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却没放过她,手中力道越发大了些,声音沉着在她耳边:“你拿自己与未来太子妃比?”
长卿清醒几分,忙将他推了推,她错了,她得谢罪。不然得要挨罚了,她一双手却死死被殿下锁住了,她动不了。她只好道,“长卿、妄议未来太子妃…有罪…”
“下午,你便该罚。”长卿听出来他话里的笑意,殿下还记得她下午偷吃的事情,不像是醉了,好像还更清醒了。又听他凑在她耳边小声着,“等回了佑心院,两罪并罚。”
马车挺好在佑心院门前。长卿身子已经滚烫得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窝在殿下怀里,根本动弹不得。她还想走回去的,可殿下不让。殿下将她抱下来马车,又抱进了寝殿。
她听到沈嬷嬷在殿下身后叹了声气,却也只能听命将寝殿房门关好了。
殿下今日该是喝了些酒,今日只一回便放过了她。长卿太累了,刚被殿下裹进被褥里,眼皮就开始打架。她恍恍惚惚开始做梦了。
她梦见沈嬷嬷养的黑猫踏雪死在了自己的床上,沈嬷嬷罚她跪了一整日。她好委屈,她也好喜欢踏雪,平日嬷嬷不在,都是她给踏雪喂东西吃。踏雪死了她也好伤心,可更伤心的是,嬷嬷罚她跪着不能吃饭…
后来的梦境越来越真实了,她眼前快速闪过的画面,好像是就是她的一辈子。
她看到殿下宠爱她胜过了纪小姐,封她做了的太子妃。三年后,晋王也帮她拿到阿爹阿娘的特赦,回京养老。长卿觉得自己好幸福,她还有了殿下的骨肉。
可就在她封妃子前日,纪小姐来找她,笑着告诉她:安远侯和安远侯夫人,不堪北疆苦寒,病亡了…
她觉得心脏好像被匕首捅了一刀,她好痛,肚子也痛。殿下上朝回来的时候,她失了孩子,又没了父母…她也不想见殿下,更不想见晋王。
之后数年,她过得浑浑噩噩,她知道殿下和晋王明争暗斗,争夺帝位,可谁都忌惮对方三分。
再后来,晋王挑起大周和瓦剌人的战争,被殿下的暗卫刺杀在了德胜门外的小巷里。
可瓦剌人已经兵临京都城下,殿下亲自带人守城,被瓦剌人的□□射伤,加上多年积劳,太医院都没有了办法。
她哭着送走了殿下,可苏公公却端上来一个毒瓶,“娘娘,殿下临死前,想让你入陵寝陪葬。”
她倒抽了一口气,从梦中惊醒过来。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了似的,背后已然一身大汗。她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看了看四周,还是殿下的寝殿,她还躺在殿下的金丝榻上…
还好只是个梦…
她侧了侧身,想看看殿下,床榻上那个位置却已经空空的了。隔壁书房里,晃着一丝烛火。殿下这么晚了还起身读书么?
她悄声凑过去门边。
书房里点着一炉炭火,暖暖的,殿下方才宠幸完她,衣衫还未换。长卿见他敞着衣领,正坐在案前写字,又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话。
“子女气数沿自父祖,宋冰玉如此张狂。你去查查尚书宋迟。”
殿下好像在吩咐什么人,她这才扫见,靠着她这一侧的角落里,是立着个小人儿的。那小人儿一身黑衣,面容不过十二三岁模样。听着殿下的话,答了声好,又抱拳对殿下一拜。
“今日在养心殿外,殿下带着的那个婢子,好似和晋王说了话…”
长卿忙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殿下都知道了?
殿下手中的笔停了停,“他们说什么了?”
那黑衣小人儿清了清嗓门儿,“好似说的是殿下选妃之事。那婢子,怕是晋王派来殿下身边的。他不想让你娶首辅女儿。”
殿下手中的笔又开始晃动了,他竟然一点儿也不惊讶。长卿都快惊掉下巴了…却听殿下道,“孤知道。孤便随着他的意思,让他看看孤有多喜欢那丫头。”
“!!!”殿下宠幸她竟是欲擒故纵给晋王看的…
那黑衣小人儿对殿下拜了拜,“那明煜就先去查查宋迟。”
“嗯。”凌墨答完,起身往寝殿的方向走了过来。那小人儿也好似从窗口翻了出去。
长卿慌慌乱乱,忙重新回了榻上躺好。
殿下躺回来她身边的时候,鼻息扑在她的额头上,她忙躲了躲。
殿下的手却伸来她腰间捂了捂,“躲什么?”
“长卿…害怕…”
“做噩梦了?”殿下的声音好温柔,和刚刚的不一样。殿下的手掌也暖暖的。
“嗯…”长卿点了点头,被他捂到了胸前,眼皮便又搭隆了下去。
四更天的时候,长卿便起来了,侍奉了殿下更衣早膳,今日是年初一,殿下得去宫中给太后娘娘请新年安康。今日殿下竟是放过她了,换了朝云随行。
长卿落得清闲,正打算去厨房找些东西吃,然后回去自己的小屋里,睡个回笼觉。
可还未出佑心院门口,她便被沈嬷嬷一把喊住了。“阮长卿!踏雪可是你药死的?”
