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外祖父在的时候,送过一块和田玉的籽料给我,说那是雕刻印章的好料子,我想找出来送给三表哥。”静姝一本正经道。
“那么贵重的东西,给你三表哥做什么,他也不缺这些。”何老太太倒是有些替她心疼了起来。
“三表哥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想谢谢他。”东西自然不是送给何文旭的,但静姝知道他的为人,不是他做的事情,他不会抢了这功劳昧下犒赏的。
“我这么疼你,也没见你要送什么东西给我的。”老太太酸溜溜的开口,却已经喊了刘妈妈带着静姝去开私库。
东西都好好的在八宝阁上收着,静姝很快就找到了,不小的一块料子,可以做好几枚印章。
老太太又问她:“这么一大块,还是你外祖父留下的,要不然明儿一早,我让小厮送去品玉轩,请那里的玉匠帮你开出一小块送人,别的就自己留着了?”
“那也有些糟蹋了,好料子难得,尤其是这么大块的,就给三表哥好了。”静姝阔气道。
“倒便宜他了。”何老太太笑了起来:“以后有好东西我也不给你了,省得便宜了别人。”
静姝心里却很高兴,为这玉料终于找到了一个好主人而高兴。
第二天她就差人把玉料给何文旭送了过去。
丫鬟回说东西已经收下了,也没有别的回话,静姝很快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宋家却又差人送了信过来,说老太太想早些见到静姝,问何家启程的日子。
何老太太有些不太高兴,从扬州往京城去,一路上要坐三十来天的船,静姝这次一走,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还能再见。
但她实在也想不出理由留着她了。
“既然那边催的紧,那就早些预备启程吧,下个月初就走,到京城的时候正巧能赶上过年,也算让静姝跟他们团圆了。”
老太太看着坐在下首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妇,又开口道:“京城那边老二熟悉些,这次就派你送静姝一程,给亲家母的寿礼也要备的厚重一些,别让人家给笑话了。”
静姝却开口道:“我自己回京城去就行,让二舅舅留在扬州过年吧。”
她顿了顿,继续道:“寿礼也和寻常一样准备就行,不用太贵重的。”
她都活了一世了,如何不知道宋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自恃是言情书网、清贵名流,瞧不起何家,送再多东西过去,他们也只把何家当铜钱堆成的暴发户,还不如就寻常一点的好。
“你祖母做寿,何家本来就要派人去贺寿的,让你二舅舅陪着你去不好吗?”老太太开口道。
静姝低着头,一脸平静,只是慢慢道:“今年外祖母过寿,宋家也就派了两个下人过来。”
这么远的路,本来就不方便,倒也不能算是宋家失礼了。
二老爷便道:“既然静姝这么说,那就让你三表哥送你回京吧。”
何文旭下次科举要在三年之后,身上倒是没什么差事。
况且还有谢昭一路同行,让他去一趟京城,见见世面,多认识几个朋友总是好的。
静姝这才点头答应,老太太已经跟老爷们商量起了给宋家送什么贺礼。静姝从正厅里出去,被廊下的冷风吹得打了个机灵。
“表妹!”何文旭从她身后跟了过来,眯着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她。
静姝长得十分明艳秀丽,若不是从小就跟康定侯府的嫡次子定了娃娃亲,老太太一准是要让她在何家长住的,她跟何家的姑娘可不一样,注定是要娇美尊贵一辈子的,唯一的可叹之处,就是他那姑母去的太早了些,看不到她将来的尊贵荣耀。
“你可真是大方,祖父留给你的和田玉籽料,你说送人就送人了?”何文旭笑道。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多谢三表哥给我写的字帖!”静姝故意道。
“你可太看得起我了,我像是会写那字帖的人吗?”哪有那么傻白甜的姑娘,何文旭在心里叹息。
静姝在何家过的那是比何家大小姐还尊贵的日子,可以后回到了宋家,那就不一样了。
那样的书香世家,头上还有一个继母,也不知道他这个小表妹以后还能不能维持这份纯真的本心了。
“难道不是表哥写的吗?”静姝故作不知,一本正经道:“表哥是家里唯一的秀才,二舅母常说您将来一定能为何家光耀门楣,咱家除了你,还有谁会写这么好的字帖呢?”
