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玉心疼着,便搬来紫露院里照看她。“若你不好,太子哥哥在外征战该也不会安心。”
长卿方问起来,“殿下可有信回了?”
德玉摇头,见得她面色失落,却也不敢开口劝了。
夜里,德玉陪着长卿一道儿用过了晚膳,二人方围着小桌,做了些手工。德玉说起来上回去大相国寺里祈福,明明是绕着道儿走的,却还是与世子爷撞上了一回。
说起来这个,长卿方又起来几分兴致,“世子爷与公主说什么了?”
“还不是那些客套的话儿,也没什么别的。”德玉说着,挽着手中的绒花,揪成一团。长卿看着心紧着那刚要做好的绒花,从她手里拿了过来,继续着活计,“绕着道儿走也能遇上,该是有缘分的?”
“什么缘分?”德玉撅了噘嘴,“他家中原有个书童,与他一道儿长大的,后来却因得家中一些缘由,被国公大人辞退了去。后来几年,反倒是去了宫中净了身,现如今在司礼监做个内侍呢。说让我与他那书童,带些银两,帮他还个人情。”
长卿听得抿唇笑了笑,“这不是让你帮他去行赏赐的好事儿么?公主怎还不高兴呢?”
“我知道他的意思。上回他救了我一次,我道谢的谢礼他没收,便就总觉着这人情是欠着的。这一回,便是刻意给我些时机还他的。日后便是两相清白了…”德玉说着叹了声气,“我还是乖乖等着被父皇指婚去和亲吧。眼下瓦剌正打仗呢,上回与高丽的仗打完,可不就是三皇姐出嫁去高丽的时候么?”
长卿忙去拍了拍她的手背,“谁道就是两清了?不定是有来有往,日后还能更近一步了。”
“人情自是拿来相欠的,下回你再拖他,与玉柔带些东西回去。”
德玉听得,终是笑出声儿来,“这可是个好办法…”却听得外头亥时的更鼓响起,德玉方劝了劝,“别伤神了,早些歇息吧。”
长卿方才放下手中的活计,让舒嬷嬷入来伺候了梳洗。德玉如今就住在长卿隔壁的厢房里,起居照顾便也方便些。等得长卿躺下了,德玉方才与她合了合被褥,“那,我便先回屋子了。”
长卿却将德玉的手拉住了,“公主能不能等我睡熟了再走,我怕再作噩梦。”
“夜里总能梦见居庸关。说来也奇怪,我也从未见过北疆那些大山大水,怎就能看到长城的模样?你说,京都城都冻成这样了,他们征战在外,没得地龙,怕是炭火也不够的。得多冷呀。”
德玉知道她是担心太子哥哥,却与她说说话来安慰,“我听皇祖父说过,边关将士们没得地龙和炭火,便靠生火和烈酒来取暖。”
长卿微微合了眼,抿唇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她的手还紧紧拉着公主的,“公主再陪陪我吧。”
“我在,等你睡熟了…”
德玉的声音在她耳边越来越小,长卿方才渐渐睡着了。
德玉见得她面上安静,却并未打算走开,倒是喊了舒嬷嬷来,悄声吩咐道,“舒嬷嬷且帮我将那软塌铺垫铺垫,从今日起,我与娘娘同寝了。”
舒嬷嬷却面露难色,“公主金枝玉叶,怎好委屈在了软塌上。”
德玉的目光却扫向长卿身上的被褥,那处隆起如小山般的弧度,看得着实让人担心,“我且得帮哥哥好生守着她。她睡不好,定是我那小侄儿惹的。都是皇家的欠着她的。”
舒嬷嬷听得心软,又因公主执意,便只好与云青一道儿将那软塌收拾了,方侍奉了公主入睡。
长卿睡得不踏实,不知多久,又醒了过来。寝殿里仅留着一盏烛火,光线虚弱,她起了身来,唤着舒嬷嬷扶她去用恭桶。
舒嬷嬷推门进来的时候,却是一脸着紧,“娘娘,可是要用恭桶?”孕妇月份大了,那些事儿却是频繁些,舒嬷嬷早就该习惯了,今日却是颇有几分慌乱。
长卿也察觉出来些许不对,“嬷嬷,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院子外头已然嘈杂了起来,舒嬷嬷自是知道瞒不住了,这才道,“娘娘,清月堂里走水了。”
“什么?”长卿记得那边住着的人,“那江家的妙竹呢?可救出来了,该有七月了,可不能闪失。”
舒嬷嬷自摇头,“好似还困着里头。娘娘您莫急,这些事情让内侍们去办,您且在这儿守好了自个儿肚子里的。”
长卿却定了几分神,她自是不能让自己有什么闪失,“嬷嬷帮我将卓公公叫进来,我有事儿要请他去办。”
德玉已然被惊醒了过来,揉着眼睛撑起身子,问起来什么事儿。借着舒嬷嬷出去喊人的功夫,长卿坐来软塌边上,“清月堂里走水了,那边殿下还…还安顿了个颇为重要的人。”
德玉听得,更加清醒来几分。“怎会走水呢?”
