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公公话说人在偏殿,可凌墨进来偏殿的时候,连烛火都未点。他立于一片漆黑之中,耳旁却响起叮咚之声。
是铃铛?
他只觉几分耳熟,身后的屋门却一把被人关上了。丝竹之声远远从偏殿后传来,眼前忽的晃过一抹白色的身影…
女子背着他立于殿中,小腰上挂着一串铃铛,微微晃动,便是方才那叮叮咚咚的出处。
殿中无光,女子却缓缓起舞,手中秉着一颗夜明珠。女子回眸,那丹凤眼垂着目色落在他脚下,嘴角一抹笑意,却并未看他。
凌墨将人认了出来,是他的长卿。
那小腰一晃,细臂轻扬,白色丝带于殿中飞舞,他忽觉舞步几分眼熟,却无心细想。丝竹之声遥远又活泼,长卿亦灵动如飞天,手中夜明珠照着她面庞半明半暗,一对笑靥明灿,衬得胡旋之舞更是妖惹。
曲还在奏,长卿却舞来他面前,一双玉臂勾着丝带落在了他脖颈上,“殿下,长卿市井妖媚了一回,殿下可喜欢?”
“……”凌墨大掌缠上那小腰,碰着那处的铃铛一阵雀响,“谁教你的,嗯?”
长卿声音娇弱无骨:“殿下藏着仙仙姑娘在逐月阁里,公主让长卿去偷师的。”
凌墨眉间闪过一丝不悦,可望着眼前的长卿,很快掩饰了过去,“市井妖媚,孤很喜欢。”他掌心触及她身子凉,取下来自己身上的墨色羽蓬将人捂好,随之将她打横抱起,往佑心院去了。
佑心院里,沈嬷嬷正使唤着朝云准备过夜的炭火,却见得殿下抱着长卿从外头回来。也不是第一回 了,自从冉碧被殿下发配辛者库,沈嬷嬷自也看开了些。见殿下抱着人进了寝殿,便吩咐着朝云送一盆炭火进去,不能让殿下着凉。
朝云捧着炭火进来的时候,长卿身上的羽蓬已经被殿下取了。朝云见得长卿那身舞裙,不觉都羞红了脸,殿下直将人捂着怀里,处处都不肯放过。朝云还未尝过欢爱的滋味,多有经不住了,忙放好了手中炭盆。又帮两人吹熄了灯火,方才退了出去。
纪悠然此时却正端着参汤从佑心院外进来,见朝云红着脸从书房出来,又听得屋子里声响,顿时也羞得面红耳臊。自她入东宫以来,殿下虽待她不错,可全都止于礼数,根本不似将要成亲的男女之间。只与长卿,殿下方才如此逾矩。
屋里的动静又大了几分,纪悠然手中的参汤险些没拿稳。她传了沈嬷嬷出了佑心院,在门口小声问话,“殿下与长卿,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长卿是两个月前入的佑心院,没多久便得了殿下恩宠。”沈嬷嬷说着,窃声了一些,“夜夜里都是这般,殿下宠得很…”
纪悠然手中的参汤瓷碗再端不住了,一把掀去了地上,砰呲一声响。
沈嬷嬷却一旁劝着:“纪小姐,动气伤身。”
纪悠然这方才缓了缓情致,面上又摆出来一副笑容,“那日我与长卿的香囊,嬷嬷可否替我拿回来,我作了一个新的给她。”
沈嬷嬷在东宫伺候多年,自知道纪悠然话中有话,她治不了这小蹄子,未来太子妃终于开了口。她忙应了声是,方才去地上拾掇起那些碎瓷片来,“这儿就交给嬷嬷吧,纪小姐先回,明日我便将那香囊取来送去翠竹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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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卿只觉得殿下今日有些疯魔。一回不止,又是一回。平日里殿下还有几分温柔,今日却想脱了缰的野兽,长卿疼得厉害了,声响便也闹得大了些,自己听着都觉得羞臊。殿下用完了她的身子,直将她裹进了被窝里。
长卿却依着公主教的,捂着被子,小声嘤嘤呜呜了起来。
凌墨听得她好似在哭,撑起来半身过来探开了被褥,“孤弄疼你了?”
长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凌墨受不得这个,忙伸手来抱人。“到底怎么了?”
长卿这才细细声回了话,“长卿只是想起,今日与公主一道儿去翠玉轩,长卿什么都买不起。长卿好穷…”
“……”他以为她是疼的,没想到她是穷的。“你是想让孤升你的阶品?”
长卿窝在被子里拧了拧眉头,她掰着手指数了数,佑心院里原有三个婢女一个嬷嬷。她位份最低,小小更衣婢女,月银二两。可冉碧、朝云、沈嬷嬷也好不到哪里去。分别是三两、四两、五两。
殿下就算给她升了阶品,她干一辈子怕是都买不起西街上的风水小宅。她这几日花了这么大力气跟仙仙姑娘学了胡旋舞,可不是三五两就能打发的…
“长卿,不想要阶品,长卿想要赏赐…”
“哦?”凌墨颇有些好奇了,“什么赏赐?”