何文旭被她赞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后脑勺笑道:“你二舅母的话你也能信吗?她还见天的说我能考上状元呢……”
何文旭对林氏也很是无奈,做母亲的总是望子成龙的。
但他还是道:“那字帖不是我写的,祖父的籽料太贵重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静姝装作一脸茫然,又拧了拧眉心道:“竟然不是三表哥写的吗?可那字帖写的实在好,不管是谁写的,我总要谢谢他的,三表哥就帮我把那玉料转赠给那写字帖的人吧!”
“你真的要……把那玉料送人?”何文旭听着还有些心疼,可他又不好意思据为己有。
但一想到送的人是谢昭,他也就没什么好舍不得了。
谢昭这样的谦谦君子,确实配得上那样的一块美玉。
静姝依旧点头,一脸正色道:“三表哥就帮我这个忙吧!”
时间很快又过去小半个月,离静姝要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谢昭还是每日如常给她们上课,平常谢昭讲完了课,静姝总要在这边把当日学过的东西写一遍,今天却早早就收拾东西了。
下午她还要出门去,虽然何老太太给她准备了不少送人的东西。
但是她七八年没回家,好些东西自然要自己准备,才显得足够有诚意。
况且离何家不远的东关街,就是扬州城最热闹的地方,她这个时候出去,还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藕圆子。
和前世害怕回到宋家不同,静姝这一次不再惧怕那个地方。
反倒有些期待回去,她想在那龙潭虎穴中,找回前世失去的一切。
谢昭就看着小姑娘急吼吼的起身离开,丫髻上的丁香色流苏都飘了起来,提着裙袄转身对何佳蕙道:“三表姐快点,要不然藕圆子就卖光啦!”
何佳蕙却是不紧不慢的整理着东西,一脸淡然道:“你想吃让下人买一些回来,让厨房帮你煮一碗不就成了,非要在那小地方吃,挤来挤去到处是人。”
何佳蕙不懂静姝这种想要出门放飞的心情,在谢家的最后几年,她住在那几丈宽的院落中,看着天井里方寸的天空,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很久。
“我就喜欢在外头吃。”静姝笑着道。
何佳蕙已经收好了东西跟上去,蹙眉道:“我知道你们家规矩严,祖母说等你回了京城,就连大门都不能迈出去一步了,京城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她将来可是也要嫁到京城去的人!
“比这个还更可怕呢!”静姝吓唬她道。
何佳蕙起先还有些担忧,可看见了静姝眼底狡黠的笑意之后,才知道她是在逗她玩呢,笑着就追了上去:“你这坏蹄子!”
静姝一边跑一边笑道:“京城可不流行这么骂人!”
何佳蕙没追上,叉着腰喘气,笑着道:“你离开京城的时候才三四岁,我看连你也不知道京城是怎样的吧!”
第8章
对于静姝来说,京城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前世她十四岁回京,三十一岁病故,在京城整整住了十六年。
这十六年就像一场虚幻的梦,有时候午夜梦回,静姝甚至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更不知道前世的一切,是不是真实发生过。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学堂里的谢昭。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自己的先生呢?这真是让人觉得奇妙的缘分。
“表妹,再过几天你就要走了。”何佳蕙也不跟她笑闹了,情绪有些低落道:“谢先生也要走了。”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们今天去街上给谢先生选一个礼物吧,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呢!”
静姝后来也没问何文旭有没有把她的东西送给谢昭,反正东西已经给了何文旭,总能到谢昭的手里。
“我也不知道,不过谢先生是读书人,肯定喜欢一些读书人喜欢的东西。”
说起来静姝前世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她连谢昭的喜好都不知道。
但谢昭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钟爱的东西,更没有异于常人的喜好。
在静姝的眼里,谢昭是个普通人,尽管他在别人的眼中不普通,少年成名、辅佐幼主,三十岁入阁,推新政、革旧弊,把一个岌岌可危的大周挽回正道,却英年早逝。
“那我们就去聚宝斋看看,那边有很多大师定制的石砚,谢先生应该会喜欢的。”
静姝蹙了蹙眉心道:“我们还是去文墨轩吧,聚宝斋是何家的铺子,三表姐你不是连这点送礼的银子都想省了吧?”
“你胡说什么?”何佳蕙被说中了心思,顿时涨红了脸,辩解道:“我有生意照顾一下自己铺子不行吗?”
