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这几年的灯谜都是谢昭出的。
静姝便侧头看了谢昭一眼,那人就站在自己身侧,身长玉立,穿着月白色绣如意纹的直缀,腰间挂着玉佩香囊,那香囊看着已有些旧了,正是静姝送他的那一个。
谢昭似是感觉到了静姝的目光,也低头看她,静姝便靠到她的身边小声道:“先生怎么竟为难人,不出简单一些的题目。”
谢昭有些为难,是掌柜的说要他出难点儿的,不然灯王才摆出来就被人给拿走了,实在很丢茶馆的脸,可谁知道这几年竟没人能猜中,今年的题目,他已是在掌柜的建议下,稍微放低了一些难度了。
“我把谜底告诉你。”谢昭低头在静姝的耳边道。
“不要……”静姝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那年他帮自己猜谜就很好了。
如今还要公然放水,直接把答案给她,她的脸皮可没那么厚的。
可最后,花灯到底还是被他们带回了镇国公府,原来徐念看上了这盏孔雀灯,非要让董大少上去对对子,董家也是武将出生,哪里能对得出来,静姝看不过去了,便悄悄的央着谢昭把谜底给了她。
正月十八便是何老太太回扬州的日子,她这一趟足足在京城住了四个多月,索性也算是办成了好几桩大事。
尤其是何佳蕙嫁得这样好,她回了扬州,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上门恭贺呢。
还有静姝的亲事也定了下来,虽然她不能亲自参加她的婚礼了,可这颗心终究是落下了,只等着她的好消息了。
马车颠簸,何老太太不让何佳蕙出门,便由静姝一路送了她到十里亭。
上次来这个地方,不过是为了让何佳蕙回心转意做做样子。
可这一次,却是真的要走了,静姝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只埋在何老太太的怀中抽噎了起来。
越是上了年纪的人也越经不得分别,何老太太的眼眶也红了起来,揉着静姝的发顶道:“姝姐儿,快别哭了,外祖母答应你,等你怀上了增外孙,我还来京城看你。”
静姝自然知道何老太太说的是真心话,只是那时候她的年纪更大了,就算她想来,只怕两个舅舅也不会让她来的。
但静姝还是点头道:“那我可等着外祖母了,您可一定要来呢!”
何老太太一个劲点头,何文旭骑着马靠过来,对老太太道:“祖母,再不走到码头可就要天黑了。”
回扬州走的是水路,要趁着天亮把东西都运上船才行。
静姝这才擦干了眼泪,同何老太太道:“外祖母,您一定要保重身子,以后就算您不来京城,我也可以去扬州看您。”
“这话我爱听!”何老太太也跟着笑了起来,又含着泪看了静姝片刻,这才道:“好孩子,别送了,快回去吧。”
静姝回府住了没两日,谢家那边却来了消息,原定的婚期三月初八要改一下,原是前两日钦天监给出了今年的黄道吉日,张太后便下了旨意,把萧景行大婚的日子也定在了三月初八。
一年到头宜嫁娶的好日子不过就那么几个,原本撞了也就撞了。
但谢老夫人还是有些忌讳,因此派人给宋老太太送了书信,说要把日子改到二月里。
老太太虽然舍不得静姝这么早出阁,但也没有办法。
所以择定了二月二十,也就是静姝及笄的当天,作为她大婚的日子。
只是这样一来,及笄礼就要免了。
静姝倒是不怎么在意笄礼,不过就是一个形式而已,只是婚期又提前了十几日,倒让她有一种即将待嫁的紧迫感了。
说来也是奇怪,前世她嫁了两回,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想着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搬去另一个地方生活。
但这一次,心里却像是生了火苗似的,时而熊熊的燃烧着,时而又忽明忽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期待,又像是在害怕。
第145章
接下去的日子却是十分忙碌, 宋家上下都预备着静姝的婚事。
自从分家之后,宋老太太便免了两房的晨昏定省,尤氏推说身子骨不好, 经常十天半个月才来一回,但最近却也来的十分殷勤。
只是宋老太太对她还是淡淡的,似乎并没有想要缓和的想法。
静姝心下却是有些心疼宋老太太的, 这一阵子为了帮她张罗婚事,看上去又憔悴了不少, 本来这些事情都应该是尤氏的。
但老太太坚持要自己看着, 前几日还拉着静姝一起去西北角的跨院里看家具,埋怨最近天气不好, 家具上的红漆都来不及干了。
宋老太太的身体一直都没有痊愈, 静姝心里盘算着,等过两日给谢昭去一封信,请他把太医院的胡院判请来给老太太看诊。
静姝服侍宋老太太喝了药,两房的人便都过来请安了。
宋静妍跟在林氏的身后,脸上红扑扑的,看见静姝却只是笑笑,仍旧站在林氏身边, 并没有向往常一样腻到老太太跟前。
静姝正觉得奇怪,就听林氏开口道:“如今就剩下这通州刘家的三少爷,还有宝坻徐家的大少爷……老太太瞧着,哪一家更好些?”
