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见得,秦王殿下的目色也是一滞,然后轻抬眼眸,望了她一眼,可很快又沉了下去,像是再躲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长卿心里好失落,她刻意讨好,秦王殿下却好像不喜欢她…
秦王殿下又与殿下说起诗词来,“前几日读了前朝林逋的咏梅词。方才来时,见二皇兄的佑心院门前那些梅花都开了,真是应景。”
殿下又落了一子,“林逋的梅花词,孤也喜欢。”
长卿忙接了话去: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她觉得自己难得机灵了一回,竟刚好记得这首咏梅的词,便念给了秦王殿下听。
秦王殿下面色好像好些了,望着她嘴角含笑,“吟得甚好。二皇兄身边的婢子也是颇有雅性的。”
长卿对秦王福了福身,“长卿曾临过这首词的书帖,其中意境长卿很喜欢。”
“哦?”秦王殿下好像起了兴致,“你临的谁的书帖?”
“赵佶…”她学着昨日纪家小姐的模样,垂着眸,几分浅笑,“瘦金字体,张扬有骨,长卿很喜欢。”
“看来长卿也该有一手好字。”
长卿听着秦王殿下夸她,还想再告诉殿下,自己的字真是好看的,比昨日纪家小姐的要好看…
却听得太子殿下道:“字丑。”
“……”长卿好委屈,到了嘴边的话都被堵了回来。
秦王殿下却是望着她一笑,又摸了摸他自己的嘴角,“看来长卿真是很喜欢梅花?”
长卿望着秦王目色里的笑意,眨巴了两下眼睛,她不太明白…
太子殿下却是轻哼了一声,长卿更是委屈极了,他还笑她?殿下可是觉得她跟昨日那宋冰玉一样,市井妖媚,丢人现眼…
秦王殿下却起身凑来她面前,亲手擦了擦她嘴角。
第5章 . 弄青梅(5) 孤给自己的东西做个记号……
长卿几分猝不及防,却见秦王殿下手指上,沾着一抹丹红的颜色。是她脸上的?
她脸上怎么会有丹红呢?她摸了摸自己嘴角,手指果然也沾上了丹红…一旁有个小水塘,她忙去水里照了照,她两边嘴角上竟各画了一朵梅花?水里自己的样子,像个傻妞…
等等,方才她就是顶着这两朵梅花给秦王殿下倒茶念诗的?
她顿时蔫了,头垂得低低的,秦王殿下却还笑,“这梅花,长卿是自己画的?”
“……”长卿这才想起来刚刚她一觉睡醒,殿下往身后藏着的那只毛笔,笔尖上的丹红,和她手指尖儿上的一模一样。她狠狠盯了殿下一眼。
殿下却沉着脸,正在想棋,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主子要捉弄她,她能有什么办法,可长卿实在不能看着自己这么丑,“长卿、长卿冲撞了秦王殿下,先退下了,长卿回去让冉碧和朝云来伺候。”
她刚要逃,凌墨却开了口,“孤让你走了么?”
“……”她只好又转身回来,小声在殿下身边道,“殿下,长卿实在难看…”
殿下却吩咐她,“小厨房备了糕点,你去拿过来。”
长卿终于得了救,去拿糕点便能洗脸了。她给二位殿下福了一幅身,便急着往小厨房里去了。
见得人走了,秦王方才坐回来棋桌旁,“可不像是她自己画的,倒像是被二皇兄欺负了。”
凌墨垂眸在棋盘上,“三皇弟京郊外宅刚收了风月楼的花魁,这般丑婢也能放在眼里?”
“哪里丑?我看倒是挺可爱。”凌旭落了一子,试探道,“这长卿可就是二皇兄收的那个暖床婢?二皇兄该不会是在护食?”
凌墨没答这话,却在棋盘上一颗一颗拾起黑子来。凌旭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失地已覆了半壁棋盘…“诶,刚刚那颗子下错了,二皇兄,再让我一让。”
凌墨淡淡:“举棋不悔,让不了。”
见凌墨不肯松口,凌旭拂袖抹了一把棋盘,“不行不行,再来一局。”说着自顾自又分起棋子来。
长卿端着糕点回来的时候,生了几分小脾性,殿下太过分了,害她在秦王面前献丑。手里的糕点磁盘落在石桌上的时候,咯噔一声响。
凌墨抬眸扫了她一眼,笑靥上的两朵梅花果真洗干净了,只是一对小酒窝被她揉得通红,看起来还有几分不高兴,他手背推了推那个盘子,“糕点赏你。”
“……”她是那么好哄的么?一盘糕点就能打发了?她中午吃饱了,现在腰杆子挺得直直的。“长卿不敢。”
凌墨淡淡:“那晚上也不用吃了。”
“……”长卿咽了一口口水,不吃就不吃,她也是有骨气的!
