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晚上没下雪,今天又有了大太阳,外头的雪已经化了七七八八的,何老太太上了马车,同谢老太君告别,谢老太君只蹙眉道:“如今正化雪呢,地上也不好走,原本是要留你们再住两日的,只是何姑娘的腿还得回京城找个靠谱的大夫瞧一瞧,我这里就不强留你们了。”
何老太太千恩万谢,只说过几日还要亲自过来道谢,何佳蕙已经被婆子们扶着上了马车,她悄悄的打起帘子看了一眼,见徐烈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脸上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什么来。
何佳蕙便把帘子放了下来,就在她放下帘子的瞬间,徐烈却往她这边瞧了一眼,忽然想起何佳蕙昨日在那悬崖下面,说得那些要死要活的话。
他分明听谢昭说起,何佳蕙已是订了亲的人了,缘何还会有这样轻生的念头呢?
徐烈是个直肠子,是有什么不明白便要说明白的。
因此也顾不得这里人多,只冲着何佳蕙坐着的马车道:“何姑娘以后就算有什么难烦的事情,也千万别想不开,人就一条命,就这么没了岂不是很不值当。”
何佳蕙坐着的身子顿时就僵了僵,脸色都变了,只低着头不说话。
徐烈见何佳蕙不回她,只当是昨天他冒犯了她,今日便要故意疏远,倒也没往心里去,只是他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
马车里头却是一阵安静,何老太太看着何佳蕙,脸上神色肃然,过了片刻才吩咐道:“走吧,咱们先回宋家。”
这厢宋家的马车才离开,忽然有一队人策马而来,到了镇国公府别院的门口,才翻身下马,只朝着谢昭半跪下回话道:“谢大人,奴才们派人打听过了,这一带并没有什么劫匪。
倒是有几个泼皮混混,打家劫舍无恶不做,只是受欺负都是老百姓,地方官也不怎么管,至于昨天宋家人遇到的那群人,八成就是他们了。”
谢昭只拧眉听着,并没有说话,但凡这样的泼皮无赖,最不敢得罪的便是有权势的人家,宋家虽然式微,但在京城还算有些名望。
况且静姝昨日坐的马车,规制颇高,一看就是有品阶的官宦人家才能用的,那些人就算不知道里面坐着什么人。
但看这马车上的徽号,也不应该来劫宋家的马车。
唯一能说通的,便是那些人一早就知道马车里坐着什么人,因此故意要在路上劫住他们。
那又有什么人能知道静姝她们会在那边经过呢?答案却似乎有些显而易见了!
马车一路上都很安静,众人各怀心事,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回京的路不太好走,一路摇摇摆摆的,到了晌午才回宋家。
宋老太太只亲自迎到门口,确信了静姝和何佳蕙都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昨日可是吓死我了,要不是你外祖母拦着,我就跟着她一起去了。”
静姝心下难受,只抱着宋老太太道:“祖母放心,我并没有什么事,倒是表姐的脚扭伤了,还要请个大夫看看。”
宋老太太方才就看见何佳蕙是让人扶着进来了,闻言只忙迎过去道:“好孩子,让你受苦了,快回房歇着去。”
说着又忙吩咐下去道:“快把东大街那个专看跌打的婆子请来,让她好好给何姑娘瞧一瞧。”
原这些女子私密的伤处,都是有专门的人瞧的,便是一般的大夫,也不能乱看姑娘们身上的伤口。
可昨日那徐烈却二话不说,除了她的鞋袜,帮她接上了伤处。
何佳蕙一想到这些,便觉得脸颊止不住的发热。
第112章
一时众人把何佳蕙送进了漪澜院, 看跌打的婆子很快就来了。
只将她的伤处细细的看了一眼,一个劲的称赞道:“姑娘想来是遇到了高人了,这接骨的手法却是不一般, 竟比老婆子我的还高明,我再给姑娘留下这两瓶药酒,一早一晚的热敷后揉开,过不了几天,姑娘这腿就可以消肿了。”
何老太太谢天谢地, 忙让丫鬟接下了药酒,亲自送那婆子出门。
静姝仍只陪在何佳蕙的身边, 又问她疼不疼,又问她要不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何佳蕙见她忙的不可开交, 只拉着她的手道:“你就别问我了,回自己房里再睡一会儿,昨儿晚上就见你翻身,也没睡多久,你看看你这下眼圈。”
静姝哪里放心的下何佳蕙,就想陪在她的身边,只开口道:“我一点儿也不困,表姐若是困了,只管睡下,我一会儿在对面的炕上歪一会儿就好了。”
她们俩正说着, 何老太太从门外进来,那人只不过才抬了抬头,两人却都低着头不说话了。
何老太太也没啃声, 只是走过来,在窗下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 端起茶几上的热茶喝了一口,这才缓缓抬起头道:“怎么了?看见我就都哑巴了?”