原来林氏是要给宋静妍定亲呢,怪不得今天她都老实了许多。
宋静妍听林氏说完, 脸颊就更红了,绞着手中的帕子, 低着头悄悄的往老太太那边看过去。
林氏脸上还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宋静妍虽然没办法像静姝一样嫁去谢家那样的人家,但通州刘家家底殷实,还有一个当同知的老爷;
宝坻徐家就更不用说了,宝坻县城有一半的铺子都是他们家的,他家大少爷和宋景坤是同学,听说是很有才学的一位后生。宋静妍不管选他们中哪一人,都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宋老太太听了也很满意,只点了点头道:“这两家都不错,只是我听说徐家大少爷的生母走的早,如今是他继母管家……”
言下之意,将来宋静妍要在继婆婆手中讨生活,想来是不容易的。
林氏便也跟着道:“我就是担心这一点,因此才踌躇不定,想请老太太定夺。”
她说着便又扫了一眼尤氏,听说宋景坤的亲事还是老太太帮定下的,想来这尤氏还不如那徐大少的继母,人家尚且还知道为继子谋一门亲事。
尤氏被林氏冷冷的扫了一眼,心中颇有些不爽,待要开口反驳,却也不知说什么好,好在宋老太太已经发话道:“既然这样,那就干脆定下刘家,老太爷在的时候,和刘家也有些交际,我倒是见过他家那个三少爷,很是机灵,应该能和妍丫头投缘。”
宋静妍心里本来就中意那刘家少爷,只是不敢说罢了。
如今见宋老太太也这么说,脸上便露出了笑来,指尖的帕子也跟着松开了。
林氏点头称是,却听宋老太太又问道:“我之前听说周将军家也派了媒人过来,怎么后来没了消息?”
和刘徐两家相比,周家的家世肯定是要好太多了,这让宋老太太心中疑惑,林氏没道理看不上周家,反倒看上刘徐两家的。
林氏见宋老太太问了起来,这才道:“倒是也考虑过,只是……”
林氏压低了声音,想着这毕竟是周家的私事,不好意思到处乱说,便小声道:“那周小将军在外头养了外室,瞒着家里人呢!你说这样的人品……”
林氏说着便摇了摇头,宋老太太这才恍然道:“原来是这样,那真是瞧不出来,周家也算是家风持正的人家,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静姝便垂下了眉,又偷偷扫了尤氏一眼,前世尤氏可是在宋老太太跟前大大的夸赞了周洪宇一番,把老太太和她骗的团团转。
有时候连静姝自己都想不明白,尤氏跟她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对她。
尤氏仿佛也察觉到了静姝的视线,只微微清了清嗓子,过了片刻,她才开口道:“媳妇也有件事,想跟老太太商量一下。”
她垂着头,态度很是恭敬,声音也是细声细气的,只继续道:“明日是杜姨娘的七七,媳妇想请一班道士,进府给她和那个没出生的孩子做一场法事。”
宋老太太听了这话却是抬了抬头,一眨眼杜鹃都死了一个月多月了。
她不过是个小妾,在家里没摆几天也就拉出去埋了,只是杜鹃的死,明摆着和尤氏脱不了干系,她如今提起要做这些,只怕是晚上睡的不安稳了。
宋老太太便冷笑了一声道:“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静姝以为尤氏会动怒,抬头看她的时候,却见她低着头,一番受教的模样,只一个劲点头道:“老太太教训的是,是我照顾不周,才让杜姨娘惨死的,老太太就成全了我这一片心吧。”
宋老太太见她说的诚恳,倒像是有几分悔过的样子,又念着杜鹃跟了自己一场,又服侍了宋廷瑄一场,终究还是心软了,只点头道:“既然这样,你想请就请吧,也省得你整日里疑神疑鬼的。”
尤氏一连说了几声是,态度很是恭敬,直到宋老太太说乏了,她才同沈云薇一起出了鸿福堂。
静姝却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尤氏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悔过之心的人,坏人若是胆小,兴许就不会那么坏了。
只是她打着给杜姨娘做法事的幌子,宋老太太自然没法子拒绝她。
