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侍新到现在心头都尽然是不真实感,总觉着此番会不会是床上人给他开的一个该受些收拾的恶劣玩笑,若是玩笑,他好生受着,痛一下也没关系,只要人能醒过来,还好好的在他跟前不管是朝他撒娇演戏,还是生气发火的挑衅他都可以容忍,宠着的不同人计较,然而,现实却往往是冰冷而不带半点温情的,总是会毫不留情的撕碎人最后的幻想。
几息之后,赵侍新终于才接受了现实,一只手挥了挥,然后便自行站直了身体,又捏紧拳头的缓了缓,才能出声,声音也极为滞涩压抑的道:“你意思就是,现在无法让人醒来,而且人还很可能——”
顿了顿,赵侍新咬紧后槽牙才能说出口之后的话:“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是吗……”
林老大夫作为医者,再无奈也只能道:“是。”
想了想,老大夫又道:“眼下是这样,不过待我回去再仔细查查典籍,也许能找到什么有帮助的发现也说不定……”
一般大夫这样说都是一种委婉安慰病患家属的言语,但林老大夫却不能完全算是,因为此种病症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极难遇的挑战,不坚持到最后一步,他作为医者也是不会放弃的。
只要不放弃,就不能完全说,是没希望。
林老大夫见人没回话就想告辞退出屋内,没想此时从屋外却进来了一只大白的胖猫很快蹿到了他面前,脖颈上还系着根红绳串珠的项链。
白猫此时正探头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一个劲喵喵喵的叫着,身子也焦急的来回走动,似乎是很想跳到人的床上去。
在白猫试探了几次终于决定下一次就跳上床边时,林老大夫一把便将猫给抓住了,那猫凶狠的朝着林清河喵喵直叫,老大夫便索性一只手轻箍住了厚实的猫脖子,手心正好按在那根红绳项链上,略感硌手。
须臾,林老大夫将猫抱了起来告辞道:“此类宠物目前不宜再守在病患身边,老夫这就先告辞了。”
看样子是想将猫给顺带抱出去。
刚走至屋外,老大夫就听见屋内人似乎是哑着声音在吩咐让人立时把所有的御医都叫来。
林大夫走到屋外那猫还在挣动,他便将猫放在了地面,然后抚了抚白猫圆圆的脑袋道:“你这小家伙现在可不能再去闹腾你家主子了啊,在她还没醒来之前,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安分一点了吧。”
说完,老大夫便对跟出屋外的长风道:“就不必送我了,你先将这猫好好找个地方妥善安置了吧。”
说着,老大夫视线不经意落在了猫脖子上的那根串珠上,多看了两眼才移开视线。
看着院外,林清河叹了口气,希望有人的手段能比他更高明吧。
叹完气,老大夫面色很快又郑重起来,他也得抓紧时间好好的研究研究才行了。
老大夫走后,本是在这院里伺候萧辰意的人都在屋外候着,面上皆是惊恐战栗与紧张,尤其是柳儿,双手交握在胸前,面上也不知已留了几道眼泪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不明白为何公主殿下竟会这么突然的就倒下了,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人,明明昨日睡觉前还好好的人,怎会突然就这么昏迷不醒了……
柳儿现下只希望公主殿下能无事,不然这府里还不知,得有多少人陪葬了。
更何况公主殿下也是个良善之人,柳儿如何也不希望这样的一个大美人就这般香消玉殒了,而她们大人也就从此的永失所爱。
在笠竹院外,此时也有不少仆从在暗中注意着院中情形,此时赵府后苑的药膳房内便有人回来后忍不住朝心中信赖之人悄悄分享那位主子院中的最新消息,一时,一边做着工,一边还交头接耳的人不少。
而在屋内,此时正挑拣完要用的药材,这就准备迈出门槛的某位丫鬟,在将出得房门时,看着外间,唇角一瞬弯出了抹极淡的弧度,须臾这点极难被人发现的弧度便随飞而逝了,又是一副容色平静的模样。
第113章
两日过后,巳正时分,从两日前起就已会诊过两次的好几位太医院的老医官又挤在了那位殿下所在的屋内。
他们个个面上神情凝重而沉默,皆不敢轻易开口先说什么,日前刚被人十万火急的“请”来,乍见到这位殿下竟在这位大人府上时的惊异,已完全被此时另一方面的隐忧所覆,此次他们这群人若是想不出什么妙手回春的法子,也不知自己这条老命还能不能保得住。
听说那位享誉盛名,素有大陈国本朝“医中之圣”的林老大夫都没辙,他们也确实……就更想不出什么好手段了。
众人沉默着,其中一位资历老些的医官心想横竖也是要说的,便嗫嚅的启唇道:“赵大人……”
谁知他话刚开口,就听站在床榻最前方,背影修俊的人道:“孙大人是想说你们此次也还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是吗?”