踏雪…长卿心中觉得不妙,她想起昨日那个梦境来。她忙低头回了嬷嬷的话,“踏雪、踏雪真的死了?”
沈嬷嬷脸上生气得都起了褶子。踏雪是嬷嬷从小养大的,嬷嬷好似还刚刚哭过。长卿见嬷嬷指了指她小屋,“你自己进去看看!”
长卿进来小屋,眼前的景象,竟和昨夜梦中的一模一样,踏雪被人药死了,扔在她的被窝里。她觉得踏雪好可怜,可长卿也好可怜,她马上就要被嬷嬷罚跪了…
沈嬷嬷本就觉得她祸害了殿下的身子,不喜欢她。这一回任由得她辩解了好几回也没有用。长卿果真被嬷嬷罚跪在小禅房门外了…
一跪下去便是整整一个晌午。
她膝盖都麻了,早上起来还没吃东西…她有些头重脚轻,昏昏沉沉之间,便又想起昨夜做的那个梦来。
她忽的打了个寒颤,惊醒几分:踏雪真的死了,那些梦境该不会就是她的一辈子?
晋王救不了她的阿爹和阿娘,最后死在殿下手上。她被纪悠然害得小产,膝下无子。殿下最后战死沙场,还会赐她毒瓶陪葬…
长卿只觉得自己快要完蛋了。她得早些考虑后路…
不知跪了多久,她终于扫见佑心院门里飘进来一抹玄色的人影,后头还跟着苏公公。是殿下回来了。
第4章 . 弄青梅(4) 殿下微微侧眸扫了她一眼……
殿下却只是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好似并未看到她似的。
长卿几分失落,又跪了好一会儿,才听得苏公公在书房门外传她:“长卿,殿下让你进来伺候。”
她终于得救了,起来的时候,腿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她扶着门边进来书房,垂着眸给殿下福礼。却闻见了一阵香味儿,香菇、火腿、虾肉…太香了…
却听殿下吩咐,“过来给孤磨墨。”
长卿走去书桌旁,这才看到殿下面前摆着的那碗三鲜面,面汤金黄,上面飘着香菇、火腿、虾饺…都是真真的。她晃了晃神,边咽着口水,边拿起来墨块儿在砚台里研了两下。
这么好吃的面条摆在案上,殿下却不动如钟,筷子都没动一下。
她磨好了一滩墨汁,殿下就过来沾了一下,写了两个字。然后放下毛笔,拿起筷子去吃那碗面了。不知怎的,看到殿下吃面,长卿便觉着吃到自己肚子里似的,也好满足。
殿下吃了一口面便放了筷子,将那碗面条往旁边推了推,“孤吃不下了,赏你。”
“!”长卿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忙放下来手里的墨块儿,端着那碗面条便往外去。
后头殿下却沉沉一声,“去哪儿?”
长卿抱着面碗回身过来,“长卿回屋里吃了面,再来侍奉殿下。”
“就在这儿吃。”殿下目光还垂在手中的书卷上,没看她。
长卿只好端着面碗在小圆桌前坐下,嗦起面条来。
她自幼被教导,吃东西得有仪态。虽是饿得紧了,依然小口小口吃着,只是一口接一口动作略微快了些。
凌墨偶有抬眸扫见她吃相,怕是饿得不轻,便问道,“嬷嬷为何罚你?”
“……”说到这里,长卿更是委屈起来。倒不是因为嬷嬷罚了她。而是踏雪死了,昨日夜里做的梦都是真的。她边吃着面条,眼泪便不自觉往面碗里滴了两颗。
凌墨听她没答话,放了手中书卷,沉沉两个字:“说话。”
长卿满嘴囫囵,只好鼓着腮帮子给他解释了一遍,嬷嬷以为是她药死了踏雪,她虽解释了不是自己,可嬷嬷一口咬定了,便将她罚跪了一个晌午。
凌墨听完,只是简单四个字,“孤知道了。”
长卿吃完面条,便又去殿下跟前磨墨。
殿下今日好似心情不错,一直在临柳氏的书法。殿下笔锋有骨,运笔有神。可是长卿跪了一上午,刚刚吃完面条,便觉得好困。殿下的字再好看,她也没能撑住。
凌墨临完一帖,正去沾墨,却见砚台里的墨汁儿现了底,拿着墨条的那只小手,已然一动不动。
他这才抬眸看了看,旁边那丫头眼皮已然合上了,头还掉在半空,一盹一盹的…嘴边笑靥上还沾了一个墨点…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
长卿梦里去了北疆,北疆下了好大的雪,她和阿爹阿娘一块儿,在雪地里划雪橇。
小马拉着雪橇走得飞快。她躺在雪橇里,里头铺着羊绒毯,又软又舒服。前面拉着雪橇的人,好像在回头看她。那双长眼里眸色深如墨,鼻梁高挺得像山峦,她忽的将人认了出来。
“殿、殿下?!”