秦王殿下却点了点茶盏,“长卿啊,给我添点儿茶。”
长卿笑着应声,她洗了脸了,现在好看了。“长卿给殿下添茶。”袖口子又抹了起来,露出一双玉臂,提起小茶壶,翘着兰花指,给秦王殿下的茶盏里满上。
秦王殿下好像多看了她两眼,她方才洗了脸,嘴角旁边两个小酒窝也能看得见了。她得好好让秦王殿下多看看。
秦王方才又落下一子,便忙着在棋盘上捡起太子的黑子来。“诶,二皇兄,我赢了!”
“三皇弟棋技果真在孤之上,今日便就到这里。”凌墨说着起了身,吩咐一旁苏公公,“你来送秦王殿下。”
苏公公答了声是。
凌旭忽觉得不对:“二皇兄,你这可是想赶我走,故意输给我的?”
“三皇弟棋技超群,为何要妄自菲薄?”凌墨答得谦和,目光却落在长卿身上,“还不随孤回佑心院?”
“……”长卿脸上几分不愿,又只好对秦王殿下福了一福,“殿下慢走。”她这才跟回了太子殿下身边。
凌墨背着手走在前头,带她出来了翠竹轩,又故意等了等她。
长卿不敢跟他离得太近。奴婢们,都是随着主子身后的。殿下却问她,“你很喜欢秦王?”
刚刚被他捉弄的事情还没过去,长卿心里怨气,“秦王殿下比殿下你温柔。”
她话刚落下,殿下便回身过来望着她。那双长眸中目色深不见底,她这才后怕起来,可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竟是跟他顶撞了一句,“殿下书房里有宣纸,在我脸上画花儿做什么?长卿再不好看,可也是有阿爹阿娘的。”
殿下没说话,却朝她走了过来。长卿忙往后退了两步,腰身便一把被他卷了起来。
殿下将她抱到身前,凑着她脸颊上刚刚画过梅花的地方,轻啄了一口。“孤给自己的东西做个标记怎么了?很委屈你了?”
“……不、不委屈。”她不敢动了,身子都僵了。若这是在佑心院里就算了,一旁还有公公们看着呢。“那,长卿晚上还能不能吃饭呀殿下?”
殿下方才嘴角还挂着笑意,好似被她这话扫了兴致,又沉了下去。长卿腰上的大掌也松开了。殿下却没回她的话,继续走路。长卿紧跟着他,进了佑心院大门,又入了书房。殿下若没许她吃饭,嬷嬷便更不会许了…
长卿却忽的扫见,书房里已经候着两个人。
一个是她昨夜里见过的那个小黑衣人。另一个是个姑娘。
那姑娘一身淡色衣裙,明明是冬日里,却还露着小腰,腰上懒散挂着一圈银色铃铛。长卿有些替她冷,却又见那姑娘的眉眼,与大周朝的人都生得不一样,倒是有几分胡人的影子。
那小黑衣人上前,对殿下拜了一拜,“殿下,这是仙仙姑娘。”
仙仙姑娘…长卿只觉着一听便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儿。这么一比起来,昨日那宋冰玉该是因得市井妖媚得还不够,殿下方才不喜欢。
长卿还想问问她晚饭的着落,殿下脸色却是沉得很难看,目色扫在她面上,冷冷道,“出去。”
“……”长卿只能从门里退了出来,余光却扫见殿下坐去了书桌前。那小黑衣人走来门边将书房的门合上了。
门缝里,仙仙姑娘对殿下福了一福身,跳起胡旋舞来,那腰身细软,臂舞如轻枝,一颦一笑皆是魅惑…
殿下好似有了新欢,长卿却并不觉得失落,反倒轻松了几分。殿下从来都不是她的。她倒是可以好好考虑考虑自己的退路了。
晚上,殿下没空罚她,嬷嬷好似也没空理她,她和朝云要好,便一同去小厨房,问厨子要了一碗素面吃。
回来婢女们住的小侧间儿的时候,她又发现自己来了月事,她忙去告诉了嬷嬷。嬷嬷让她这几日在外间儿打杂,不用进书房了,她正临血污之灾,不能冲撞了殿下。
长卿终于可以放假拉!
夜里,嬷嬷让冉碧去侍奉殿下读书,长卿还有几分好奇,怎好像不见那仙仙姑娘?可还没一炷香的功夫,冉碧便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侧间儿。
长卿在床榻上张了一张小案,正临帖写字。冉碧却扔了块儿脏帕子来她案上,长卿见那帕子上被踩了一道儿脚印,脚印大,是男人的。
冉碧对她颐指气使:“你去洗了。”
夜里,佑心院里没别的男人,不用问,脚印是殿下踩的。冉碧该是又没讨得殿下欢心,便来拿她出气了。
长卿将那帕子撇去一旁,人却一动没动继续临着字。她刚入佑心院的时候,冉碧便总使唤她做事儿。现如今她也算是半个老人了,冉碧的阶品也就比她高一级,她才不要再听冉碧使唤。
冉碧见她没动,不依不饶,“被殿下临幸过了,翅膀果然硬了。都喊不动你了?”冉碧捏着那脏帕子起来,直扔在了她面上。
长卿瞪了冉碧一眼:“这佑心院里,只有殿下一个主子。何时我们也要伺候冉碧?”