静姝和何佳蕙仍旧低着头,静姝想开口说话,却被何佳蕙一下子拉住了手,只冲着她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哀求。
何老太太闭了闭眼,只道:“三丫头,你既然不让你表妹说,那你自己跟我说说,那徐世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何佳蕙的眼睛顿时就红了起来,只咬了咬唇瓣道:“祖母,是我一时没想明白,是我错了,孙女以后再也不让祖母您担心了。”
何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只起身站了起来,往门外去。
刘妈妈正侯在外头,看见老人家出来,只忙上前扶了一把,何老太太只觉得浑身都疲惫了几分,蹙眉叹道:“我原想着,我年纪也大了,也不想管孙辈的事了,可如今却也不得不管了,你去把管事的喊来,我写一封信回扬州,跟老大媳妇说,三丫头这门亲事,不能做。”
“老太太这是……”刘妈妈满是心疼,只开口道:“大老爷认准了这门亲事的,满扬州城,谁不知道咱家三姑娘是要嫁到京城来的,老太太就是心疼三姑娘,才巴巴的从扬州亲自送亲来京城,如今又说不嫁了,不是打大老爷的脸吗?”
何老太太却摇头道:“静姝她娘是怎么没的?这些年我心里一直自责,就是因为当年把她嫁得太远了,又是这样一个没担当的人,我如何能看着三丫头步她姨妈的后尘呢,咱们把这亲事退了,回扬州去,凭咱何家的家世,我就不信在扬州城找不到一户好人家。”
何佳蕙养了几日,脚踝果然消肿了,拄着拐杖,已经可以稍微走动走动。
何老太太却没有同她提起退亲的事情来,仍旧和过去一样,只是前几日平安侯府派人来探望的时候,并没有让她出来见人,只寒暄了几句,便差人送客了。
眼看着离何佳蕙大婚的日子已经近了,按照原来的计划,过几天何佳蕙便要同何老太太一起住到何家在京城的别院里头,平安侯府当日会在那边迎亲,把何佳蕙接进门去。
静姝却舍不得何佳蕙走,恨不得能推一日是一日,她心里又隐隐有些担忧,觉得平安侯府发难的日子,就在这几天了。
她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外头便有丫鬟进来回话,说平安侯夫人来了。
原来这平安侯夫人早几日就想来的,只是被她身边的婆子劝住了道:“太太这会子就去,岂不是太急了,原姑娘受了这样的委屈,先要问候一番才是。
如今就去说这事情,倒像是等着这一茬呢,不如让老婆子我先去走一趟,探探情形,等过几日太太再去也不迟。”
因此那日只来了一个婆子,何老太太见了,也没让何佳蕙出来,那婆子回去便回话道:“没见着姑娘,老太太倒是见了,也没说什么,我问了几句,又送了一些压惊的药材,她也开开心心的收下了。”
现如今几日过去了,平安侯夫人心想这迎亲的日子都近了,她这里马上就预备着要发喜帖了,这纳妾和娶妻要请的客人自是不一样的。
若是再不讲明白,恐是来不及了,因此便巴巴的就过来了。
何老太太正等着她来呢,一来退亲的事情,女方先开口也不好;
二来她原本以为,何佳蕙出了这么大的意外,平安侯夫人这个做未来婆婆的,怎么说也要亲自过来探望探望的。
况且还是去她们家路上发生的事情,谁知那天她竟没来,这也越发让何老太太打定了要同平安侯府退亲的主意。
还没过门就不知道要疼儿媳妇的人,想来将来即便是过门了,也不会多心疼几分的。
退婚的事情,若是当着何佳蕙和平安侯夫人两人当面说,只怕何佳蕙会不好意思。
可她又想让孙女亲耳听了高兴高兴,因此便先派小丫鬟把静姝同何佳蕙请进了鸿福堂的次间,然后才命人去把平安侯夫人请进来。
平安侯夫人在外院待客的偏厅等了半日,才听见有丫鬟请她进去,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只同身后跟着的老妈妈道:“你瞧瞧,这就是商贾人家的款儿,还让我等着她呢!我倒要问明白了,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只说着,才由丫鬟领着进了门。
静姝同何佳蕙进了次间,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待想要出去瞧瞧,却又被何老太太拦了回来道:“你出来做什么,在里头陪着你表姐坐坐吧,这平安侯夫人,你也不是没见过。”
静姝见何老太太还全然不知道平安侯夫人的阴谋,都快急死了,一旁的刘妈妈也跟着笑道:“表姑娘快进去,这是你表姐的未来婆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的呢!”
