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子时,五皇子早就守不住了,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打起了瞌睡。
打小就在他身边伺候的嬷嬷心疼极了,想要抱他回去睡觉,可又熟知五皇子的性格,知道这时候带他回去等醒了定是要闹脾气的。
柳明月瞧见她进退两难的样子,从纸张中抬眼,柔声开口:“嬷嬷,替五皇子将鞋子脱了,放软榻上睡吧。”然后又让自己殿里的宫人抱了新的枕头和被子来,给五皇子枕着和盖上。
“您若是不介意,也可以先在我的殿里歇上一觉。”柳明月手里调着浆糊,这浆糊不能太粘稠,又不能没有粘度,她已经调了好几次,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这风筝恐怕得补到天亮。”
嬷嬷连连摇头。
但她毕竟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的时候,等柳明月开始用浆糊粘补风筝的破口时,她终于撑不住,起了困意。
但还是要固执地守在五皇子的旁边,不肯去睡。
柳明月也没有强求,而是叫宫人抱来了新的铺盖,铺在软榻的底下,让嬷嬷躺下,也方便她守着五皇子。
“委屈嬷嬷了。”柳明月安排好了一切,语气里却还是带着歉意。
而她的手底下,也终于将剪好的小纸片粘补到了风筝上,这个过程,简直比她前世做女红时还要小心仔细。
等纸张粘完,吹干,剩下的题字,反倒是她最得心应手的事情。
调出了与风筝上的题字深浅一致的墨,又在同样质地的纸张上反反复复练了百十来遍,柳明月终于确保自己能写得一模一样,万无一失,这才提笔落下。
而这个时候,天光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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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惦记着风筝,虽然睡得晚,但醒得很早。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柳明月这里,愣了一愣,然后才爬坐了起来。
他侧头向着书桌看去,正好看见柳明月单手撑着额头,正在合眼小歇。
而她的桌前,摆着的正是自己昨日央她帮忙补好并且题字的风筝。
五皇子顾忌她在休息 ,轻手轻脚地爬下软榻,险些踩到底下睡着的嬷嬷。等趿上鞋子,小跑到桌前,举起自己的风筝一看,一张小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比昨日裴慎从树上拿下风筝时还要开心。
珏哥儿的姐姐竟然真的将他的风筝补好了!
而且与先前一模一样,一点都看不出来坏的地方!
五皇子见风筝补好,心情大好,顾不得其他,举着风筝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等将风筝妥当的放好了,又去隔壁房里摇醒了还睡眼惺忪的珏哥儿,让他起来陪自己读书。
又吩咐柳明月殿里的宫人不许吵醒她,说他和珏哥儿可以自己读书吃饭。
等两个人一起读完了该温习的功课,到了去国子监的时间,五皇子的兴奋劲儿还没有彻底平息下去。
整整一日,他连着上课回答夫子的问题,都比往常要积极。
下学的时候,轮到裴慎上值,接他与珏哥儿回长丽宫。
五皇子往常都要与珏哥儿一道走,今日却故意落在后面,等确保珏哥儿听不见了,才小声地问裴慎:“裴侍卫,你说女孩子喜欢什么?”
裴慎微微蹙眉,五殿下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
五皇子叹了口气。
“殿下想要送谁?”裴慎心想,若是同龄的小姑娘,或者是公主,他倒是可以去问问有孩子的同僚,看他们的女儿喜欢什么。
但却听见五殿下说道:“送珏哥儿的姐姐。”
裴慎脚步微滞,转头看向五皇子,半响才开口问道:“为何要送她东西。”
“昨日你替我拿下来的风筝被树枝勾破了,上面的题字也坏了,是珏哥儿的姐姐帮我补的。嬷嬷说她替我补了一夜,我得谢谢她。”
五皇子难得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说完还要寻求别人的认同:“裴侍卫,你说是不是?”
