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希望阿娘能开心点,自在点。
她会继续去寻找能够祛除胎记印记的办法。
……
夜深后乔氏一直无法入眠,她坐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的这张脸,摸了摸脸上那道红色印记,神情黯然。
这看似胎记的印记,并不是胎记。她小时候脸上并没有这个印记,在她十三岁时,这个印记从最初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点,慢慢地越来越大,直到她到了沈家这印记才停止了蔓延。
那些让她恐惧、害怕、伤心的往事,她不愿再去想起,她到了沈家,是沈家的媳妇。
从前的所有过往她都当作云烟。
可如今从乡下来到京城后,她心里一直都觉得不安。
这种不安,在见到了那位救治夫君的青阳郡主就开始加深了。
她是女人,她知道女人的看男人的眼神。那位郡主身上的敌意她能够感觉的到,曾经在乡下时也有不少女人是那么看着她的。
等到婆母跟秦老夫人认亲后,知道了夫君有可能袭爵忠勇伯,她的不安在加剧。
她的身份,她的容貌,让她惶惶不安。
今日晚晚来说的那些话,她知道是在宽慰她,她的不安让女儿也察觉到了。
她面对那些高贵的夫人,自惭形秽。
她为夫君和婆母高兴,沈家不再是农家了,以后有了爵位,身份便不一样了,儿女们不管是前途还是姻缘都会很好。
可她很害怕,她害怕面对新的身份的沈家。她怕自己又丑又哑会让沈家丢了颜面,会让人看不起沈家。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她选择了逃避。
可她知道,逃了了一时,却逃不了一辈子。
总是要面对的。
……
明日就是上元节了,沈家人都各自有了安排。
沈老太太和乔氏不去凑热闹,留在家里陪着沈青山。
沈彦扬和沈彦远两兄弟会一道出门。
本来想邀上沈如晚,却得知她还在等那位楚姑娘的回信。
若是今天一直没等到楚姑娘的消息,那沈如晚便和哥哥们一起去灯会玩。
沈如晚记得当时让方嬷嬷给阿楚姐姐平安符时,邀请阿楚姐姐十五去赏灯。
可一直都没等到阿楚姐姐那边的回复。
难道是被拒绝了吗?
正当沈如晚沮丧的以为阿楚姐姐不会去了,当天傍晚,一辆马车停在了沈家门口。
沈家人还以为是秦家又送东西过来了,开门一看竟然是方嬷嬷。
方嬷嬷被请到了正厅中,沈如晚欢喜的跑了过来,问道:“方嬷嬷,是阿楚姐姐答应了吗?”
方嬷嬷放下手中的茶,点了点头:“是的。沈姑娘,主子答应了。明日主子会派马车来接你。”
沈如晚开心的道:“好呀,那我等阿楚姐姐。”
方嬷嬷站了起来,指着放在桌上的东西说:“不过,主子希望姑娘那天将这身衣裳换上。”
沈如晚好奇,这托盘上面还盖着布,她掀开一看,竟然是一身男式的浅蓝色素面锦锻袍子。
方嬷嬷解释道:“上元节晚上赏灯的人多,姑娘换上男装会便利些。”
沈如晚对这身男装很有兴趣,她抚摸着上面精致的绣竹,问道:“阿楚姐姐让我穿男装,难不成她也穿男装吗?”
方嬷嬷笑道:“那是自然。”
“有意思,我还没穿过男装呢。方嬷嬷劳你帮我谢谢阿楚姐姐。”沈如晚将这身男装捧在手中很是感兴趣。
方嬷嬷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她本以为主子不会去,没想到主子还是应下了。
可却给沈姑娘准备了一身男装,她有些不懂主子到底在想什么。
……
第二日,沈如晚早早盼着天黑,这是她第一次逛灯会,她很是期待。
沈彦扬故意逗她,“晚晚,你真不跟哥哥们一道吗?我和你三哥可是会去护城河那边放天灯哦!”
沈如晚眼中有向往却又摇了摇头,“我跟阿楚姐姐约好了。二哥,等明年我再跟你们一道好不好?”