静姝被说羞了,只红着脸道:“妈妈你怎么这样,我这是替表姐着急呀!”
正说着,丫鬟进来传话道:“平安侯夫人来了。”
静姝这才乖乖的回次间坐了下来。
何佳蕙低着头,绞着指尖的丝帕,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静姝见她这样,越发的火急火燎了起来,时不时往厅里伸脖子,想知道她们都在说些什么。
平安侯夫人已经坐了下来,丫鬟送了茶上去,那人接了茶,却也没喝,只是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抬起头的时候,却已经换上了另一幅面孔,只蹙着眉心道:“按说我前几日就该来的,只是身上不爽快,耽误了这几日,所以才来迟了。”
何老太太便「哦」了一声,并没开口提退亲的事情,只是饶有兴趣问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侯夫人不爽快了?”
平安侯夫人见何老太太问起,只当是她已经入了自己的套了,便捧着心口道:“还不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就不说给老太太听了,省得你也跟着我一样生气!”
何老太太见她说的如此这般,心下不由好笑,只继续问道:“我年纪大了,倒是不怎么爱生气,不如侯夫人说给我听听,我也好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把夫人您气成了这个样子?”
平安侯夫人见何老太太一步步跟着她的话头走,越发就得意了,只叹了一口气,装作百般不愿道:“老太太实在想听,那我少不得也不能瞒着您老人家,只是这话我却说不出来,还是让别人说吧。”
她说着,便朝身边的老妈妈使了一个眼色,那老妈妈便上前道:“也不是什么好话,老太太不听不就是了……”
她这句话才说完,自己便急忙接了下去,怕别人不让她说似的:“就是前几日在外头听说,那天何姑娘摔下了悬崖,原是第二天才回府的,那些人便乱嚼舌根,说也不知道一个姑娘家,在悬崖下头怎么过的……也不知道有没有遇上什么歹人,若是……”
那老妈妈说到那里便不往下说了,只同平安侯夫人递了一个眼色,就见平安侯夫人哭着道:“你说说这叫什么话,真真是让人心里又生气又心疼!
我又不能用泥巴堵他们的嘴,只能自己难受,我们又是这样的人家,好歹在京城有些头脸,这些话要是再乱传出去,将来要怎么过呢!”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何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想着让他们何家能退一步,把何佳蕙送进平安侯府做妾啊!
何老太太险些气的要背过去,好在她这些年见过了大世面,这点休养还是有的,面上仍旧淡淡的,只是同那平安侯夫人道:“夫人说的也是,那些人实在说的太不堪了,只是嘴长在人家身上,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呢!”
她倒要听听,这平安侯府是怎么个仗势欺人,要说出哪些不堪的话来。
只听那老妈妈开口道:“办法也不是没有,为了保全侯府的颜面,少不得只能委屈了姑娘,只是我们太太脸皮薄,又如何肯说呢,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了。”
何老太太听了这话,简直是要气笑了,平安侯府也太过不要脸了,做婊子还想立牌坊。
难道做妾这种话,还指望着她们女方自己提出来吗?
“我倒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还要请侯夫人指教了。”
何老太太只抬起头,看着平安侯夫人,缓缓开口道。
那平安侯夫人被她这么看了一眼,只觉得阵阵心虚,一时倒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只是这大好的机会就放在跟前,这要是再不说,以后可就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