第29章 秋闱 这位如今还没有一飞冲天的岑解元……
“……嗯。”
裴慎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回应的五皇子。
好在五皇子也没有打算揪着他不放, 见从他这里得不到建议,待回到长丽宫后,便把自己珍藏的箱子拖了出来, 寻了好几样东西抱去给柳明月挑选。
柳明月哪里会在意五皇子送什么呢。
她因为帮忙修补了风筝, 而与五皇子的关系变得融洽起来,这就已经是收到的最好的回礼了。
不过为了让还是小孩子的未来新帝满意, 她还是从一堆物件 中仔细的挑选了一个五角花状的古瓷铃铛, 又抽了几根丝线, 在铃铛的下摆打了个好看的络子,让宫人挂到了窗前。
风一吹叮铃铛啷,络子也随风舞着, 甚是好看。
五皇子见柳明月收下自己的谢礼,唇角刚想弯起, 又想起自己不能喜形于色, 便抿住了唇,板住了一张小脸,故作老成地对着柳明月道:“你喜欢就好。”
然后便让小太监抱起剩下的东西, 自己则小手背在身后,走回书房去找珏哥儿一起做功课了。
只他虽然脸上板着, 脚底下却步伐轻快。
柳明月看着五皇子的背影忍了许久,才控制着自己没有笑出声来。明明是个和珏哥儿一样大的小孩子,却偏要做大人模样。
五皇子的东西送出去了, 而裴慎那里,让绣娘缝补和重做的披帛,没两天也完工了。
只裴慎拿到手,却不知道该如何拿给柳明月,他想了一夜, 终究还是拿盒子将两条披帛都收了,压在了柜子的最里层。
师父已经传了信过来,说是师弟要进京,让他接应一下。
他这些时候恐怕真的要忙得消失在她的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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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很快过去,等入了秋,万众瞩目,三年一度的秋闱也浩浩荡荡地开始了。
秋闱是乡试,各地都出了不少好苗子,而京城这边,尤以一位姓岑名子玉的解元最为出名。
年仅十九,但据说他的第一场考试,默写经义一字不差。第二场考试,一手锦绣文章连向来挑剔的主考官看了都赞不绝口。等到第三场策问,考的是对时下水利工程的看法,他的言论胆大却不偏激,几位考官阅后甚至将考卷呈到了圣前。
一时之间,这位岑解元的名声就连坊间也广为传言,甚至有不少人在押注,看明年的殿试,他会是状元还是榜眼。
由于名声甚广,就连身在深宫之中的柳贵妃也听说了,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几个月前与柳明月说过的,要替她在秋闱之后寻一位好儿郎的事情。
正好圣上为着江南等地洪涝一事儿头疼,因为岑子玉水利策问答卷上的见解颇为独特,便想要私下 召他觐见。
柳贵妃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特意带着柳明月守在这位岑解元出宫必经的路上,准备看看他的样貌如何,是否配的上她柳家的女儿。
柳明月直到看见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子从御花园里经过,才明白过来柳贵妃今日执意要带她出来的用意。
顿时哭笑不得起来。
“娘娘,这才刚过乡试,得等明年春闱过了会试,殿试,才知道这人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能不能在朝堂上站稳跟脚,您现在就替我相看,未免太早了一些吧。”
“你这孩子,哪儿能等到过了殿试。”柳贵妃嗔怒道,伸出没有带护甲的手指重重点了一下柳明月的额头,“最近这满京瞧上他,想让他当女婿的大人可多了去了。你恐怕是所有贵女里见到他的头一个呢。”
“可是我的腿……”
柳明月试图拿腿伤之事当借口,柳贵妃瞪她一眼,压低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差不多好了。”早就有她拨到柳明月身边的心腹宫女告诉她,大姑娘已经能在房里扶着慢慢走路了,只是在人前还坐着轮椅。
柳明月被识破,闭了嘴。
柳贵妃则继续说着自己已经打听到的消息,“本宫着人问过了,这位岑解元年纪轻,才十九,但学识渊博,样貌也出色,唯一的缺点就是出身寒门,无父无母。不过无父无母说起来也不是坏事,等嫁过去后就没有婆母需要伺候,倒是省了好些麻烦。而且若是女方家里愿意,在朝堂上再提携一番,到时候有的是造化。”
她平日里要拢着皇帝的心,所以五皇子大多时候都是靠着柳明月在照看。
好在每次圣上问那孩子,在长丽宫过得如何,都说比从前要开心。
倒是让她得了几次赏。
但柳贵妃清楚,这功劳应该算在柳明月头上,所以她在婚事上更加不想亏待这个侄女。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个才貌双绝的好苗子,哪里舍得拱手让人,立马就想替柳明月截下来。
“但是荣亲王那边还未成亲,我若是先定下婚事,太后恐怕……”
柳明月试图找别的借口拒绝。
哪想柳贵妃更不爽了:“你与荣亲王都快退婚半年了,他自己不愿意成亲是他的事儿,太后再怪责都不应该怪到你头上来。你是女儿家,难道非等他成了亲,才嫁人吗?他等得起,你可等不起。”
柳明月一听这话便知道柳贵妃心底有气,她抿了抿唇, 不经意间转移了话题,问道:“是不是因为我,又害得娘娘被太后刁难了?”
