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的脸颊蓦得涨的彤红,她终于想起这是谁来着了,这可不就是康定侯的嫡次子安以臣吗?
宋老太太却是没有言语,只笑着拍了拍静姝的手背。
被隔着车帘子表白了一通,静姝终究有些不好意思,更何况自己一开始竟连对方是谁都没认出来。
外头的人见里面没反应,多少有些着急,又继续道:“四妹妹怎么不说话?”
静姝越发窘迫,老太太还在里头呢,她能说什么呢?
她一着急,便开口道:“安世兄想让我说些什么?”
安以臣见静姝回了话,眉梢透出一丝笑意来,牵着马道:“随便说什么,就是想听听四妹妹的声音罢了。”
宋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更甚了,静姝却红了脸,气呼呼的朝着马车外头翻了一个白眼。
她这里正不知道要怎么开交呢,却听前头宋廷瑄亲自走到马车跟前回话道:“老太太,前头是谢家的祭棚,谢老夫人亲自来了。”
第84章
静姝坐在马车里的身子一下就挺直了。
谢老夫人亲自来了, 这礼数可就大了,宋廷瑄不敢造次,只好过来回宋老太太。
宋老太太也是一阵惊讶, 前来路祭的都是各家世交,还有一些是宋老爷子的学生,像谢家这样算不上有什么大交情的, 要不是没有来,要么也就是请管事的设了祭棚路祭, 主人家未必都亲自过来。
然而谢家不但来了,连谢老夫人都亲自来了, 这如何能让宋老太太不惊讶呢!
“快,同我一起下去迎一迎。”宋老太太急忙拉着静姝的手道。
宋廷瑄就在马车跟前候着, 脸上带着笑道:“新晋的会元谢四爷也来了,所以儿子不敢造次,只能来劳动母亲……”
静姝听说谢昭来了,眼珠子更是亮了,再听宋廷瑄对他的称呼「新晋会元」,静姝便觉得很是开心,倒像是自己考了个会元似的。
这一世好多事情都跟前世不同了,唯独这件事情, 还是同前世一模一样的。
“这下你可高兴了,连谢先生都来送你!”宋老太太早就瞧见了静姝脸上的笑容, 低头跟她说着话,静姝脸上红扑扑的,笑着点了点头, 却见那安以臣去而复返,原是看见她们下了马车, 又特意过来向她们打个招呼。
春日阳光柔和,静姝穿着一声月白色素服,鬓边只簪了一朵新鲜的栀子花,那花瓣莹白柔嫩,衬着静姝的脸越发如凝脂一般。
安以臣一下子就看呆了似的,竟然连礼数也忘了,只是痴痴的看着静姝。
倒是宋廷瑄见了他,只问道:“安二公子还没回吗?方才侯爷唤你了!”
安以臣这才反应过来,脸上浮出一丝绯色,只笑着道:“晚辈过来向老太太请了安再走。”
他说着便走上前来,朝着宋老太太作揖,眼神却忍不住飘到了静姝的身上。
这样好看的姑娘,是她的未婚妻子,他怎么舍得退亲呢!