卓小北被舒嬷嬷带了进来,“娘娘,外头现在乱得很。不过紫露院里有奴才们守着,娘娘该可放心。”
长卿却吩咐道,“我自是待在寝殿中不动的,你多带些人去清月堂里救火,此外,上回在那边见到的那位江妙竹姑娘,务必带着她回来紫露院里见我。”
“这…”卓公公多有犹豫,“我等都走了,怕是有人要趁乱害了娘娘。”
长卿镇定着,“殿下走前留着十三司的人看着紫露院,你无需担心这里的安危了。去救人吧。”
卓公公这才一拜,“那,奴才便依着娘娘的吩咐去办了。”说罢,方退了出去。
德玉还有些睡眼惺忪,听得外头的动静,也有几分心惊,捉着长卿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你说,这是天灾还是人祸?”
第73章 . 君远行(4) 妙竹生了。
长卿摇着头, “且先看看吧。”
眼下外头吵闹得紧,二人也睡不下了。便都着起了厚衫,坐在屋中候着卓公公回报。
长卿却觉着有些饿,她如今一日吃四午餐, 可每餐都吃不下太多, 方才睡前刚刚用完一碗清粥, 眼下肚子却又在咕噜咕噜打鼓了。那动静大, 一旁舒嬷嬷耳朵伶俐,便也听着了,却望着长卿笑了笑,“奴婢让云青去与娘娘做一碗小面来。”
“好。”长卿正是如此想的,却问着一旁德玉, “公主可要吃些什么,一并让她们送来。”
“夜里不食了,”德玉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腰,“冬日里本就吃胖了。我陪着你用便好。”
等得云青送了小面儿来,长卿还未动起筷子,便听得外头一阵响动。德玉已然起身出去探了探, 长卿也由得舒嬷嬷扶着寻了出去。
卓公公果真灰头土脸,将人带了回来。“娘娘, 这姑娘给您带回来了。”
长卿却见那江妙竹被原先侍奉的那嬷嬷和婢子扶着,三人已然都萧条得不像样子了。那将妙竹姑娘却还虚弱着,想与长卿做礼, “娘娘救命之恩,妙竹谢过。”
长卿忙向旁边内侍们吩咐着,“今日夜里辛苦着大家了,可还得帮我, 收拾间厢房出来,好让妙竹姑娘安顿。等天亮事情明了,今日救人的都重重有赏。”
卓公公领着一干内侍谢了恩情。
那江妙竹方还想谢过一遍恩情,“妙竹日后…定会报答娘娘…”恩情二字未说出口,眉目便都拧成了一团。
“可是动了胎气了?”长卿几分着紧,“外头冷,先回我屋里歇着会儿吧。”说罢,又喊了个内侍来,“许太医今日该要值夜的,你去太医院里将人请来…就说是我身子不适。”这女子的事情不好声张,太医院里出医都有记录,便只能记着她头上。
德玉却是第一回 见这江妙竹,等得嬷嬷将人扶回去了软塌上,方问起来大概。长卿自小声与她交代了,“是殿下让照看好的人。”德玉便也不再多问了缘由,从长卿的话语和神色里,便能明白几分,这事情该是不好声张的。
可眼下江妙竹面色十分不好,即便被扶着躺回了软塌上,额上却还能见着细细的冷汗,长卿直坐去软塌旁,询问着,“可有好些?”
那江妙竹气息急促,捂着肚子,“娘娘,我疼…”
舒嬷嬷经验足,寻着她那肚子摸了摸,方对长卿道,“娘娘,这姑娘怕是要早产了。”
话还没完,软塌上妙竹便是一声呼痛。舒嬷嬷忙将长卿扶着起来,“娘娘还是去公主房里,先歇着。这儿处交给奴婢。”
长卿想走,可手却被那江妙竹拉住了,她道,“娘娘,务必保住公子的孩子,这是江家最后一点儿骨血了。”
长卿颔首,语气尽量温和着,“你莫担心,许太医一会儿来了,定会保你们母子平安的。”见得妙竹安心几分,长卿方才携着德玉一道儿去了隔壁的厢房里。
德玉方问起来,妙竹口中的公子是谁。长卿自是将事情始末自与公主都说了一遍,公主是殿下的亲妹妹,自是信得过的。可隔壁屋子里,妙竹呼痛的声响越来越大。长卿倒是几分坐不住了,出来问了声卓公公,“许太医怎还不来?”
卓公公只好又派了几人往太医院去。没多久,有人回来禀报。“娘娘,天儿太冷了,路上结了冰,去的人好些滑倒了。方才迟了些。”
“许太医可来了?”