柳贵妃摆摆手,“无事,即便没你,她也看本宫不顺眼。”
柳明月日日都在长丽宫里,倒是鲜少碰见太后。
可柳贵妃不一样,就像嫔妃们需要来向她问安一般,她也需要去向太后请安。
太后本就觉得她容貌太过艳丽,整天狐媚勾引皇帝。
再加上荣亲王退婚后不肯成亲之事,越发得看贵妃这个柳家人不爽,时常在言语上刁难几句。偏贵妃又不是个吃素的,往往也会掐着分寸怼回去,只是回回都气得不愉快罢了。
这么一打岔,等柳贵妃再想说岑子玉之事时,却发现那道欣长清雅的身影已经出了御花园,再想带着柳明月偶遇,却是不合适了。
“你可真是……”柳贵妃明白过来,气得拧了柳明月一把,却不能真把她怎么样。
罢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今日亲眼见到这位岑解元姿容出众,柳贵妃便也能放心地派人去探探他的口风了。若是他也有意与承德侯府结亲,日后愿助五皇子一臂之力,那她就去尽量促成这门婚事。
其他人家便是再中意,能有皇帝的金口玉言大吗?
她可不怕有人能从她手中将这岑解元给抢了去。
柳明月哪里不知道柳贵妃打定了主意想要替她定下这位岑解元,其实,前世她也是听说过这位岑子玉的名号的。
而且她还知道,这位未来的名臣,在明年的殿试上,并没有被钦点为新科状元。
因为张丞相等人拉拢不动这位,又加上他是寒门出身,所以在圣上打算点他为状元时,率领众臣极力反对。
最后圣上妥协,只能将岑子玉钦点为榜眼。
此事一出,学子不平,民间也议论纷纷,就连陪柳明月关在家庙中,只有偶尔溜出去采买东西的寒霜都有所耳闻,所以柳明月也连带着知晓了几分。
直到新帝登基,张丞相一脉败落,这位岑子玉才有了出头的机会,扶摇直上,年纪轻轻便官居三品,人人艳羡。
作为重来一世的人,柳明月怎会不知这位如今还没有一飞冲天的岑解元是极好的结亲对象。
可她清白早已不在,还是不要祸害人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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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月却不知,这位岑子玉岑解元,于御花园路过时,就已经看见了她与柳贵妃。
毕竟人人都知宫里有位容貌艳绝的 柳贵妃,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柳贵妃身旁还有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子,容貌也很是出众,只可惜坐在轮椅上。
“今日进宫面圣怎么样?”
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岑子玉正在回想白日里见到的那位轮椅上的姑娘,顿时被吓了一跳。
“师兄!你能不能不要翻窗户!”岑子玉气得头疼,他这位师兄别的都好,就是不走正门,每次都能惊吓到他。
“客栈人流太广,我若是从正门上来被别人看到不好,毕竟现在还不能让人察觉到你与镇南将军府的关系。”裴慎顿了顿,声音平静地分析:“而且是因为你每次都在出神,这才容易被吓到。”
岑子玉无法反驳。
“好了,说一说今日的情况吧。”裴慎将握着佩剑的手在身前交叉,重心则靠在身后的桌上,询问岑子玉情况。
他是明面上的棋子,光明正大地由大将军安插在五皇子身边。
而岑子玉,便是早年倾力培养出来的一枚暗桩,就是为了趁着今年的秋闱和明年的春闱一鸣惊人,打入朝堂之中,成为未来五皇子的助力。
“其他都好,就是这宫里的女人也和外面的一般,整日想着给我做媒。”岑子玉说着按了按眉心,微微有些烦恼,又有些藏不住的骄傲。
“对了,师兄,那柳贵妃的侄女为人怎么样?五皇子平日住在贵妃宫中,你应当也与那位柳姑娘有过接触……”
岑子玉放下按着眉心的手,抬头却发现他那位向来友善的大师兄此刻竟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他莫名打了个冷颤。
从前便是偷偷喝酒被大师兄逮着,也没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过。
“那个师兄,我只是想,以我现在的身份想要接近五皇子比较困难,若是与柳家结亲……”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了剑身出鞘的声音。
得,他闭嘴还不行吗!
第30章 雪人 她经过前世,恐怕也不愿意再生一……
柳贵妃遣了人去探岑子玉的口风, 可没想到回来的人竟然说连岑解元的面都没有见到。
“人还没入殿试,排场倒已经摆起来了?”柳贵妃听闻凤眸微敛,顿时有些不喜起来。
那太监连忙解释, “娘娘, 倒也不是不见咱们的人。您是没看到,多少媒婆挤在那客栈的楼梯上, 结果那岑解元一个都不见, 直接在房 门上挂出来一幅字, 上书——大丈夫不立于世,何以成家”。
倒是一下子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得知不是针对她与承德侯府,柳贵妃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摆了摆手:“既然他无意成家,那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