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翠笑着说:“沈阿婆,彦松哥和彦扬哥都不在家啊?”
沈老太太似笑非笑,“怎么?云翠找那两兄弟是有事吗?”
云翠连连摆手,“没,没,沈家阿婆,我就随口问问,我该家去了。改天再来找晚晚玩儿。”
云翠走后,沈如晚看着只剩下小半的零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沈老太太朝她看去,“不高兴了?给她东西,是你亲自应允的。”
沈如晚摇了摇头,“阿嬷,我没有不高兴。我并非小气之人,只是,只是……”
“只是没想到这云翠太不客气,差点给你全拿走了对吧?”沈老太太把她的话接了过来。
沈如晚诧异的看向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拍了拍身上的栗子皮屑,道:“还记得那日她送南瓜饼过来,我只给她回了红薯和花生么?”
沈如晚点头,“自然记得。”
“那日你大哥给你买了那么多的吃的用的,其实给她一些点心也不是不行。可若给了她点心,她开口要胭脂呢?又开口要你的衣裳饰物呢?你小姑娘脸皮薄,又规矩惯了,只怕糊里糊涂就给了出去罢。”
沈如晚一惊,如果那日云翠真开口要,碍于那么些人在场,她说不定真的就会给了。
沈老太太继续说:“你以前所待的地方讲究客道、礼数、脸面。可在这乡下你以前学的、看到得,在这里头是行不通的。因为很多人是不讲究这一套的,凡是能给自己带好好处的,脸面都算得了什么。你这软绵的性子便容易吃亏了。”
“你行为处事有分寸,讲客道,知道进退。这是你的教养。可那些不讲分寸,不知进退的多了去了。所以啊,今日阿嬷没管着你,让你点了那个头,就是想让你看看没有分寸的人会做什么。你不去阻止,说不定连盘子都给你端走了。”
“晚丫头看到没,往后你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凡事你自己定个限度,若是超过了这个限度,你便可以不客气了。你的东西就是你的,若是别人想要,你想给便给,不想给全部收回来都可以。我们农家人可没那么多讲究,脾气上来了,可以骂人可以撒泼甚至可以撕打……总之,不要委屈了自己。知道了吗?”
“这云翠人倒也不坏,就是跟她阿娘学的爱沾小利。要是她以后找你玩,你想搭理就说几句,不想搭理就甭搭理她。”
沈老太太说完站了起来,跺了跺腿,扛上一把锄头,“老婆子该去给菜园子松土了,丫头,你自己玩去罢。”
沈如晚被阿嬷这番话震惊到了,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些。
在侯府她是庶女,她要每日低眉顺眼的去正院给太太请安,她要安分守己知进退,要与一众姐妹和和气气。太太说她错便是错,要受罚就得生生受着,不许争辨。要凡事让着妹妹,受了委屈要忍着,当人面可不能哭,晦气。
怕说错,怕做错,循规蹈矩,战战兢兢。
侯府里更没有人跟她说,不要委屈了自己。
留下来的乔氏见到沈如晚无声的抽泣,泪水怎么都止不住,赶紧上前把她搂到怀里。
乔氏此时痛恨自己不能说话,不能出言安慰晚晚,她急的眼睛也红了。
沈如晚埋进乔氏的怀里,抱住她,“阿娘,我没事,我是高兴。”
此时她无比庆幸自己是沈家的女儿。
至于曾经做过的噩梦,一定只是噩梦。
她已经回到了乡下,那些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吧。
……
京城安顺侯府中的老夫人黄氏刚从佛堂出来,等候已久的方嬷嬷迎了上去。
“老夫人,那钱嬷嬷已经回来了。”
黄氏搭着那嬷嬷的手,往安荣堂走,在经过回廊时,看着挂在廊下的鹦鹉,上去逗弄了两下。
那鹦鹉早就被人训练过,吉祥话儿说个不停,让黄氏露了笑颜。
黄氏给鹦鹉喂了些食,一旁伺候的丫鬟端来水让老太太净手。
黄氏净手完,拿过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才漫不经心的道:“那丫头在乡下过了些时日了?可有写信回来?”
方嬷嬷顿了顿,道:“还未收到消息,老夫人。”
余氏不在意的笑了笑,“看不出来啊,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五丫头还犯倔了。”
方嬷嬷顺着黄氏的话说:“那五姑娘在侯府里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定是面子上放不下才强撑了。要不了多久,就该哭着求着老夫人您派人去接她了。”
很显然黄氏也认同了这话,她在方嬷嬷的搀扶之下了阶梯,往园子里走,去瞧瞧她心爱的兰花。
黄氏如今除了对自己唯一的孙子哲哥儿最疼爱之外,便是对她这盆兰花最是上心了,她忽然道:“这花似乎是在嘉萍县寻到的吧?”
