回答,冷着脸上了马车,静姝只好回道:“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也不敢乱玩。”
她的话才说完,一低头却看见了宋景行挂在腰间的荷包,静姝指着那荷包道:“大堂兄……那是我的荷包!”
“这不就是你要送我的荷包吗?”宋景行握着荷包道:“做得还挺好的,我收下了。”
“不是……”里面还绣着一个「谢」字呢,怎么会是送给你的荷包呢?静姝都着急起来了。
可那人却道:“里头还绣着一个「谢」字,可见就是你要送给我的谢礼。”
静姝被他堵得没话说了,只好支支吾吾道:“那个……你喜欢就好。”
家里人都等着她们回府,毕竟是头一次进宫,万一冲撞了什么贵人,那都是防不甚防的。
如今老太太看她们一个个平安的回来了,一颗心也算落地了,静姝回房换了一件家常的衣服,就来老太太房里请安来了,独不见沈云薇也过来。
老太太也不等她,只单单问静姝道:“在宫里都吃了些什么?玩了些什么?又见了些什么人?”
静姝一一的回答了,等说到康定侯夫人的时候,她才刻意放慢了语速,缓缓道:“我去了扬州七八年,也不知道我们府上和康定侯府还走动了没有,康定侯夫人在宴席上也没提起他们家二少爷同我的亲事来,想来是不想让人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存了退亲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