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衍:“噢。”
他们回宫后,容衍照旧去了仁寿宫主殿。
太后在自己跟自己下棋,二公主不在殿中。容衍走了过去,给太后捏肩。
“皇祖母……”
太后:……
太后对这个语气太熟悉了,每次小孙子这么唤她,铁定有事。
她看了一眼老嬷嬷,老嬷嬷带着伺候的宫人们退下。还体贴的关了殿门。
太后也不问,继续下她的棋。
容衍给太后捏着肩,没一会儿,就开始嘚吧嘚吧说今天的事情。
前半段还没什么,后半段小孙子说到想要做桂花产品,但又有些顾虑的时候,太后下棋的手顿了顿。
但这还没完。
容衍说到了抽签,“皇祖母,我原以为抽签是比较公平的,但现在想来,其实也不是。”
“所以,我想着之前在别庄,俞煾抽到西戎马,真的是巧合吗?”
太后落下一子,淡淡道:“你怀疑是太子做了手脚。”
容衍拧着眉头,一时没说话。
太后也没追问。
一盏茶后,容衍迟疑着否定了,“皇祖母,一个人要做一件事总要有动机吧。太子虽然……”容衍住了嘴,改口。
“太子是想跟西戎和羯族拉近关系,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那个高不可攀的位置,没必要害自己人。更别说那是他举办的宴会,不论谁出了事,他都是最大嫌疑人。”
太后缓缓又落下一子。
棋盘上,白子被黑子困杀而死。
她一颗一颗分捡着棋子,有些漫不经心。
“小七。”
容衍:“嗯。”
“眼界要宽些。”
容衍:“啊?”
“你要把范围扩大,俞煾废了,谁获利最大。”
容衍想了想,试探道:“三驸马?”
坊间传言,他也略有耳闻。
但他见过三驸马几次,那不像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反而跟五皇兄六皇兄差不多。
“皇祖母,三驸马不像是阴狠歹毒之人。”
太后扭头看了一眼,容衍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从皇祖母目光里品出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呃,忘了现在还没有钢。
太后:“小七,你要知道,男女一旦结为夫妻,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容衍不傻,经太后一点,他反应过来了,指尖微颤:“三皇姐?”
容衍对于三公主的印象有些浅了,只隐约记得他们小时候发生过不愉快,后来就渐行渐远,如同陌生人。
长大后,三公主每逢出现,几乎都跟在太子或者皇后身边。
容衍还在思索。
太后已经把棋子分捡完了,重新猜子,落子。
“你知道秋霜当初为何突然去找老四吗?”
容衍:“因为秋霜心疼主子。”
“那之前几年为何不去?”
容衍被问住了。
“哀家后来问过秋霜,她说是三公主劝她去找三皇子和四皇子求助。话语间隐隐暗示三皇子冷漠,靠不住。最好去找四皇子。”
容衍都愣住了,“秋霜这么跟您说的?”
太后:“自然不是。”
“小七,一个人只要说了话,哪怕都是废话,你留心观察,也能瞧出端倪。”
秋霜话语里都是对三公主的感激,回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很激动,甚至把她跟三公主的对话复制了七七八八。
秋霜当局者迷,太后则是旁观者清。
容衍独自思考,但很快有了疑问:“皇祖母,就像您说的,秋霜之前几年为何不行动。同样的,三皇姐真有坏心,之前几年为何不动手。”
太后食指曲起,轻轻点了点棋盘。
这也是她想不通的。
就事论事来说,反倒像是端凝偶然发现了端静被驸马欺负,但碍于自身能力有限,所以只好劝秋霜去寻求别的帮助。
至于不找三皇子,而找上四皇子。谁让两位皇子对端静的态度太鲜明。
这里面不论怎么看,都没有什么不对劲。端凝做的也无可厚非,完美符合她这个母妃被贬的柔弱公主处境。
后续闹那么大,仿佛纯粹是因为老四的性格所致。
太后眉头拧得深了些。她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孙女往坏处想,但她几十年立于后宫,有时候直觉更甚于证据。
“你以后小心着些三公主和三驸马。”
不等小孙子说话,太后漠声道:“有时候好人做坏事,不一定是他真的想做坏事。他心里或许还想着自己做的好事。”
这世上,好人被蒙骗的事还少了。
容衍低垂着头,若有所思。
……
荣安伯府,主院,书房。
端凝坐在桌案后,静静听着底下人汇报。
“……不敢靠太近……”
“…七殿下……有武功高强的人护着……”
“六皇子……武顺侯府大姑娘和小公子……”
端凝认真听着。
“公主,小的身手不佳,不敢靠太近。怕被发现,小的后面就先回来了。”
端凝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些,“你做得很好了。起来吧。”
她把手边的钱袋子推了过去,示意底下人来拿。
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吊梢眼,嘴巴有点尖,身材瘦小。看着就像个鼠辈。
他接过钱袋子,刚要退下。
端凝忽然道:“你母亲怎么样了?”