一想起那日他听见她母亲筹谋着要替他退亲这件事情,安以臣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反正任凭他们怎么算计,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退亲的。
察觉到安以臣的目光,静姝只垂着头,装作不知,那人也不恼,见她不肯抬头相见,便笑着道:“四妹妹一路好走,我在京城等你。”他自是要等她回来,然后娶她为妻的。
静姝被他说的不好意思了,只好点头道:“多谢安世兄。”
安以臣这才笑着告退了。
宋老太太心里却很高兴,安以臣虽然看着跳脱了一些。
但对静姝这心思,明眼人也都能瞧出来了,只要康定侯府不退亲,将来静姝嫁过去,那小子必是喜欢的。
“祖母,我们走吧。”静姝小声的说了一句,她原是急着想见一见谢昭的。
可这时候说出来,倒像是怕羞要躲着安以臣似的,老太太的笑就更深了。
谢家的祭棚搭得很大,还隔了两个偏厅,祭奠过宋老爷子之后,谢老夫人和谢昭便在里头坐着。
静姝扶着宋老太太进去,便看见谢昭坐在那里,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银灰色素服,带了文士冠,更显得气质清绝高逸,脸上的神情却很温雅。
静姝才看见她就想唤他,又怕失了礼数,便只能先朝他弯了弯眉眼,自去向谢老夫人请安道:“请老夫人安。”
说着又转身,朝着谢昭福了福身子,这才道:“给先生请安。”
“快起来吧!”谢老夫人早就开口道,她又亲自起身同宋老太太见礼,两人一番斯见之后,才又各自坐下,静姝便站在了宋老太太的身侧。
宋家此番突遭变故,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不管那些人背地里议论不议论,终究是面上无光。
谢老夫人见宋老太太不开口,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丫鬟沏了热茶上来。
宋老夫人低头抿了一口茶,再抬头时候,眼眶却红了一圈,也不知是不是被热茶给熏的,她只淡淡的叹了一口气,看了谢老夫人一眼,自嘲道:“说出来也不怕您老笑话,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竟还能遇上这样的事情,这一把老脸都丢尽了。”
宋景行认祖归宗,于宋家来说,是不折不扣的家丑,也幸好宋家大爷去的早,要不然气死的只怕就不只宋老爷子一人了。
“事情已经这样,老太太还要放宽心,这日子还得过下去,好在有姝丫头陪着你,这孩子贴心。”
谢老夫人再看静姝,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情愫,她不由自主的把视线移到了谢昭的身上,见他手里捧着茶盏,视线也正温和的落在静姝的身上。
谢老夫人忍不住蹙了蹙眉心,又转头安慰宋老太太道:“我同你是一样的,阿昭的父亲前些年去了,起先我也是走不出来,后来想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多活一日,至少也能多照看他们一日。”
宋老太太只不住的点头,如今她最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静姝了,便拉着她的手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还没瞧见姝丫头成亲呢,也还没抱上曾外孙呢,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么说一说,气氛就好了起来,只听宋老太太继续道:“这次回通州,我就想着多住两年,反正这丫头的婚事也已经定下了,等她祖父过了孝,回京再操办也不迟。”
谢昭握着茶盏的手没来由颤了颤,他竟然不知静姝已经定亲了,这是什么时候定的亲?
谢老夫人却是曾听说过此事的,如今见宋老太太这么说,便又问了一句道:“是定给了康定侯府的嫡次子了吗?”
谢昭又是一愣,他只知道当年静姝嫁的人是周小将军,怎么会是康定侯府的嫡次子呢?
“正是那孩子,这门亲事原是她母亲在的时候就定下的。”谢老夫人只开口道。
此时谢昭脑中的思绪却正漂浮不定,他猛的掀起了眼皮,总算是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
据他所知,前世嫁给安以臣的,是宋家那位姓沈的姑娘。
也就是说,前世她们谋夺了静姝的亲事,让原本应该嫁给安以臣的静姝嫁给了周洪宇……
竟然会有这种事情,谢昭再抬起头的时候,眼梢都带着几分愤怒的薄红,再看向静姝,那人却仍旧安静的站在宋老太太身边,明艳的脸上露出清雅淡然的笑意。
怪不得前世的静姝性格偏执至此,看人的眼神中总是充满疑惑和警惕,她竟曾经被人如此算计!
然而谢昭的这幅表情,已全然落在了谢老夫人的眼中,听见静姝已经定亲,谢昭竟有这样的反应,这难道还不能说明,谢昭对静姝已是如此情不自禁了吗?
她实在不明白,他这个儿子在想些什么,何必要如此自苦,又何必要如此作茧自缚。
那天她原本是要自己告诉谢昭静姝已经定亲的实情的,终究是说不出口来,今日诱着宋老太太把这一席话说了出来,他也总该想明白了吧!