这位太医院的老大人面上有点挂不住却还是只能遗憾道:“赵大人,我们确实……”
他想说他们对于此异症确实是无能为力,没想人却又打断了他道:“孙大人,本官只知只要人还有一息尚存就有希望,所以……本官希望大人们也能再多尽些人事。”
“这……”
孙大人花白的眉微闪,不由转头看向同侪,正待回话,身后却有人突然识时务的抢了道:“赵大人说的是,请大人容我等再下去研究一二,看能不能集思广益出什么有效的对症之法。”
其余人一见形势,也只能跟着拱手道:“请赵大人宽宥。”
赵侍新看都没看屋内众人一眼,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床上女人这日似乎愈显苍白的脸色没回应。
屋内人面面相觑,只能暂且先退了下去,回到赵府为他们准备的专供他们研究讨论的小院。
众医官走后,屋内除了躺在床上的女人就只剩下五位了。
赵侍新,长业与柳儿,还有他们身后,站在近门处的沈瞿晚与仇嬷嬷。
仇嬷嬷见屋内凝滞气氛,她拉了拉自家小姐的衣袖,似乎是想提醒她此时不便在此,先回去,但沈瞿晚却兀自不动。
仇嬷嬷心头不知为何有些不安心,她总觉着此次这位殿下出事很不寻常,她们小姐与这位殿下又是明眼人一瞧的不对付,她家小姐应尽量少出入这院子,免得惹上什么事,没想她方才没拉住人,让人来到了这里,此时,再想将人劝回去,好像还是不太容易。
仇嬷嬷便不安又心焦得很。
沈瞿晚的目光一直落在屋内前方站在女人床前的男人身上。
此时终于见男人沉默着走到了女人床边,坐在床沿上,敛眉静静的看了人一会儿,便抬手轻柔怜惜的抚上了女人脸,对屋内其他人似乎完全的视而不见,毫不在意。
沈瞿晚看着男人专注的目光,和里面即使男人再能掩饰,她也能看出的点点沉痛,看着看着,她终于转身直接走出了房间。
仇嬷嬷额上挤在一起的皱纹终于平展了开来,跟在人身后走出房门到了檐下,却见身前人突然有些不稳的扶了下廊柱,仇嬷嬷便赶紧上前去扶住了人一边略着急的唤道:“小姐!”
沈瞿晚手搭在仇嬷嬷软和的粗实手臂上,她半晌闭了闭眼,道:“……我没事,走吧。”
正要就此离开时,没想院外却疾步走近了一个衣袂带风的老者身影,老者身后还跟着赵府的管事以及一位正提着府里常用来盛放新鲜出炉糕点的亮漆食盒的婢女。
沈瞿晚一眼就认出老者是谁了,看人面色,她发现林老大夫此次面上神情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了,不再完全是之前为人看诊后无奈又遗憾的表情,此次明显还带着急切与微末的兴奋。
林老大夫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顾着一个劲的朝前走,进到了堂中,根本没注意到站在檐下一旁的沈瞿晚,但沈瞿晚却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又回头看了眼房中。
仇嬷嬷便又唤了沈瞿晚一声,沈瞿晚才回转过头来,眼眸垂下的从檐下离开。
而在沈瞿晚正往她所在的院子方向而去时,在笠竹院外本是路过的一个容颜明丽的女婢看着沈瞿晚离开的方向,平静的眸中染上了一丝罕见的兴味。
林老大夫刚在厅堂内一见着听见脚步声迎出来的长风,便朝他吩咐了件事,长风听了立时神色一动,就赶紧离开了去办。之后老大夫锐利的视线又在屋内如剑光般扫视,果然没见着他想见的东西,但想到这院里的主子此时已倒下的情况还是了然的捋了捋胡子,便立即走到了东厢昏迷的女人房内,见到屋内正坐在女人床前的人,朝人行了一礼,便坐在了以往为人诊脉的一张床前圈椅上。
刘管事将人带到屋内便无声退下,那位提着食盒的女婢也将食盒打开,将一碟长条形,色泽偏暗红的糕点拿出放置在了林老大夫的手边桌案上,同时还拿出了一个干净的空瓷碗。
林清河并未急着开口,而是想等着方才吩咐的人把他吩咐的东西带来再说。
赵侍新见人突然到来,而且面上神情还有些不一样,他立时心头一紧的道:“林大夫,你突然到来可是……”
林老大夫这才终于点了点头道:“是,两日前老夫回药庐查阅了典籍……”
说着林清河不自主看了看自己那日触碰过这院内某样东西的一只手,接着道:“无意间发现了一点出人意料的东西,之后又让刘管事将府上的某样东西亲自暗送到我府上,再经过仔细查证,终于在一本从外邦传进的毒经典籍上查到了一种可说为毒也可说不是毒的罕见植草,应该就是此次公主殿下突然出事的因由了。”
“你说什么,毒经?那阿意竟是中毒了?”
