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潜没有出声阻拦，他静默的看着棠梨离开，今夜，是他太心急了。
棠梨本就与人类不同，她还一心想要找到自己的父亲，她没有考虑过儿女情长，可他陡然在棠梨面前展露了心思，小人鱼不被吓到才怪。
陆潜未说出口的话，虽棠梨没有亲耳听到，可她大致也能猜出来陆潜准备说什么。
那些话萦绕在棠梨的耳边，棠梨心绪并不平静，越过假山的时候，她脚步一顿，回头看过去。
似是有所感应，这个时候，陆潜也转身看过来，如水的月色笼罩在他的周身，少年郎长身玉立，如墨般的眼眸湛黑幽深，隔着一段距离，直直对上棠梨的目光。
棠梨怔了怔，蓦然回首，她以为陆潜已经离开了，不料，陆潜还在那里。
周来和周翼已经离开了，陆潜却还在。
棠梨抿了抿唇，收回视线，不再看陆潜，转身离开。
＊
两座宅子挨着，一路还有羊角灯照明，不多时，棠梨就回到了府里。
她先去了大海星的院子，屋里有一个小厮，那小厮迎上来，“棠姑娘，周叔让我今夜过来照顾李公子。”
“麻烦你了。”棠梨笑着道：“我哥哥是第一次醉酒，他可说什么胡言乱语了？”
小厮道：“棠姑娘放心，李公子并没有发酒疯，只起来如厕了两次，其余都在睡觉，很是安静。”
“这就好。”棠梨微微点头，“入秋天气渐冷，柜子里有床褥和棉被，待会你也休息吧，不必时时守着我哥哥。”
那小厮应下，“多谢棠姑娘体恤。”
临走前，棠梨给大海星掖了掖被角，这才放心离开。
回到闺房，想起今夜发生的事情，她叹了一口气。
她鼓了鼓腮帮子，她和陆潜不是一路人，陆潜怎么会喜欢上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对她有这样的想法呢？
这些问题不得而知，陆潜已经把话挑明了，她是同意，还是该拒绝？
棠梨双手托腮，又叹了一口气，好难呀，来到人间，就遇到了乱人心绪的事情，还是在念一海好，她和其他鱼虾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诚然，她喜欢陆潜的长相和性格，也想过让陆潜当她的压寨夫君。可这一切，止步于想一想。
如果陆潜是鲛人，她一定毫不犹豫把陆潜抢回来。可是，陆潜不是鲛人，也永远不可能是鲛人。
棠若幽和念一海无数长辈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棠梨从内心深处对人类怀有警惕，无法把自己托付给一个人类男子。
棠梨的爹爹姓甚名甚，容貌、家世、是哪里人，乃至所有的消息，棠梨都不清楚，因为棠若幽不愿意告诉她。
棠梨只知道，棠若幽曾和她的父亲有过一段恩爱的时光，可人心易变，浓情蜜意的两个人，也会遇到重重矛盾。
棠梨的父亲家世煊赫，家里人并不接受棠若幽进门，棠梨的父亲，曾海誓山盟要照顾棠若幽一辈子。
然而，在棠若幽怀有身孕大着肚子去找那个男人要一个说法的时候，只得到那个男人即将成亲的消息。
如此一来，棠若幽变成了什么呢？是那个男人的妾室，还是一个没有身份被他戏弄的玩物？
其实，不仅棠若幽有这样的遭遇，鲛人大多如此。
对于人鱼而言，她们的美貌动人心魄，可欲壑难填，那股新鲜劲儿过去后，那些男子便推开她们，男人喜爱人鱼的身体，却嫌弃她们的身份，不会娶她们为妻。
那些人把她们囚禁起来，或是满足自己的私欲，或是献给权贵谋求荣华富贵，更有狠心者，整日抽打人鱼，逼迫她们流出眼泪化成珍珠，用她们的血来治病。
人鱼嫁给人类男子，幸福美满的是少数，更多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人鱼可以消除人类的记忆，可这项技能是有限制的，一旦人鱼怀有身孕，这些技能便会消失。而在怀孕的初期，人鱼也会变出鱼尾巴，这样的状态会持续一段时间。
这也是那些鲛人为何会有悲惨遭遇的缘故，将自己毫无保留的托付给人类男子，这也意味着，她们失去了自保能力，将自己的秘密暴露了出去，处于天然的劣势。
想到这儿，棠梨苦中作乐的笑了笑，说起来，《一胎二宝》那本书中，最后她化成了泡沫，死的还算利索，没有像其他鲛人那般悲惨。
人鱼越发稀少，所有在棠梨很小的时候，棠若幽便将这些事情告诉过她。
那时候的她，对人类男子有种天然的抗拒和恐惧，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棠梨就下定决心，要找一个雄性人鱼搭伴过日子，绝不把自己置于险地。