朝云年岁长些,知道冉碧耍脾性,便也帮着长卿,“若想当主子,便好好对殿下使力。等你封了个良娣,再使唤我们也不迟。”
“你们…”冉碧气得脸都绿了,朝云阶品比她高,她不敢得罪朝云。可长卿坐在小案前,那副娇弱淡定的模样实在可恨。
长卿正垂眸继续临字,却见冉碧气势汹汹朝她走了过来。眼见一个巴掌就要落在她脸上,侧间儿的屋门却被人推开了。苏公公带着几个内侍从外头进来,直将冉碧拖了出去。
冉碧慌慌乱乱,哭喊了一番,苏公公也没作理会。
佑心院里好像起了灯火,长卿和朝云没被传召,只好一同趴着小窗上往外看。
便见殿下的书房门前,沈嬷嬷好似早就跪好了。冉碧被内侍们拖着一并跪去了沈嬷嬷旁边。殿下没出来,好似还在书房里。
苏公公却问起二人的话来,“踏雪是佑心院里的猫,那是染了皇家之气的。昨日有人说看到有人往踏雪饭碗里落毒,你们若自己招了,殿下还能饶你们一条性命。若是非要奴家喊人来作证,那后果奴家可不敢保证。”
第6章 . 弄青梅(6) 这是断人气血,让女子避……
冉碧被这么一吓,全盘交代了出来。踏雪是她药死的,药死了之后,她还将踏雪扔在长卿被子里,让嬷嬷以为是长卿做的,将长卿罚跪。
冉碧抱着苏公公的腿,求苏公公和殿下放过她。
苏公公却一脚将她踢开了,然后进了书房跟殿下说话,半晌才再出来。“殿下说,他的佑心院里向来清净,容不得生事之人。冉碧,先杖责三十,而后发配宫中辛者库,永不再用。”
冉碧哭着哭着便晕了过去,由得内侍们抬着出去打板子了。
沈嬷嬷还跪着,却听苏公公问话,“如此贱婢,你今日还安排来侍奉殿下,你与她该不会是一丘之貉?”
沈嬷嬷头都不敢抬,“不、不是。都是冉碧那丫头自己拿的主意,见长卿今日小日子了,便自己进了书房伺候。”
苏公公笑的几分阴冷,“便最好是这样。殿下念着嬷嬷这几年尽心伺候,今日冉碧的事情,便不追究在嬷嬷身上了。不过还是得有劳嬷嬷,在小禅房门外跪上一晚上。殿下说,这是佑心院的规矩。”
苏公公说完,内侍们便都走了。嬷嬷这下可乖巧了,将自己挪去了小禅房门前罚跪。
佑心院里少了个人,嬷嬷又跪了整整一夜。次日一早殿下上朝,朝云一个人伺候不过来。长卿便也顾不得什么小日子了,跟着来了寝殿里,伺候殿下更衣梳洗。
殿下今日精神不太好,眼底下起了一层青雾。
长卿帮殿下理着衣领,手却被殿下一把捉住了。朝云刚刚转背去拧帕子了,殿下却轻声问她,“今日手凉,嬷嬷说你小日子来了?”
“嗯…”她轻哼了一声,从殿下手里抽了手出来。女儿家的事情,哪里好让殿下问起。
殿下接过去朝云递来的帕子擦脸,只在扫了长卿一眼,方才去了偏殿用早膳了。
殿下上朝去了,长卿落得清闲,终于安安稳稳吃了个早饭,又回来睡了个回笼觉。
晌午时分,佑心院里便又嘈杂了起来。长卿从床榻上撑起来身子,听得外头声响,觉得几分出奇。平日里殿下上朝完,还会去勤政殿里看看奏折,该没有这么快回来东宫的才对。也不知道外头是谁来了…
她披好衣服出来望了望,便见嬷嬷客客气气,正领着个女子在佑心院里四处看着。嬷嬷笑脸盈盈,就差没将面皮拆下来,往人家脚边儿上送了。那进来的女子眼眸淡淡,却并未将嬷嬷的殷勤放在眼里。
长卿将那女子认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前日在宫中见过的纪家小姐。不知怎的,长卿只觉小腹痛了一下,梦中失子之痛好似还在提醒着她。
朝云正从外头回来,便被嬷嬷叫了过去,给纪家小姐请安了。嬷嬷还吩咐着朝云,“去将长卿也喊来。”
长卿刚刚理好了衣衫,听着嬷嬷喊她,自觉出去与那纪家小姐问候作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