赵侍新几乎遽然起身,眸中遍是杀虐的阴沉。
竟是人为?他之前一直以为会是同他当年的那不治之症般突然出现的病症……亦或是如人当年突然“暴毙”死去时,某种常人难解的假症……
回头看床上人一眼,赵侍新不愿做后一种猜想,但无论是何种,他都绝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人离开,离开他身边。
却没想竟会是人为,赵侍新咬紧牙关,几乎立时想杀人,但现在他却必须先听林大夫把话说完,而且想到老大夫既已查出是何种毒药了,那是不是也就可以找到解药将人给唤醒了,赵侍新便难掩急切的道:“那林大夫既已查出了是何种毒药,是不是……是不是也就能调制出解药将人给唤醒了?”
林大夫却微避开了人眼神,此时长风正巧从屋外走进,手里竟抱着只眼熟的白猫,白猫琉璃般的眼珠骨碌碌转向床上,见到床上躺着的女子,就开始在人手上一边叫一边挣扎了。
林老大夫将白猫接过抱在了手上,看着猫脖子上此时还一如往常挂着的不引人注目,但却明显色泽没那么红了的红绳串珠项链,眼神微凛的将那颈链解了下来,然后便又看向身旁那碟色泽偏暗红的姜芪枣茸糕,俯身拿起碟中的一块糕点在鼻间嗅了嗅便无比确信的道:“此次依老夫所见,长公主殿下所中之毒应该是来自于北域的一种极为罕见,在不少毒经书籍上都未收录的一种名为‘春芪迷骨’的慢性剧毒,因为此种毒药不仅下毒手法极为隐秘,而且还能杀人于无形,制造一种人因急症而突然猝死的情况,此种毒药在发作之前不会有任何明显的征兆,而到了发作之时便已是回天乏术了,因为在人一开始昏迷也即是人症状明显的发作之际,便也就是人一息猝死的毙命之时了……”
说着林老大夫似乎是对此次这位公主虽中了此种慢.性.毒药,也发作了,但却没立时死去而感到意外。
而赵侍新听了这话,立时就抓住了关键,几乎呼吸一窒,极为艰涩的道:“你说这毒本是让人发作后一息即死是吗……”
那意思不就是,若只是普通人,此时,便就已……
赵侍新突然便觉脑子里涌上了一阵眩晕,心头似乎血气翻涌,让他喉头好像也尝到了一股腥甜。
差一点,只差一点,赵侍新一只手不自主扶在了床头的床架上,手指骨节发白。
林老大夫颔首应了,虽还存着疑惑,却也感十分庆幸但也有着淡淡的遗憾道:“本该如此,但长公主殿下却并未就此殒命,所以我想即使此毒无药可解,可能对长公主殿下来说也不一定就无半点生机……”
屋内的人听见无药可解四字,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哪里还能算是有什么希望……
赵侍新也是不得不用尽了全力才能稳住身形,无药可解,无药可解……他不信,他不信,既然阿意能现在还活着,想到什么,赵侍新不允许自己绝望,他知道阿意定是会不一样的,她本应该就不是普通人……她定不会就这样死去的。
赵侍新在此紧急之际,突然想到了一人,荀杨!
荀老师知晓阿意的一些秘密,或许他能告诉他一些对此次唤醒阿意有帮助的方法也不一定,赵侍新便赶紧吩咐人去寻荀杨,将他立即带来府上。
而林大夫这才将此次公主殿下所中之毒到底是如何下在人身上的,以及毒物的大致性质如何向大家仔细的做了一番介绍。
听完,众人才知此次对殿下神不知鬼不觉下此种毒的人真是心思缜密又狠辣,这毒原来竟是两种物质相辅,并且还要达到一定量的积累才会令人毙命的,而若只是单独一样,却于人体并无害处,但这两样东西却有一处刁钻的地方就是,若是一个人吸收一样物质达到了一定程度,身体就会尤其的渴望另一样,这便会不知不觉让人自行走上了死路也不知。
而这两种物质没想竟就是林大夫手上此时解下来的红绳串珠上,曾浸泡过的一种从北域来的名为“春桑”的植物药汁,以及老大夫手边的姜芪枣茸糕里的一种中草药姜芪了。
众人见老大夫又从怀里拿了个竹筒出来,拔出塞头,便将竹筒中所盛液体倒入了一旁早已备好的白瓷碗内,碗内立时倒了小半碗的红色澄清液体。
林清河便又道:“这就是昨日我在药庐中将刘管事前日带来的红绳珠链利用一定手法洗出来的‘春桑’药汁,这便是下毒之人浸泡入这串颈链的东西,此种药汁经过一夜浸泡便可牢牢的覆在棉麻等物体之上,不需多少,此等分量便可杀人于无形,草汁所散发之味闻起来与百合花香类似,同时还有着淡淡的青草香,但也比较轻,所以一般人是不会注意到的,那日为公主看诊后,老夫无意间手上沾染了此种味道,便察觉出了不对劲,之后翻阅典籍,倒是正巧让我发现了此种桑芪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