静姝已经跑远了。
东关街上的人总是那么多。
狭窄的巷子里人来人往,静姝站在路口看着店门外挂着的形态各异的招牌,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前世她活得最开心的一段时间,就是住在扬州外祖母家的日子。
要不是因为和康定侯府的亲事,她当时还想在何家多住一阵子的。
可宋家催着她回去,说康定侯府催着和她完婚,但她回去了之后才知道,那康定侯家的嫡次子安以臣,喜欢上了她继母带来的女儿沈云薇。
直到纳采前夕,静姝才知道这件事情,安以臣却说自己一直以为沈云薇是宋家的五小姐,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要娶的人就是沈云薇。
这种牵强的理由,即便是前世的静姝,他们也骗不过去的。
好在静姝并不喜欢安以臣,和他的婚事作罢,静姝非但不觉得可惜,还有一种解脱感。
只是心里觉得很对不住母亲何氏,这门婚事是何氏在世时候为她定下的,她想再找这样的钟鼎侯门定亲,却是不容易了。
但人一旦退后了一步,就会面临被人步步紧逼的境地,可那时候的静姝并不懂这些。
“表小姐,坐这边。”小丫鬟已经帮她们在藕圆店的门口占了位置,静姝跟何佳蕙一起坐了下来,婆子拿了抹布帮她们把桌椅擦干净,站在桌边上候着。
何佳蕙瞅了一眼店中有些拥挤的人群,皱着眉心道:“人来人往的,吃东西多不方便。”
静姝绞动着帕子等待着藕圆子上桌,清澈的汤水上漂浮着丁香色藕圆子,她低头咬开,里面是香甜的芝麻花生馅儿。
怀念了十几年的味道,终于又吃上了,静姝的眼圈都红了,用帕子擦着她额头沁出的细汗,吃得津津有味。
“快看,那不是三爷吗?”有小丫鬟指着外头的人群,同何佳蕙说话,静姝也跟着抬起头,看见何文旭领着谢昭走在人群中,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
他们怎么也出来了?
静姝有些好奇,嘴巴里还嚼着藕圆子,缓缓的咽下去。
何文旭已经看见了她们两个,从人群中走了过来,看着她俩道:“你们中午就吃这个了?”
“是表妹想吃,我还想吃趣园的吃狮子头呢!”何佳蕙立马发话,何文旭最阔气,跟着他肯定是吃喝全包的。
“我和四爷也没吃呢,我带你们去吃一顿好的!”何文旭笑着道。
静姝却不想去,她今天还想在外面多逛逛,去趣园大吃一顿,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我吃饱了,你们去吧。”静姝低着头说道。
“表妹就一起去吧,难得四爷也在,就当是我给你们两人践行了。”
何文旭继续道,平常这个表妹还是很随和的,怎么今天就拿乔起来了呢?
“去嘛去嘛!”何佳蕙摇着她的手臂,静姝很为难,正打算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却听谢昭开口道:“听说这藕圆子是扬州一绝,我也没尝过,既然来了,倒想尝一碗试试。”
静姝抬头看着谢昭,但那人却没有看她,好像方才他所说的那些话跟自己毫无关系。
但她心里莫名就觉得有些暖,把身旁的椅子拉开,小声道:“谢先生请坐。”
谢昭这才转身看了她一眼,表情平静的在她身边落座。
众人吃过了藕圆子,从店里出来,沿着街道两边的店铺闲逛。
何家在这条街上有好几家铺子,他们每进去一家,就有掌柜的迎出来,请他们往店里的内堂多坐一会儿。
何文旭走累了,就拉着谢昭坐下,让掌柜的沏了一壶好茶来,问他道:“是你说想出来逛逛这扬州城的,怎么还是两手空空,什么东西也没买啊?
你看上什么,尽管说,这是我们何家的铺子,记在账上就行。”
谢昭抬头,看见宋静姝正跟何佳蕙在外头大堂里选东西。
小姑娘神情专注,听掌柜的一样样的介绍这里的东西,还时不时的转头跟她表姐商量几句。
“你说……谢先生会喜欢我们给他选的礼物吗?”何佳蕙往内堂看了一眼,见谢昭正在跟何文旭喝茶,便端详起了那个石砚来。
“这是端州的端砚,很有名的,你看这砚台背面的题字:傅清正,这是一个很有名的端砚大师。”
静姝一本正经的开口,一旁的掌柜的却笑了起来,点着头道:“表小姐还知道这傅清正啊,他的砚台是做的很好,却还算不上什么大师。”
静姝这才恍然想起来,傅清正的端砚扬名天下,那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到时候他所制的端砚,那才是有价无市。
静姝便笑着道:“他做的砚台这般好,成为大师是早晚的事情,掌柜的还该多问他进点货。”
“哟,表小姐还有这生意头脑,还真是外甥多似舅呢!”
何佳蕙和静姝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