过了晌午,外头果然传来了消息,说尤氏要让芸香搬出竹意轩。
那地方原本是杜姨娘的住处,后来宋廷瑄纳了芸香,便没有另外再安置地方。
如今道士要进门做法事,自然是要到原主住过的地方。
宋家空置的院子倒是不少,只是常年没有人住,如今几个姨娘都住在棠梨院,那地方又偏,离明熙堂又远,宋廷瑄几个月也不见得去那里一回,芸香要是挪到那边,只怕过不了多久,宋廷瑄也就把她忘了。
但若是不挪,倒显得她侍宠生娇,连当家主母尤氏的话也不听了。
明熙堂刚刚掌了灯,外头就有婆子进来回话,说芸姨娘不想搬去棠梨院,想搬到明熙堂后头的倒座房里,离太太和老爷住的近,也好方便她服侍。
尤氏早就猜到芸香不好唬弄,可听见这话还是气的嘴唇都抖了。
但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以宋廷瑄如今对芸香的宠爱程度,她只要开口,宋廷瑄哪有不答应她的道理。
她想住过来就住过来好了,这样至少宋廷瑄除了这明熙堂,也不会到别的地方去了。
尤氏这么一想,心里也就舒坦了几分,却听外头沈云薇火急火燎的冲进来道:“都这个时候了,宋静姝下个月就要出阁了,母亲怎么还有心情和一个姨娘过不去!”
沈云薇本就是没什么耐心的人,更何况现如今连宋静妍的亲事也定了下来,就连宋家的庶女,都是嫁给别人当正头太太的,可她却要去做别人的小妾,这让她怎么能不着急。
“你以为我是冲着芸香去的?”尤氏看了沈云薇一眼,冷冷道:“如今全家都不敢得罪宋静姝,我自然也是不敢的……”
她说着,又蹙起了眉心,问沈云薇道:“今日的参汤给老太太送去了没有?”
沈云薇点点头,心里却有些疑惑,她如今巴不得宋老太太早早的死了才好,尤氏却每日拿出体己的人参,关照她每天送去给宋老太太服用。
尤氏脸上这才露出几分笑,拉着沈云薇的手,轻拍着她的手背道:“你放心,我保证,到了二月二十,宋静姝没法安安稳稳的出阁。”
晚上宋廷瑄一回府,直接就去了竹意轩,在那边吃了一个闭门羹,这才回了明熙堂来。
听说尤氏要给杜鹃做法事,倒是让宋廷瑄有些惊讶,在他心里,杜鹃即便不是尤氏故意害死的,但也跟她绝对脱不了关系。
宋廷瑄看着尤氏,心中有几分不屑,正要开口数落几句,却见尤氏替他斟了一杯酒,亲手奉到他面前道:“我知道你如今看着我厌弃,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是……我在你心里,当真是就是这么一个狠毒的人吗?”
尤氏说完,早已经泪眼婆娑,她本是娇媚的女子,如今虽说年纪大了,却也是徐娘半老,难掩姿色,又这般在他跟前做低伏小,楚楚可怜,宋廷瑄的怒意便散去了几分,一想起旧日的那些情分,倒也说不出狠话来。
尤氏见宋廷瑄的眼神明显的闪烁了几分,只继续道:“当年姐姐走后,你执意要娶我过门,我却非要等上一年才肯进门,你当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你啊,怕你因此背上骂名,有损声誉……
如今杜鹃才去了几天,你又纳了妾,我何尝是不肯,我只是不想你被人戳脊梁骨……”
宋廷瑄见尤氏说的真切,多少也有些动容,又见她说起从前的事情,仿佛又勾起了那一年他等待尤氏进门的迫切,想起当时的日日思念,竟让他觉得自己有些薄幸了。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宋廷瑄伸手搂着尤氏,小声安抚了起来。
尤氏便顺势靠在了他的怀中,捏着手中的帕子,轻声抽噎道:“这次请道士进门做法,却也不全是为了杜鹃的事情,你想想……自从姝丫头从南边回来,这家里发生了多少事情?”
尤氏蹙着眉心,脸上神色略显出几分疲态,只叹息道:“我好不容易怀上一个男孩,六七个月还没了……老太爷好端端就这么去了……如今又是杜姨娘和她的孩子……”
尤氏靠在宋廷瑄的怀中,假装漫不经心道:“也不知道我们宋家是得罪了那路神仙了,竟这般不顺……”
她说着,又自嘲道:“也怪我,这身子骨病病歪歪的,不然的话,早该请个大师回府,驱一驱这府上的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