“就…”当然是值钱的都行,“还是听凭殿下赏赐吧…”
凌墨勾了勾嘴角,“你今日的舞跳得不错,的确该赏。孤记下了。”
“嗯。”长卿躲在被窝里点了点头。
殿下这才掀了她的被角,躺回来她身旁,抱着她睡觉。
长卿这一觉下去睡得很是安稳,殿下答应了,她觉得自己就要有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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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早送走了殿下去早朝,长卿和朝云又依着嬷嬷吩咐,收拾了一上午的佑心院,午时殿下未归,德玉今日又去了公主入宫陪太后了,下午的时候,长卿独自落得清闲。
佑心院门外三颗老梅树,树下两张石桌椅。长卿见天儿好,拿着这几日抄着的经文来,继续抄了一会儿。提笔写了三页字,无人打扰,心情清爽,可眼睛却有些乏累了,起身来活动活动,却看到纪悠然领着丫鬟,正往佑心院门前来。
长卿忙凑去作了礼。纪悠然面色和善,见她在抄经,拉着她的手在小圆桌旁坐了下来。
“听闻殿下寻了你好几日,昨日才将你从兰心院里接回来的?”
“嗯,长卿与公主相陪了几日。”她答得淡淡,与纪悠然说话,她还是存了三分戒心的。那天她与德玉去了逐月阁,跟仙仙姑娘请教媚人之术。仙仙姑娘指点了一出欲情故纵,让长卿留在兰心院里住着,故意让殿下自己来寻她。
纪悠然笑着,“长卿你能讨得殿下欢心,可是好事。我也盼着你早日怀上小世子,到时候殿下纳妃,便一同将你册封为良娣。”
“……”长卿魅惑殿下,不过是为了赏赐。为了不给凌墨陪葬,她不要做良娣,更不要做太子妃。等凑够了钱,她要买小宅,市井养老,吃好喝好,孝顺父母。“殿下之于长卿,不过是当做玩物。殿下却是将纪小姐放在心坎上的,敬重又爱护。纪小姐若再多些时日和殿下相处,殿下定会更加喜爱的。”
纪悠然帕子沾着嘴角,笑了笑,“长卿还真是会说话。”眼眸中却是锋锐一闪,给了早立着长卿身后的小太监一个眼色。
那小太监袖口里的刀刃,迎着阳光反出一道明光,朝着长卿走了过来…
第10章 . 弄青梅(10) 殿下的那双长眸像只老……
首辅铁腕,家中养了不少暗卫。纪悠然虽养在高闺自幼也接触一二。这小太监是纪府中暗卫扮的。东宫之中少一两个婢子,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最重要的是能不见得无人察觉,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长卿并未察觉什么异样,垂着眸听纪小姐对她说话,“长卿你侍奉殿下辛苦,改日里我该请太后赏赐你…”
听着赏赐两个字,长卿原还有些小高兴。可听着是太后赏赐,且是为了她侍奉殿下这等丑事儿,便觉得纪悠然这一番也并不是什么好话。“殿下不过是一时兴起,纪小姐不用惊扰太后了…”话刚落下,眼眸里却飘入来一抹玄色衣角。长卿看到来人,忙起身作了礼,“是殿下回来了。”
纪悠然背对着凌墨的来路,听得长卿这句话,背后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忙给对面小太监又试了一个“退下”的眼色。
凌墨走来,目光落在那小太监脸上。“孤未见过你,你在哪个内侍手下做事?”
暗卫不善言辞,一时语结。纪悠然忙起身与凌墨作了礼,回话道,“这是寿和宫里的张公公。太后娘娘忧心殿下身子,让张公公给悠然送了些药材来,悠然好为殿下做药膳。”
凌墨目色这才从小太监身上挪开,又见石桌上长卿的笔迹,“在抄经?”
“嗯。”长卿轻声答话。便听殿下道,“随孤回书房再写。”
长卿应了声,收拾了桌上笔墨,跟着殿下身后去了。
纪悠然被撂在一旁,昨日太后传她去寿和宫用膳,她本还盼着殿下来,谁知殿下却推了饭局,提前回了东宫,寻着长卿玩乐…此时殿下更是多看她一眼都没有,甚至将她忘在了佑心院门外…
那暗卫走来纪悠然身边,小声问着,“小姐,太子在,下不了手。”
“那就改日太子不在了,再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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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卿跟着殿下身后入了书房,将抄好一半的经文放在了圆桌上。方见殿下从袖口里拿出个檀木盒子,送来她眼前。“昨日答应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长卿的赏赐终于到了。她接了过来,这檀木盒子精致,长卿思忖着应该也能换不少银两。推开小盒上头的盖子,里头是一支玉簪,满翠通透,品相极好。长卿忙一把合上檀木盒子,抱着胸前捂好,该要值个百两银吧。可不过一晃,又有些心酸,离五十金,还差好远。
殿下却看着她拧了拧眉头,“不想孤给你戴上?”