“既然是她母亲定下的,那必定是一段好姻缘。”谢老夫人只笑着道。
她知道谢昭做不出夺人妻室的事情,这种结果于他过于残酷,可也不愿意看着谢昭越陷越深。
谢昭却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手中的茶盏还未放下,心里却兀自想到:若是安以臣也罢了,那人虽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却也算不得是个纨绔子弟,顶多是个毫无建树的平庸之辈。
但靠着康定侯府这棵大树,好歹也是能保得一世无忧的。
静姝若嫁给了她,必定是比嫁给那周洪宇强上许多的。
他这么一想,忍不住又自嘲了几分,挖苦自己竟像个老父亲一样操心,只怕静姝的父亲,也未必会像自己这样对静姝上心。
谢昭忍不住开口道:“那安以臣虽算不上世家子中冒尖的人才,却也是一个进退有礼的,比起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倒是强了不少。”
虽然在他看来,静姝值得更好的,可他终究不能左右她的婚事。
谢老夫人却未曾想谢昭会说出这些话来,她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了。
若说谢昭对静姝没那种念想,那处处紧张她,关心她却是不假的;
可若说有念想,缘何又能在听说她定亲之后,说出这番长辈才会说的话。
这真是让人看不懂、也摸不透。
静姝却是在这时候抬头看了谢昭一眼,她不想嫁给安以臣,听见别人提起他的名字,心里便有些排斥,又听谢昭对他评头论足的,眉心就忍不住拧了起来,竟是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只这样深深的看了谢昭一眼,倒像是在问他道:“谢先生,你当真想我嫁给那安以臣吗?”
第85章
谢昭却是被这一眼看的怔住了。
一时竟有些心虚, 毕竟他是知道静姝前世的那些遭遇的,她那继母觊觎她这桩婚事,今生未必就会不做出相同的事情来, 若是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那静姝又该如何自处呢?
是坦然的接受他们的安排,如上一世一样再另嫁他人吗?
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 这根本是无法反抗也没得选择的事情。
这一下子让谢昭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一开始觉得, 前世周洪宇在外头养了外室,终究是负了静姝, 只要静姝这辈子不再嫁给周洪宇,那便是好的。
可现在那个安以臣难道就比周洪宇强吗?明知和自己有婚约的是静姝, 最后却娶了别人, 说到底还不是没把静姝放在心上。
他忽然后悔方才说的那句话了,好像那句话会把静姝推向一个更深的深渊。
可他却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只能这样看着事态的发展,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静姝保住了这门亲事,嫁进了康定侯府而已。
那安以臣又会对她好吗?这样心智不坚的男子,到底能不能给静姝带来幸福呢?
静姝早已经不看他了, 但方才的那道视线,却仍旧烫在自己的心口。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要启程了。”宋老太太盏中的茶已吃尽,起身向谢老夫人辞行。
谢昭便也跟着站了起来,眉心却是拧着的, 瞧上去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在人前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在静姝的跟前, 不过片刻功夫,却已是换了几幅面孔了。
谢老夫人心中的疑惑更重,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笑着起来送她们出去。
一路送到了祭棚外头,宋老太太才回身道:“留步吧。”
静姝也跟着转身看谢昭,这一去她只怕要有两年回不了京城了,下次再见谢昭,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到时候说不定谢昭都已经娶妻生子了。
她还记得自己给谢昭重做的荷包,就放在她妆奁下的抽屉里,送了几次却不曾送出去,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送出去。
“谢先生。”静姝顿了片刻,终究开口道:“保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谢昭的胸口隐隐发闷,眼尾憋的通红,却是点了点头道:“你也保重。”
这一句话一说出口,就像风筝断了线一样,心尖上的刺痛一点点的扩大,谢昭拢在袖中的拳紧了又紧,最后只任由视线追随着静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