卓公公这才回道,“来了,已经进去了。”
“娘娘这外头冷,眼看就要下雪了,先回吧。外头奴才们看着呢。有什么事情,再请您定夺。”
长卿这才要回了,却见得院墙一角起了火光,还有阵阵的烟雾起来。长卿忙捂了捂嘴鼻。德玉一旁扶着她,忙吩咐卓公公,“快去看看。”
二人颇有些紧张,片刻内侍却来报,“小厨房里起火,烧来了这边儿。”
卓公公忙道,“还请娘娘移步,要不,要不去殿下的佑心院吧。”
舒嬷嬷见得火光也寻了出来,“娘娘,这是祸不单行。可要挪动?”
长卿望了望那处火光,“我哪儿也不去了,便就与公主在这紫露院里呆着,我们守着那江姑娘。你们且让人来救火,殿下不在,紫露院里若出了什么闪失,累及的是东宫所有伺候的人。”
德玉也跟着镇定了几分,“对,你让人去将兰心院里的人也喊来,只护着紫露院便行。”
长卿这才看到舒嬷嬷双手上的血渍,“那姑娘怎样了?”
舒嬷嬷回道,“是早产,胎位不正得吃些苦头了。奴婢自当尽力,娘娘先回屋吧。”
德玉也劝着,直将人扶着回去了屋子里。“我就说白日里眼皮儿总跳,今日夜里竟出了这么些的事儿。还是长卿你镇定些,到底我们都在紫露院里,让人来护着这处便是了。”
长卿被她扶着在软塌上坐了下来,却道,“我只是听他们说,地上都结了冰,怕是坐轿子也不会稳当。如你所说的,这怕也不是什么天灾。那清月堂离着小厨房隔着花园,火苗怎会烧到了这处来?”
德玉几分惊讶,“你是说,有人算计着我们。”
“总之我们防备着。”长卿正说着,外头却起了浓烟。二人说话也呛得咳嗽了起来。卓公公来敲门了,“娘娘,可是呛着了?”
德玉却吩咐,“去那些湿帕子和水来屋子里。这两间屋子,去将那些被子打湿了,盖着门窗。”
卓公公依着吩咐办了,屋子里的烟火气儿方才消退了些。德玉却问,“若不然你先睡会儿吧。不该你伤神的。”
外头救火的声响着实吵闹,再加上那妙竹的喊叫声已然越来越烈了。长卿自是睡不着的,“我且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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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今夜苏瑞年亲自当值,皇帝养病一向入睡得早。苏瑞年正候着寝殿外头的小堂里,如倩与他拧了帕子梳洗了,方才准备睡下。
却见得江弘匆匆从外头赶来,“义父,东宫走水了。”
苏瑞年不紧不慢,却往自己身上合了合被褥,“走水那便走水了,东宫也不缺人手,你如此慌乱做什么?”
江弘顿了顿,却问,“可要知会一声陛下?”他方才打听得来,走水的地方正是清月堂,那边住着的人对他来说颇为重要,是以多有失仪。
苏瑞年却道,“陛下今日喝了安神汤,睡得沉了。谁又敢去惊扰?”
江弘无法,这连日来都是他替苏瑞年在陛下寝殿外值夜,太医院伺候的汤药,他很是熟悉,并未有安神汤一说。偏生今日,苏瑞年要自己守着陛下,东宫中便出了事情。这让他很难不将两件事情联系道一处。江弘只好一拜,“那,江弘先退下了,义父。”
苏瑞年抬手挥了一挥,示意江弘退下。
从养心殿里出来,江弘思前想后,却去了云妃的丽云宫。上回兰妃之事,云妃得了小公主算是受了太子恩惠。眼下皇帝管不上这事儿,后宫之中便唯独云妃能帮得上了。
丽云宫里两位主子都睡得早,好在江弘借着三分司礼监的面子,与那守门的内侍还有些许熟稔,与了人家几两银子,哄着去作了通传。云妃听得东宫走水,也是心紧着的。先是吩咐了自己院子里的内侍去往支援救火,再让得力些的亲信去将几个相好的妃嫔都通传了一遍,让大家去东宫支援。
江弘到底不便多呆,又与云妃道,“江弘此回来,怕是违背了义父的意思。还得请娘娘替江弘保密。”
云妃在后宫多年,自知道各为其主的道理,却是有几分看不明这江弘了。分明是苏瑞年的人,此下心里却好似是向着东宫的。可人家不说明,她便也没有心思多问,却是将他的话应承了下来,“江公公放心今日夜里,便就当是本宫自己望见东宫的火势,方才喊人去救火的。”
江弘这才一拜,与云妃道了别,紧着步子往外去了。
紫露院里,卓小北带着人提水救火。还好那火直在墙角处,还未烧到院子里来。内侍李三儿年岁小,听着那寝殿里女子的喊叫声,又见得这般慌乱,不觉尿了裤子,忙来与卓小北报,“卓公公,我、我尿了,得回去换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