“不、不用。殿下赏赐的,长卿舍不得戴,还是放回屋子里好生瞻仰…”
“……”
夜里,殿下让人准备了饭菜,让长卿一旁侍奉。苏公公又拿来了西域刚刚进贡来的葡萄酒,长卿也喝了两杯。
长卿还是第一回 喝这么好喝的酒,甜甜的,入口香滑。没忍住嘴馋,又多尝了几杯,整个人便有些飘飘然了。这好似正如了殿下的意,殿下将她抱去一旁软榻上,盖上羊绒小毯,长卿实在有些醉了,便在软塌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她好似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响动。而后,殿下身边常出现的那个小黑衣人儿的声音,“人捉回来了,殿下。”
长卿恍恍惚惚,却见殿下好像动了什么机关,那书桌后头的博古架缓缓挪开,露出后头的暗室来。她头好疼,可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做梦。
殿下和那小黑衣人一同进了暗室,小黑衣人的手中好像还拎着个人…
长卿好像又发现什么她不该知道的秘密了…
入了暗室,明煜轻车熟路,将手里的人绑去了拷问的架子上。而后举着烛火,往那人面前照了照,又问太子,“殿下,你看看,对不对货?”
凌墨仔细打量了一番,是今日在佑心院门外见到的张公公没错。他压根没信纪悠然的鬼话,“背后主子是谁,交代了,孤饶你一命。”
那暗卫抬了抬眼,却是冷笑了声,没开口。可笑声未落便是一声惨叫。
长卿只见殿下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个铁钩,直穿入了张公公胸前…殿下手里全是血,借着那盏恍惚的烛火,殿下的面庞也变得阴森起来…暗室里好像还有的犯人,都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瘫软在地上,不知死活…
长卿忽的觉得脊背寒凉,张公公在殿下眼里不是好人,那她更不是了,她是晋王安插在殿下身边的。承欢讨喜,不过是为了拆散他和纪家小姐的姻亲…长卿心口还悬着,又听得一声惨叫,殿下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把钩子,直勾去了张公公的脸上。
张公公的脸上烂了个大洞,长卿的心肝胆儿也漏了个大洞,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长卿发现自己躺在殿下的金丝榻上,殿下正凑着她面前望着她。殿下的面孔好像与以前不一样了,那双长眸像只老辣的狐狸。殿下好像换了一身衣衫,手也是干净的,可她总觉得上头还有血…
“醒了?”殿下声音里冰冷的。
长卿忙一把坐了起来,将自己塞进了床角,“殿、殿下,长卿方才喝得好醉,什么也不记得了…”
“哦?”殿下嘴角一勾,宽了自己的衣物,便直将她抱进了被窝,“不记得了,那就好。”
长卿的脖颈又沦陷了,殿下的掌心滚烫,紧贴着她身上。她想起上面沾过的血,好似自己也被血糊了个遍,她有些分不清楚那些血是自己的,还是张公公的…她害怕得不敢出声…可殿下的吻落来了她唇上,翘着她的唇齿。她不肯,殿下便像是发了狂…
清早起来,长卿伺候好殿下更衣,从寝殿出来的时候,还不忘多看了那博古架两眼,殿下好像扫见她的目光了。将她一卷抱来身前,“昨日里又做噩梦了?”
“没、没有。”殿下在与她打哑谜,她更不能跟殿下说她害怕了。“在殿下身边,长卿睡得很安稳…”
“那就好。”殿下凑来她面上,轻啄了一口。她却侧了侧脸庞,不自觉地想躲。
长卿刚送走殿下去上朝,便去了兰心院。
她得求公主救她,她做不好晋王交给她的差事,又知道了太子殿下太多秘密,殿下不准那日会杀她灭口。钱可以慢慢赚,阿爹阿娘的时日还能撑两年,可若再不走她的小命就快没了…
“长卿怎的脸色不太好看?”德玉还在用着早膳,将长卿拉来桌旁,“与我一起吃吧。”
长卿今日没得胃口,筷子都没动,捂着公主的手道,“公主得要救救我,长卿不想再侍奉在佑心院了…”
“怎么了?”德玉见她心神不定,也放下了筷子,“可是太子哥哥欺负你了?”
长卿垂眸下去,“不是。”
“那是为什么呀?”德玉不解。
长卿想起昨日夜里看到的可怖画面,又忙摇了摇头,“长卿不能说。”她知道秦王殿下上回对她还颇有好感的,眼下只剩下秦王殿下能救救她了。“长卿想见秦王殿下…公主可否帮帮我?”
“你要见旭哥哥?”
见德玉还有几分迟疑,长卿这才将怀里抄好的金刚经送去公主眼前。“太后娘娘寿宴大赦天下,长卿想请秦王殿下帮阿爹阿娘求情,特赦他们回京。长卿特地为太后娘娘抄了经文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