“是呢,老夫人。”
黄氏道:“这嘉萍县离那丫头所在的村子不远啊。”
“可不是,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方嬷嬷自知说错,捂住嘴低下头。
黄氏并没有见气,“你说的没错。那时候祖宅离这个嘉萍县不远,当年高氏和周姨娘都同时怀孕,都想给苏家生下个小子,打听到嘉萍县的一个尼姑庵很灵验,竟不顾身子重都去求神拜佛,结果动了胎气,不得不在一个尼姑庵里产子。才闹出了这么一桩丑事。”
方嬷嬷听着老太太语气看似平静,可她还是不断的擦拭额头的汗。
黄氏转过头,道:“让人去给姑娘们传话,就说过段日子让她们陪我去祖宅住一阵子。若是得空了,说不定还能跟她们的五妹妹见上一面呢。”
……
沈如晚情绪平息下来后,反过来安慰乔氏,“阿娘,我没事了。我把这里收拾了,然后去给后院的姐姐送衣裳。也不知道她退烧了没有。”
乔氏见到晚晚有精神了起来,才放心下去去干其他的事情。
沈如晚除了拿上衣裳,也带了些糕点酥糖。
这次走进去脚步要轻盈许多。
要是那姑娘态度还是恶劣,她不理她,也凶回去。
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放在桌上的水壶也没人动,这姑娘中途就没醒过吗?
沈如晚想了想,还是上前看了一眼。
只见这姑娘的脸色更苍白了,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咦,退烧了!
看来强喂的那汤药还是有效的,她也就放心了。
沈如晚把衣裳放在床边,对床上的人小声嘀咕:“姑娘,你的衣裳我已经洗了,你放心,衣裳上有血的事情我也没有说出去。你要是有不愿意的事情,好好说话就行。犯不着说些不好听的话。”
本来沈如晚还只是嘀咕那堆衣裳里怎么没小衣,结果洗着洗着外袄上有血迹,不知道是怎么染上的。
“还有这是新买的合身的衣裳,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你还是穿上吧。”
床上的人似乎没有反应,沈如晚也不在意。
沈如晚把门关上,打算去院子里把那些鸡给喂饱了。
……
在大山与村庄的交界处,一个年轻人手拿镰刀背着篓子从深山之中走了出来。
干完农活的村民见着了,远远地打声招呼,“二郎,又去山里采山货了拉。收获多不多啊!”
沈彦扬挥了挥手,“是啊张大叔,采了些野菜,山栗子蘑菇之类的。天气冷了,山里头的东西也不多了。”
也有人在旁说道:“二郎啊,现在这么冷,山里头出来觅食的野兽多了起来,你还是少去啊。”
沈彦扬笑着道:“谢谢杨大叔,今年我也就去这一趟了。”
在沈二郎背着篓子从村里经过时,也有人往篓子里瞧,看看沈二郎到底弄了些什么好东西。
结果只看到堆起来的青草,野菌子和散着的野栗子,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那些人很快移开视线,心里想着,这些东西也没多人稀罕,不值得冒那么大的危险往山里跑。
这沈二郎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沈如晚正学着阿嬷的样子把米糠伴着菜叶子,呼唤着家里的那群鸡过来吃。
这回阿嬷不在家,有些鸡不太老实了,她只好拿着扫帚去追赶。
一道笑声从她身后响起,沈如晚放下扫帚回头一看,竟然是几日不见的二哥!
她高兴地喊道:“二哥,你终于回来了!你跑哪去了呀!”
沈彦扬走进院子,把背篓放下,“晚晚,过来看看二哥给你带什么了!”
沈如晚围在沈彦扬身边,看着二哥从背篓里拿出几包用大片树叶包裹的菌子,还有野栗子,野菜。
“二哥,你是专门去山里采这些吃的吗?二哥,我没有这么馋的,你不用去山里找这些,你都好几天没回来了,大哥说山里野兽多,我很担心。”
沈彦扬剥了一颗野栗子,塞到沈如晚嘴里,“甜不甜?”
沈如晚重重的点头,“好吃,很清甜甜。”
沈彦扬又从被篓子里把铺着的青草弄出来,从里面拿出两个叶子长长植物,再拿出一颗长得很是奇怪的草,然后又在底部掏了掏,把包裹的叶子打开,竟然是三颗人参一颗何首乌。
人参和首乌看起来都是上百年份的!
沈彦扬把那株奇怪的草拿在手里扬了扬,“傻晚晚,别看人参了,二哥给你找的是这个。”
沈如晚从未见过这种草,这草长了七个绿色的小球球,围绕着中间一朵鲜红的花。
“二哥,这是什么呀?”