长卿醒了,殿下正在眼前望着她,她忙看了看四周,还是在方才的书房里。只是殿下将她抱到了一旁的软塌上,还给她盖上了羊绒毯。
“长卿…知错了…”
殿下却对她说,“睡会儿。孤约了秦王在翠竹轩下棋,一会儿由你当差。”
长卿给自己好好捂了捂那羊毛小毯,这小毯子软软的,她早就看上了。只是东西是殿下的,平日里她不能碰。趁着殿下让她在软塌上睡觉,她得好好摸摸。
殿下伸着拇指揉了揉她的脸蛋。“快睡。”
长卿眨巴了两下眼睛,殿下今日如此温柔。若是殿下不赐死她,她还是可以考虑留在殿下身边端茶送水的。
她合了眼,不知睡了多久,好像听到了苏公公的声音在门外提点着,“殿下,秦王殿下来了,人已经在翠竹轩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觉得脸上有些痒痒的…
睁眼的时候,却见殿下正望着自己。她耳尖发烫,殿下可是又想着那事儿了?她忙将自己撑了起来,提醒着,“殿、殿下,秦王殿下来了,您还约好了人家下棋。”
殿下正了正身子,好像往身后藏着什么东西,“孤知道。”长卿看到了,那是只小毛笔,笔尖儿上还染着丹红。殿下藏毛笔做什么?
可见殿下已经起了身,她也忙起身整理了一番自己,跟着殿下往外头去了。
长卿跟着殿下从佑心院里出来的时候,正遇上朝云和冉碧正才外头回来。
朝云和冉碧见了她都捂嘴偷笑,也不知是为什么。
长卿跟紧了些殿下,小声在他身后问着,“殿下,长卿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呀?”
殿下微微侧眸扫了她一眼,“没有。今日很美。”
“!”长卿心里闪过一丝窃喜。还在侯府的时候,她对自己的样貌还是颇有自信的。阿娘常说她眼睛生得好看,一双丹凤眼,很是清澈。可今日竟是殿下夸她美貌了?
她还有几分不可置信,伸手想去摸摸自己脸蛋。手腕儿却被殿下一把拧住了,殿下拉着她的手,走了好久。直到到了翠竹轩门前,才将她松了开来。
翠竹轩的竹子生的高,午后阳光好,轻轻微风,将竹子在雪地里投出一道道碎影。
小轩亭里,秦王已经在等着了,见得太子来了,起身来迎,“晌午在皇祖母那里输给二皇兄,我不服。来,再来一局。”
长卿只见石桌上已然摆好了棋盘。她将手里抱着的蒲垫帮殿下铺好在石凳上。殿下落了座,苏公公又让人送来了茶水。长卿给二位殿下倒茶的时候,这才偷偷打量了一番秦王殿下。
秦王殿下眉眼间和殿下有三分相似,只是模样更清隽些。其实殿下也是公子如玉的年岁,只是长卿总猜不透殿下的心思,便觉得他老…
两人下棋,殿下先落了子。长卿一旁看了三两回合,觉得沉闷。在侯府的时候,琴棋书画都是功课,可她不喜欢下棋,是以从来都做不好。
秦王边落了一子,边与殿下道,“皇祖母就要过寿了,二皇兄打算准备什么贺礼?”
殿下未答,将话又抛了回去:“三皇弟又打算备什么贺礼?”
“皇祖母念佛,我打算给皇祖母亲手抄一副金刚经祈福。”
殿下嘴角微微勾起,“三皇弟果真用心,也难怪皇祖母偏爱。”
长卿想起昨日的家宴上,太后娘娘跟秦王殿下有说有笑,比起白日里对太子殿下确是要亲切多了。她好像也听嬷嬷们说过,秦王生母柔妃娘娘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诸多皇子之中更多了一层血亲,秦王平日雅趣甚多,便也更能哄得太后娘娘欢心。
秦王殿下在皇子之中排行第三,若昨日长卿那个梦境是真的,太子和晋王都没有好结局,那最后定是秦王殿下做了皇帝。
她正有些走神,却见殿下敲了敲茶盏。
长卿这才看到,殿下的茶盏空了,她忙去提着小壶,给殿下添水。秦王殿下今日来,也未带着婢子伺候,长卿瞟见秦王殿下的茶盏也快要空了…
她忽的觉得,她此生惨淡的结局好像还可以拯救一下。
长卿微微卷起来袖口,提着茶壶给秦王殿下添茶的时候,刻意摆弄了一番自己白花花的手臂。
长卿记得,她刚入佑心院伺候殿下读书的时候,殿下的目光便尝尝迟凝在她手上,后来也是因此才召她侍寝。也不知道秦王殿下会不会喜欢?
凌墨扫见她那般小动作,正落下去的棋子猛地顿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