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从这里出去之后要做什么，只是这殿中气氛压抑，让他忍不住想出去透透气。
“行了行了……你去吧……”太子知道谢昭的脾气，强留他也没有意思，只摆摆手道。
谢昭忙就转身离去，他走到殿外，才发现外头下起了雪来，随身的小厮送了大氅过来给他披上，又问他道：“四爷这是要回府了吗？老夫人还在太子妃房里……”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这么多年以来，谢昭第一次有了一种迷茫的感觉。
“不用惊动老夫人，你跟我先走。”谢昭在门口吹了一会儿冷风，这才迈步走进了风雪里，冷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样的刺痛，但他现在却全然感觉不到。
宫门口陆续有几辆马车等着出入，谢昭坐在马车中，漫无目的的等着，他撩开了帘子往外头扫了一眼，听见守门的侍卫道：“三皇子方才去了哪儿，这就回来了？”
谢昭心思一动，便没有马上放下帘子，被正要进门的萧景行撞见了，那人冷冷的看着谢昭，却是同那守门的道：“去了一趟宋家。”
侍卫们放行，萧景行的马车便哒哒驶了过来，只在谢昭的马车边停了下来。
谢昭已经松开了帘子，却听萧景行开口道：“太子殿下的宴席只怕还没散吧，谢大人怎么就先走了呢？”
谢昭面无表情的坐在车里，并没有说回话，却听那人继续道：“还是……谢大人想着晚晴楼的青花姑娘，因此早早的就离席了？”
谢昭面色一滞，他不过才去过一次晚晴楼，萧景行居然就知道了，那他还知道些什么呢？
“三皇子好雅兴，知道什么青花姑娘，谢某却不知什么青花姑娘。”谢昭只开口道。
萧景行眉心微皱，忽的就笑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鄙薄的神色道：“我倒是忘了，谢大人的确不喜欢什么青花姑娘，谢大人喜欢把姑娘打扮成少年人的模样嘛！”
他顿了顿，冷笑出声：“谢大人倒是别出心裁的很呢！”
他竟然连静姝穿男装的事情都知道，谢昭的脸色越发就阴了几分，放在膝盖上的手已握紧了拳头，却听那人继续道：“不过本殿有一句话要警告谢大人。”
萧景行脸上神色肃然，只继续道：“静姝以后便是我未过门的侧妃了，还请谢大人离她远一点。”
“你……让静姝做小？”谢昭沉默了良久，最终却只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前头的侍卫已经放行，马车又辘辘的动了起来，谢昭坐在车里，思绪百转千回。
有一些事情，自他重生那一日开始，他始终没有真正面对过。
他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静姝……还是为了自己？
第135章
鸿福堂里头鸦雀无声。
静姝屏息坐在房里, 依稀能听见暖炉中炭火发出的呲呲声。
宋老太太脸上的震惊还没有退去，闭了闭眼道：“没想到他竟然是按了这样的心思，我们宋家养了他十几年,竟养出这样一头白眼狼来！”
静姝此时却已经平静了几分，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面的慌张, 再到如今静下心来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宋老太太，她心里已经有了最后的打算了。
事到如今, 这件事情算是铁板钉钉，无可改变了。
即便赐婚的圣旨还没送到宋家, 但满京城还有谁，会为了静姝而得罪三皇子呢？
只怕就连那魏国公府, 也是没有办法的, 也只能接受萧景行妻妾同娶的行为。
“祖母也不要太过担忧了，孙女……孙女……”虽然已经有了决定，但要亲口说出来，静姝还是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她对这辈子的生活有过无数次的构想，但没有一次是这样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间面临这样的境地，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一问萧景行这是为什么？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她的人生, 已经被别人做了决定。
静姝吸了吸鼻子，将眼角的泪痕擦干, 只低着头道：“三皇子说了，孙女虽是做侧妃的，但他也不会因此而看轻我……我……我想他会对我好的……祖母……也可以放……”
静姝的话还没说完, 宋老太太却是哭着道：“姝丫头，你这又是何苦呢,要说这样的话，走……我这就带着你去甘露寺，找你大伯母去！”
张氏怎么说也做了十几年宋家的媳妇，事到如今。
除了去求她，宋老太太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我便是豁出了这一张老脸，也不能让他们这样作贱你呀！
我们不贪图这荣华富贵，宋家的嫡女就算再落魄了，也绝不做妾！”
宋老太太说着，只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静姝急忙就迎了上去，才扶着她走了几步，老人家忽然就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静姝吓得惊呼道：“祖母！祖母！”但老太太早已经不省人事。
几个丫鬟婆子都慌忙凑上来，一壁喊着「老太太」，一壁吩咐了人往外头找大夫去。
外面的雪竟然越下越大。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谢昭却还坐在车里没动，外头的小厮便回道：“四爷，到家了。”
大约是因为冻久了，谢昭只觉得浑身僵硬，思维也仿佛凝固了起来，过了片刻才道：“我并没有说要回府。”
“那四爷想要去哪儿？”小厮一时摸不着头脑，往日谢昭若没指明了去哪儿，那都是默认回谢家的，今儿怎么就改了呢？