第十章 药引被这家姑娘给吃了
沈彦扬将那株草捏在手中转了转,“我也不知道这草叫什么。在十岁的时候跟着阿爹去了山里发现了一株这种长了七颗绿珠中间是红花的草,当时这草的周围还有毒蛇盘旋,我看着这花漂亮,便摘了过来。后来无意捏爆了其中一颗小绿球,里面的汁液沾在了手上。恰巧我手上那个位置曾割伤过留下了一道伤疤,第二天一看,这疤痕竟然明显的淡了很多。幸好当时我没有把这株草扔了,再试了一次,涂在伤疤上,后来越来越淡,看不出一丝痕迹,就好像从未受伤一样。”
沈彦扬说着还把手递过去给沈如晚看。
沈如晚左右看了看,若不是二哥跟她说这里受过伤,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忽然想到自己额头的伤疤,抬头问道:“二哥,你是为了我才去的山里吗?大哥说山里很危险,常常有豺狼虎豹出没,还特别容易迷路。二哥,你要是遇到危险该怎么办啊!”
沈彦扬见到沈如晚眼中有泪光闪动,一下就慌了,“晚晚,别担心。没事的。我真的没事,要是真有危险阿嬷和阿娘也不会让我去的。”
“阿嬷和阿娘也知道?”
沈彦扬笑道:“是啊。二哥告诉你个秘密啊。那就是二哥运气特别好,在那深山里能够顺利的找到那些别人发现不了花花草草。而且那些猛兽也不会遇到,更不会迷路了。只要干粮带的足,我还能在山里多待几天呢。”
竟然有这么神奇?
她看到二哥带回来的那些山货,又不得不觉得是真的。
那人参和首乌就起码是百年年份的了,这种就算是在侯府也是十分珍贵的。
她又把二哥随手放在一边的草木整理了一下,开始她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兰花,可细看之下怎那么像是素冠荷鼎?
沈如晚小心翼翼地捧着,端看小小的花蕾,越看越确定是素冠荷鼎了。
她曾经被人绊到撞上了侯府老夫人的花架子,上面放着的正是老夫人心爱的素冠荷鼎。老太太极其看重那株兰花,亲自打理。
她伤到了一片叶子,被老夫人着去抄了十天的经文。从此以后她便记住那花的模样。
侯府老夫人用千金寻来的素冠荷鼎品相可比这株差远了。如今这花在京城名流圈子里早已是有市无价,一株难求。
“二,二哥,这个你都是哪里找到的啊。”沈如晚问道。
沈彦扬想了想,“这兰花啊,也是山里面啊。我闻着香,就扯了两株回来。你看前面院子土里面也种了有,就是不怎么容易养活。我要是在山里看到了,会带点回来,阿娘喜欢这个香味,闻起来带着丝丝的荷花香,就好像回到了夏日。也是巧了,分明是兰花,可长的像小荷花。”
沈如晚忽然想起来,她之前在喂鸡的时候,盯着土里种的草看了一会,总觉得眼熟。敢情都是兰花吗?
她深深吸一口气。
这个家里到底还藏着多少惊喜啊。
她忍不住问,“二哥,那这花也都种到院子的土地里吗?”
沈彦扬点点头,奇怪的看向她,“晚晚你喜欢的话可以找阿娘拿给盆种在房里。不过阿娘更喜欢等着兰花开花了,摘了花瓣制作成香囊,挂在帐子上。”
沈如晚心想要是被京城那些人知道了,指不定如何惋惜暴殄天物呢。
他们觉得贵重的东西,在阿娘二哥眼中不过做熏香的普通花。
沈彦扬在把那株开的鲜红带着七颗小绿珠的药草给沈如晚之前,先把中间那朵花给揪了下来,“晚晚,把这几颗小绿珠收好,记得用来涂抹你额头上的疤痕。还有这花你尝尝甜不甜。”
沈如晚看着二哥放到她唇边的花瓣吃惊的问:“这花还能吃?”
“能的,是好吃的。”沈彦扬把这花放沈如晚手心里,“晚晚你慢慢吃,我先把东西收拾一下。把人参拿给阿娘,让她给你煮鸡汤喝。”
沈如晚还是第一次吃鲜花,她吃了一片,入口有涩感很快有甜甜味渗出来,还带着股冷香。一朵花也就几口便吃完了,沈如晚发现呼出来的气都是香的。
吃完手中的花她突然想到家里还多了个姑娘,得去告诉二哥,要是二哥不知情闯了进去可就不好了。
沈彦扬听到家里收留了一个落水的姑娘,倒没有什么意见。只要适当避嫌即可。
他更关心的是,晚晚用了他找回来的药,那疤痕什么时候能够完全消除。
沈如晚用完晚饭照例去给病着的姑娘送饭。
只是这姑娘居然还在昏睡中。
不过让她欣慰的是,这姑娘中途应该醒来过,里头终于套了件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