沈彦扬笑了,“自然是好了。”
天色渐暗,沈如晚将那身浅蓝色的男装换好,又将发式也改了。
当她走出来时,沈老太太惊讶地说道:“哎哟,这是哪家俊俏的小郎君呀,快来让阿嬷瞧瞧。”
沈如晚在沈老太太、乔氏、还有两个哥哥的注视之下,红着脸朝沈老太太走过去。
沈老太太抚掌,“那阿楚姑娘真是个妙人,让晚丫头穿上男装的主意真是不错。晚晚这男装一穿上,更显的脸嫩了,真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沈如晚被这么一说,脸更红了。
沈彦扬也跟着笑起来:“晚晚别害羞,你现在是小郎君了,迈开步子来,放松,放松。你看我跟你三哥走路的样子……”
说着便拉着沈彦远一道给沈如晚做示范。
兄妹几个闹了一会儿,乔氏对沈如晚招了招手。
沈如晚走了过去,乔氏让她坐下,用黛子在沈如晚的眉上扫了几笔,让眉毛稍微粗了些,将那股娇憨的女儿气压了下去。
沈如晚在镜子里见到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自己,心中暗暗想,阿楚姐姐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楚家的马车停在了沈家的门口,来接她的是曾经见过的阿七,阿七见到沈如晚出来时也楞了一下,随后面带微笑道:“沈姑……不,沈公子请。”
沈如晚忍住笑强做镇定,故意压低声音粗声粗气的说:“有劳阿七了。”
当沈如晚上马车了,晋七将车帘放下坐在赶车的位置上,不由失笑,这位沈姑娘还真是有意思。
乍眼看去,还真似模似样想个锦绣堆里的相貌精致的小公子,让人雌雄莫辨。
可她千万别笑,那一笑啊,啧……
沈如晚本以为阿楚姐姐会在马车里,结果里面垫了厚厚的毛毯,有暖炉,有热茶,还有零嘴。
就是没有那个大活人。
看来阿楚姐姐应是在街上某个地方等她吧。
她真有点期待见面了。
沈如晚在马车听到外头热闹的声音,她把车帘掀起一个角,外面人群熙熙攘攘,到处都挂满了灯笼,红通通地一片。
没有等多久,这马车停了下来。
晋七帮沈如晚掀开帘子,说道:“沈公子,到了。主子就在前面南门牌坊下等你。你快些去找他吧。”
沈如晚谢过晋七后,看着这长街一片火树银花,流光溢彩。
街上的人很多,小贩们摊主们卖力叫卖,小孩子们手里拿着糖或拿着灯笼你追我赶的在嬉闹。
她抬起头,前面的牌坊上就写了南门。
那阿楚姐姐便是在那里等她了。
沈如晚经过一个卖面具的摊子,起了一个恶作剧的心思。
她跟摊主买了一个狐狸面具,她没有戴上,只是拿在手里,做遮挡之用。
她急步朝南门那边走去,她远远地见到在牌匾底下,一个身穿月白长袍头戴玉冠的男子正背对着她。
那男子身姿颀长挺拔,如青竹一般。
就她走走过来的段段时间内,就见到不少盛装的姑娘们,脸上含羞带笑的从那男子身边走过。
有不小心掉了扇子的。
也有不小心掉了灯笼的。
更有不小心被人挤到扭到脚想往那边倒过去的。
都被这男子一一避开了。
有的姑娘捡了扇子就跑了。
也有的姑娘连灯笼也不要了气跑了。
那位想倒过去的姑娘幸得身边的丫鬟扶着,才没摔倒。
也不知道那姑娘朝那男子说了句什么,见男子都没朝她看去一眼,扶着丫鬟哭着离开了。
沈如晚想到阿楚姐姐那一贯冷淡的作风,觉得那个月白长袍的男子应该就是她了吧。
阿楚姐姐身着女装时,她就有一种有种凌厉的美,似烈焰般张狂,又似皎皎明月般清寒。
不知道她现在换了男装,会是什么样子。
沈如晚手举狐狸面具,往那人走过去。
她站在他的身后,压低声音说道:“这位兄台,可否问个路?”
楚执已闻到了那股似有似无的香味,他转过了身。
这一刹那沈如晚脸上的笑容凝结,挡在前面的面具一下掉落在的地上。
她看着眼前的人,居然看呆了。
那相貌还是那相貌,说不出哪里不一样,若不是以前见过阿楚姐姐女装的模样,她真的会以为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男子。
她本以为自己穿上男装后,学着哥哥门走路,会很像一个男子。
没想到阿楚姐姐身穿月白色长袍,竖冠,眉眼深邃,高鼻薄唇。她那凌厉的五官似乎更棱角分明了。
此时她凤眸低垂,有种高不可攀的清冷疏离之感。
沈如晚下意识的往她脖颈见看去,可阿楚姐姐穿的是交领,挡住了。
沈如晚小声不确定地道:“阿楚姐姐?”