外面的人只等着谢昭回话，可谢昭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在车里漫无目的的坐着，良久后才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就在城里头转两圈吧。”
“就在……城里头转？”赶车的小厮顿时就傻眼了，这么冷的天，大家都恨不得躲在家里抱着暖炉过日子，哪有谢昭这样的主子，竟说要在城里转圈的？
眼看着这天都要黑了，这可要转到什么时候呢？
只是既然主人家发了话，自然是没有他们做奴才置喙的余地，少不得只能照着他的意思，在城里转两圈。
马车很快又动了起来，在雪地里碌碌前行，雪越发下的大了，大街上印下两条车轮子来。
临近年关，街上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天色又黑，大街上很快就黑洞洞的。
谢昭的马车里更是黑的没有一丝的光线，他就这样被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耳边只有得得的马蹄声。
也不知道在城里转了几圈，马车再一次停在了谢家的门口，小厮终于忍不住道：“四爷，这天都黑了，咱要不今儿就不转了……咱回府吧？”
谢家门口的灯都已经亮了，想来谢老夫人也已经回家了。
谢昭挽起帘子看了一眼谢家的门楣，想起前世大雪，静姝抱着手炉在门口等他，冻得脸颊通红，见他回府只忙上前把怀中的手炉递给了他，口中却说道：“母亲说你回来迟，怕你冷着，让我来迎一迎你。”
那时候他们尚且是新婚燕尔，静姝虽然对他的态度冷淡，但场面上的事情却也做的很周到，可他却常常介怀于她并非出自真心。
说到底……前世两人最终越走越远，彼此都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后来他病了，快死了，一切就也都看淡了，毕竟一开始对静姝执迷不悟的人是自己，而静姝从来都是被动的。
所以他不怨她，也不恨她，他觉得他们只是放过了彼此。
谢昭的眼眶都湿了，冷风吹在脸上几乎凝结成冰。
他明明已经放下了，不是吗？
“去宋家。”谢昭忽然开口，声音中竟带着一丝激动的震颤。
小厮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听身后的谢昭又重复了一句：“去宋家。”
一连说了两遍，自然是不会再听错得，小厮只忙点头道：“好嘞……”
静姝坐在宋老太太的床前，眼睛微微有些红肿。
好在大夫刚刚离开，说宋老太太只是气急攻心，并没有什么大碍，静姝这才松了一口气。
三年前萧景行认祖归宗，她因此没了祖父。
她不想这一次，连祖母都没了。
“祖母……祖母……”静姝哽咽着，握着宋老太太有些凉的手，一边哭一边道：“祖母您千万不能有事。”
丫鬟婆子们也都伤心了起来，忍不住擦擦眼泪，又有婆子进来传话道：“二老爷回来了。”
静姝便起身迎了过去，看见宋廷瑄一身酒气的从外面进来，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只听宋廷轩说道：“好好的老太太怎么又病倒了？”
他虽然这么说，脸上却并没有几分很担忧的表情，俗话说的好，久病床前无孝子，宋老太太最近时常有病，宋廷瑄也已经习惯了。
静姝却不想同他说三皇子的事情，反正到时候圣旨到了宋家，他们总会知道的，便开口道：“大夫已经瞧过了，说祖母没什么大碍，父亲回房休息去吧。”她受不了他那满身的酒气。
宋廷瑄便点了点头，又含含糊糊说了几句，便从鸿福堂离去了。
丫鬟端了宋老太太的药进来，静姝扶着宋老太太起身，老太太这时候已有几分清醒，看见静姝便道：“你也回去睡去，我有他们服侍就够了。”
静姝哪里肯走，吹了药亲自喂宋老太太，外面却是有人进来回话道：“四姑娘，谢大人来了，说要见老太太呢！”
谢昭怎么也来了？
静姝转头看了那丫鬟一眼，心下疑惑，忍不住问道：“谢先生怎么会来？”这都快亥时了……况且外头还下着大雪呢？
“奴婢也不知道。”那丫鬟只回话道：“谢大人只说，有事要见老太太。”
可宋老太太这样，又怎么见得了他呢？
老太太却拉着静姝的手道：“我去见他。”谢昭在朝中有些人脉，说不定可以帮静姝退了这桩婚事。
“祖母……”静姝只拦住了宋老太太，拧了拧眉心道：“祖母好生歇着，孙女去见谢先生。”
静姝却觉得谢昭过来，未必是因为自己的亲事。朝廷圣旨未出，这样私密的事情，谢昭又怎么会知道呢？
即便他知道了又能怎样，他如今还不是前世那个权倾朝野的谢首辅……
谢昭已在厅中等候了多时。
方才他才听前来送茶的小丫鬟说宋老太太病了。
他心里盘算着若是宋老太太不能相见，便只能另请了人把宋廷瑄请过来。
毕竟这样的大事，还是要跟长辈商量一下的。
时间一刻刻的过去，外面的风雪却没有一点儿要停的意思，谢昭负手站在厅中，看着墙上挂着的那一副《行者登泰山图》，画中的行者抬头看着远在山巅的顶峰，旭日东升，他没能赶得及登上山顶，但阳光依然将他笼罩在其中。
“先生……”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间打破了宁静。
谢昭身子一滞，掌心控制不住的握了握拳，身体却并没有回转过去。
他不知道来的会是静姝，他不知道他要怎样开口跟她说那些话。
那些……很可能会冒犯到她的话。
“先生找祖母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静姝小心翼翼的发问，毕竟自从那次两人在晚晴楼见面之后，便不曾还有联系。
她甚至觉得，谢昭可能到如今还在生她的气呢？要不然为什么单单说要见宋老太太一个？
听见静姝略带沙哑的声音，谢昭不置可否，他很想转身看她一眼，却放佛一下子失去了勇气。
掌心的拳越握越紧，连谢昭的眉角都显出了几分凌厉来，他终是转过身来，看着静姝道：“静姝……我娶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