男子愣住,而后脸上泛起一点红:“承蒙公主惦记,我娘看了大夫,吃了药,这些年好好养着,身体好多了。”
“那你儿子呢?”
男子提到儿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我儿子现在也好了,还跟着先生认了字。我媳妇儿她啊……”
男子一不小心就说多了,话落,他红着脸低下头,“公主,小的失态了。”
“没有。”端凝笑道:“我很羡慕你,我也想跟驸马有一个孩子。”
男子忙道:“会的,公主是女菩萨下凡,一定会有好报,幸福美满。”
端凝:“那就承你吉言了,回去吧,你家里人该念你了。”
“小的告退。”
男子没从后门走,荣安伯府的后门依然打眼。他钻的狗洞,出来后,稍做遮掩。
他并没有觉得屈辱。比起他曾经所受的,现在这个简直轻如鸿毛。
只是因为他瘦小,嘴尖,还生了一双吊梢眼,几乎从小到大,周围人都说他藏奸,不是个好人,更别说有同龄人跟他玩了。
后来他长大了,父亲去世,他守足孝,娶了现在的媳妇儿。
能娶着媳妇儿,他几乎是历经波折,多半原因就是他那张脸。
他一直恪守本分,但旁人都当他是坏人。
他有时候怨恨老天爷,但怨恨之后,继续过日子。
直到他老娘生病,紧跟着儿子突然晕倒,听大夫说很严重,如果要治,就要很多钱。
他没有钱。
他去找工,正经铺子都不要他。鄙夷,奚落,怀疑。
在他走投无路时,是三公主帮了他。
那个时候他就想,三公主对他的大恩大德,他以后一定拼尽全力去报,舍了这条小命也在所不惜。
只要保障他娘,他妻儿好就行。三公主是女菩萨,肯定会的。他再没有好怕的了。
书房内。
哪还有之前的整洁雅致。桌案上的毛笔镇纸砚台落了一地。墨水把地面污染。
“父皇,你好偏心。”
她为了有几个得用的人,使尽了精力,费尽了心思。
结果容衍呢。
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父皇手下暗卫的保护。
她紧紧攥着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也没有察觉。
半晌,她抬手擦掉眼泪。眼里再没有了悲戚,只剩决绝。
父皇,你不给我的,我自己争。
母妃是我的。
驸马是我的。
权力和地位,也必须是我的。
她打开房门,吩咐心腹进来收拾。
晚上俞珍回来,看到妻子包扎的双手,担心极了。
“凝儿,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苛待你。”
端凝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驸马,您不知道……”
端凝立刻喝止了身边人。但俞珍更加觉得其中有事。
他对丫鬟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
端凝:“不许说。”
俞珍于是把端凝抱怀里,不让她挣扎,然后又对丫鬟道:“快说。”
丫鬟忙道:“驸马,您不在府里,不知道府里下人说得有多难听。”
“他们说您的爵位来路不正,说公主生母是个罪妃,有其母必有其女,公主也不是什么好种”
“够了。”俞珍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怎么能被人这么羞辱。
丫鬟还在继续:“公主差点被气晕了,偏又只能忍着。掌心都是指甲血痕。”
俞珍立刻去看,却被端凝避开了。
俞珍心里一腔怒火无法发泄,当即让人把府中下人召来了主院,挨个挨个审问。还让其互相指认,指认属实者有功。
最后拎出几个老婆子,全是继母院里的。
继母脸都绿了,拉着俞珍到一边求情,希望俞珍大事化小,否则她颜面何存。
俞珍有些软化,可一偏头,看着处在明与暗的光影里的妻子,烛光衬得她的身形更加瘦弱。