第四十五章 ……
楚执听出她话里的迟疑。
从他决定应了她的邀约, 便打算慢慢地让她一点点的察觉。
不可能瞒一辈子,总有一天她会知道。
这只是试探的开始,楚执也无法预料眼前这个小姑娘要是知道了真相,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然而此时, 楚执将掉在地上的狐狸面具捡了起来, 递给沈如晚, 说道:“沈小公子, 东西可要拿稳了。”
沈如晚听到这个熟悉低沉沙哑的声音,又楞了楞。
她心里忍不住嘀咕,以前倒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阿楚姐姐这身装扮,加上这把嗓音也太像一个男子了吧。
刚刚阿楚姐姐是在唤她沈小公子么?
她记起自己正穿了一身男装,是作男子打扮的, 阿楚姐姐喊她沈小公子也没错。
那她是不是也不能继续唤她阿楚姐姐了?
沈如晚将那狐狸面具接了过来, 磕磕绊绊地道:“多谢,楚……楚兄。”
沈如晚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说完便莫名的觉得有点害羞。
周围路过的人见到南门牌坊下面站在两个相貌不俗的年轻公子,年长高大的那个冷漠又俊美,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有点凶;年纪小的长得俊俏又可爱只是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红着脸低下头。
有那年长一些的妇人经过时,看着那个头矮的小公子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说一句,“大过节的可不能训人啊,大公子带着小公子快去看花灯吧。”
“是啊是啊, 小公子可别怕, 要是大公子欺负你,回头告诉你爹娘去。”旁边也有妇人附和道。
沈如晚一听便知道别人误会了,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 她没欺负我。”
沈如晚抬起头来,刚刚那妇人眼睛一亮,笑道:“哎呀,小公子长的可真乖俊啊,多大年纪了?可定亲了?我家有一……”
不等那妇人说完楚执打断道:“不是说要逛灯会吗?走吧。”
沈如晚用力点头,“好。”
楚执走到沈如晚身侧,挡住了还想探话的妇人。
看着那两个公子走远,那妇人还真有些遗憾。
沈如晚乖乖地跟着楚执,往街市里面走去。各式各样的灯看的沈如晚眼花缭乱,有小动物形态的,有百花模样的,还有大红鲤鱼的灯漂浮在夜色之中。
她应接不暇的看着这些美丽多姿的灯,同时也注意到这一路上,阿楚姐姐的话很少。
不对,不是很少。是压根就没说话。
阿楚姐姐的步子比她大,但会放慢脚步等她。
沈如晚走快几步赶上去,她拉了拉阿楚姐姐的衣袖,小声说:“阿楚姐姐,是我不好,刚刚让人误会你了。”
楚执停下脚步,道:“你唤我什么?”
沈如晚才意识到她刚刚又叫错了,她立即改正过来,“楚兄。”说完似乎觉得还不够,又道:“阿楚哥哥,你没有生我气罢?”
小姑娘的声音自带一股娇气,那声调的尾音还稍稍拉长,这声阿楚哥哥叫出来,有种别样的缠绵之感。
楚执别开眼,淡淡的道:“少胡思乱想。”
沈如晚松了一口气,不由笑了出来,她就知道阿楚姐姐才不是小气之人。只是性子冷,不爱说话罢了。
路上小贩们喊她小公子,招呼她看自家的灯,这种话听到多了,她似乎有点习惯自己是一位男子的身份了。
沈如晚对身边的人道:“阿楚姐……兄,那个,我刚门时以为我阿娘给我化的已经很像一位男子了,没想到你比我更像了。刚刚我都有点不敢认了。”
楚执看了她一眼,“嗯,你是很像。”她这个年纪扮成男子最是模糊性别的时候了,只是别笑,一笑起来可就要露馅了。
沈如晚正想说,她说的是她最像了,怎么阿楚姐姐反过来说她?
沈如晚又看到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她停了下来,对阿楚姐姐问道:“我有个小狐狸面具,我也帮你选个面具好不好?”
楚执见她期待的眼神,微微颔首。
沈如晚高兴的挑了起来,“这个好不好?”
沈如晚拿起一个兔子面具。
楚执摇头。
沈如晚又拿了一个小鹿的面具。
楚执还是摇头。
这姑娘只怕尽挑她自己的喜欢罢。
这回他不等沈如晚再选,将一个鬼面獠牙的面具拿了起来,“就这个了。”
这时本就拥挤的街道,不知道怎么好像有很多人往前面蜂拥而去,并听到前头的人在喊,“花车来了花车过来了。在最前面的好像是天香楼的双双姑娘在跳舞啊……”
“听说那双双姑娘夺了花魁才有机会在花车上献舞啊。”
“那岂不是色艺双全?快过去瞧瞧。”
“可不是,平日要见上花魁一面捧上白花花的银两都不一定见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