时到如今，她依然是这样的想法，陆潜很好，纵然他不一定会像那些坏人一样伤害她，可陆潜是皇子，他想要什么美人都是轻而易举，他会有与他相配的皇子妃，会有许多妾室。
棠梨生性谨慎，她不想走上棠若幽的老路。
她要找到爹爹，也是想要为棠若幽讨一个公道。
想了许多，棠梨知道该怎么做了，心头压着的石块落地。周来和周翼的突然出现，陆潜今夜并没有确切的表明情意，从明个起，避他远一些吧，这样，陆潜会知道她的想法的。
棠梨沉沉的睡了一觉，梦中总是出现陆潜，导致她一晚上没有休息好。
第二天早上，梳妆的时候，望着买回来的胭脂，棠梨拿起一盒，指腹轻轻沾了些，涂抹在脸上。
涂了胭脂后，她才发现这是陆潜给她的那一盒。
棠梨有些懊恼，那么多盒，她怎么就挑中了这一盒呢？
昨夜陆潜那张脸，一直出现在她的梦里，今天早上随便拿了一盒胭脂，还是陆潜送给她的，哪里都有陆潜！
可用都用了，又不能扔掉。棠梨咬着唇，突然意识到，陆潜是故意的。
用着借口，陆潜故意买了两座相邻的宅子，故意买给她胭脂，在她还没有发现的时候，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亲密。
如同渔网慢慢收紧，她这条小人鱼能逃出去吗？
棠梨在发呆，这个时候，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传进来，“甜棠，我脑袋好疼啊！”
棠梨回过神，起身过去，“哥哥，你醒了。”
“刚醒的。”大海星脸色苍白，瘫到椅子上，顺手倒了一盏凉茶，一饮而尽，“我脑袋瓜像是被无数绣花针戳了，又胀又疼，胃里也泛酸，想吐还吐不出来。”
棠梨想了想，倒了一盏蜂蜜茶，“空腹喝凉茶对身子不好，你喝些蜂蜜水。待会儿再吃些开胃的果子，应该会好受一点。”
“哥哥，你酒量不好，以后不要饮酒了。
大海星虚弱的应下来，“嗯。”
喝了蜂蜜茶，大海星肚里好受许多，“甜棠，我记得昨天晚上周叔说让我们过去用早膳，时候不早了，咱们过去吧。”
棠梨打着注意要远离陆潜，“哥哥，陆潜是皇子，我们不能总是麻烦他，还是出去用早膳吧。”
“确实不能一直麻烦陆潜。”大海星站起身，“那咱们就不过去了，去外面用膳，走吧。”
棠梨跟着出去，然而，刚到府门口，她便碰上了陆潜。
第48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是很久很久……
一大早, 怎么又遇到陆潜了？
陆潜神色一如既往，仿佛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梦, 只是棠梨的臆想，他淡然自若, “棠姑娘和李公子可是要出去？”
棠梨道：“是。”
陆潜了然于心，棠梨这是不打算接受他的情意了, 要避开他。
若是棠姑娘出去用膳, 可就少了和殿下相处的机会。周翼颇有眼色的看向大海星, “李公子，您昨个不是答应了要过来用早膳吗？膳食已经备好了，就等着您和棠姑娘过来。”
“已经备好饭菜了？”大海星犹豫起来, “甜棠，要不咱们还是过……”
既然打定主意远离陆潜，便不能和他有更多的接触，这样，是对陆潜负责, 也是对她自己负责。
棠梨打断大海星的话, 对着陆潜道：“殿下帮着我买下宅子，又修缮了宅子, 已经耽误您很多时间了, 我知殿下宽厚和善, 可殿下贵人事忙，我和哥哥不可一味的打扰您, 今个就不过去用膳了。”
话音落下，棠梨又看向周翼，“周侍卫, 倒是要浪费周叔的心意了，劳您替我向周叔赔罪。”
周翼一脸懵，棠姑娘这是怎么了，相比昨天晚上，好像疏离了许多。
等棠梨和大海星离开，周翼诧异的道：“殿下，您是不是惹棠姑娘生气了？”
陆潜淡声道：“可能是。”
以前，棠梨在他面前展露更多的是软甜乖巧的一面，可和棠梨接触的越多，越让陆潜发现了她的另一面，执拗又坚持，想要疏离一个人，便不拖泥带水。
这样的棠梨，不再是又甜又软的黄澄澄的梨子，可依然让人动心。
用过早膳，棠梨买了几本书，与大海星一道回府。
大海星脑袋还有些不舒服，和棠梨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回房休息去了。
棠梨翻看着诗集，她不精通诗文，便要在这方面多下些功夫。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走廊里的脚步声突然传到屋里，棠梨抬眸看去，是来人了吗？
一道女声响起，“小姐。”
“游鱼？”注意到游鱼改了称呼，合上书，棠梨起身过去，“你怎么来了？”
游鱼满脸笑容，“小姐，奴婢来伺候你呀！”
棠梨眉心皱蹙，“这可是陆潜的吩咐？”