她什么都没有,只有我疼她了。
俞珍原本还动摇的心,瞬间坚定,不顾继母的求情,把几个婆子打了三十大板,然后让人发卖出去。
继母直接被活活气晕过去。
看见继婆母受气,端凝心里舒坦了些。晚上又被丈夫一顿哄,她才能安然入睡。
几日后,俞珍出府没多久,端凝也坐上马车出门了。
前荣安伯夫人立刻使了府中仅剩的心腹跟上去。只剩这一个手下,她格外珍惜。临行前,她给了心腹不少银子,还嘱咐其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一有不对就撤。
心腹很受感动,连连保证一定会完成主子的吩咐。
她跟着三公主的马车,期间三公主转了好几次车,还有人专门望风,她差点被发现。
她不敢跟下去了,赶紧回荣安伯府。今日的发现,已经足够证明三公主的可疑了。
前荣安伯夫人听闻,恨得咬牙切齿:“好个小蹄子,总算让我寻到猫腻了。”
俞珍敢公然扯下她的脸皮丢在地上踩,也别怪她鱼死网破了。
要死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讨了好。
另一边,端凝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农家小院子,房有四间,并一个小巧精致的小厨房。院子里种了一颗枣树,枣树旁边打了一口井。院子角落里种了蔬菜,旁边还晾着衣服。
后院时不时传来鸡鸭鹅的叫声。
端凝一进院门,就有一个身影踉踉跄跄跑来,一把抱住她。
“凝儿,娘知道你今天要来,吃了早饭就等你了。”
她握住端凝的手,凭着记忆往屋里走,“快来,我这段时间给你做了一个荷包。”
端凝无奈:“你眼睛不好,还做什么荷包。”但眉眼里却是笑意。
“我想你想得紧,就想给你做。”
蔡嬷嬷和翠翠在旁边当一个合格的隐形人。
当初冷宫失火不是偶然,而是人为。但目的却不是为了杀人灭口,而是李代桃僵,把丽采女从冷宫里“偷”出来。
这是皇后和太子对端凝多年听话又有点小聪明的奖赏。因为这事,端凝求了好久。
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很有成就感呐。
她们母女二人进了屋,丽采女抬手寻摸着,在不远处的针线篓子翻找,最后摸出一个藕粉色的荷包。
“这颜色是我让翠翠帮忙选的,你从小就长得乖,一双杏眼又灵动又讨喜,最配这个藕粉颜色了。”
她回到端凝身边,把荷包给了端凝。
老实说,那个荷包很丑,针脚粗糙,绣的图案更是惨不忍睹。
“我很喜欢,它特别衬我。谢谢娘。”端凝把荷包系在了腰间。
丽采女一下子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像个孩子一样抱住女儿:“凝儿,你喜欢就好。我最怕你不喜欢了。”
端凝回抱住她,轻声道:“以后别做了。”
“为什么?”
“你指尖有很多针孔,我心疼。”
丽采女怔了一下,然后应道:“好,那我不做了。”
端凝退开她的怀抱,丽采女还有些不舍。
端凝握住她的手安抚:“这次我来,还给你带了不少新的小玩意儿。专门给你解闷。”
丽采女微微皱眉:“我不喜欢那些死物。你多来几次,我就高兴了。”
端凝不在这个话题多说,问她娘在外面开心吗?
丽采女笑道:“说来也奇怪,在冷宫我也是待屋里,在这儿也是待屋里,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这儿更舒坦,连呼吸都是香的。”
“翠翠说,院子里的枣子快熟了,你记得来,我把最大最红最甜的枣子都给你留着。”
端凝笑着说好。
丽采女就欢喜得不能自已,有说不完的话。
第二百零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