游鱼应了一声是，“殿下上次让奴婢来伺候您，见奴婢还算合您的心意，便把奴婢买了下来，让奴婢过来伺候小姐，以后奴婢就是小姐的人了。”
棠梨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上次从安溪县回来后，陆潜问过她觉得游鱼如何。
她习惯凡事自己动手，棠梨道：“游鱼，我不需要人伺候。”
话音刚落下，陆潜的身影又出现在门口。
一上午还没过去呢，这已经是第二次见到陆潜了，棠梨有些无语，“殿下，你来做什么？”
以防棠梨找借口把他赶出去，陆潜师出有名，“这是游鱼的卖身契，我来交给你。”
收下游鱼，她和陆潜的牵扯可就更深了，棠梨正色道：“殿下，我很感谢您让游鱼过来伺候我，可您也知道，我不需要人伺候。”
陆潜还未出声，游鱼哽咽起来，“小姐，您就留下我吧，我自幼是孤儿，跟着祖母和小叔过日子，为了给小叔娶媳妇儿，祖母把我卖进了镇上的春花楼，我没有去接客，只是在春花楼做些粗话，可到底在那不干不净的地方待了几年，我的名声已经毁了。若是小姐您不要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春花楼棠梨有所耳闻，是刺桐镇上的风月场所。
棠梨劝道：“游鱼，外人误会你失了清白，那便由他们误会，你既然离开了那里，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不必太在意他人的看法。你来伺候我的话，可就彻底失去自由了，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游鱼边哭边道：“小姐，我想清楚了。春花楼闹出人命，被王县令查封，我这才得以离开。离开春花楼后，我也想尝试过平静的日子。
可让我寒心的不是旁人的诋毁，而是我祖母和小叔的嫌弃。他们说我肯定也不干净了，要把我嫁给镇上杀猪的王屠夫，那王屠夫手里有些银子，可他大腹便便，脾气暴躁，年纪都可以当我爹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小姐不留下我，我只能被祖母逼迫着与那人成亲。”
游鱼的遭遇，让人动容。
棠梨的视线移到陆潜身上，带着几分探究，找个游鱼这样让她生起恻隐之心的丫鬟，陆潜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
注意到棠梨的视线，陆潜趁机把卖身契递过去，“棠姑娘，这是游鱼的卖身契，要不要收下，由你来决定。”
棠梨暗叹口气，只得接过来，终究是被陆潜得逞了。
她转而看向游鱼，“我先收下你的卖身契，你何时想离开，我再给你。”
游鱼停止哽咽，感激不尽，“多谢姑娘，多谢殿下，奴婢一定忠心伺候姑娘，绝无二心。”
“殿下可还有事？”棠梨再次把目光投到陆潜身上。
陆潜薄唇勾了勾，“我给棠姑娘送来了卖身契，棠姑娘不请我喝杯茶吗？”
陆潜肯定不单单是来喝茶的，棠梨樱唇微抿，“我这里的茶，比不上殿下府里，殿下不会喜欢的。”
陆潜扬了扬眉峰，“不试一试，又怎能确定？”
棠梨眸子瞪圆些，察觉到陆潜话里有话。
大拇指抵着食指指腹，稍稍用力划了一下，棠梨接着松开手，轻轻的道：“万事皆可尝试，然而，要有个好结果，还是要门当户对、合适合宜才对。否则，只是浪费时间。”
“原来你明白我昨晚的意思。”陆潜轻笑一声。
他一步一步走近棠梨，声音又低又沉，“你从今天早上便一直避着我，棠梨，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棠梨心弦一颤，她在害怕什么呢？
“你是天之骄子，金尊玉贵，什么都不缺，你想要的，想法设法要得到，等你厌弃了，便可随意丢到一旁。你可以一时对我温柔，可你能一辈子都这样吗？”
眼看陆潜要开口，棠梨先他一步道：“殿下，我给你讲一讲我爹和我娘的事情吧。”
“我爹出身高门大户，他爱慕我娘时，也是像你这样情意绵绵，甚至，他还许诺要娶我娘为妻。可最后，我娘无名无分回到念一海，把我生下来，独自一人抚养我长大。”
“我娘性子高傲，唯独在我爹这里输的一塌涂地。在她满心欢喜要把有孕的消息告诉我爹时，等来的是我爹迎娶娇妻进门。我娘嘴上不说，可我可以看出来，她并没有释然。”
“在我六岁那年，我娘郁结于心，旧疾复发，撒手人寰。”
听到这些话，陆潜一愣，他不知道棠梨的娘亲有这样的遭遇。
陆潜薄唇轻启，“所以，你害怕我和你爹爹一样的薄情寡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