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执拨动一颗手中的佛珠, 掀起眼皮朝他看去,“若我偏要逆天而为呢!”
慧远又年了一句佛号,叹息一声。
楚执朝他走过去,双眸幽深,声音低哑:“上回大师所说,勿要惊动命运,静待天命。还说万不能让她有身孕,会有一命劫。可如今她只剩三个月便要生产了,恳请大师再出手相助。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楚执迟迟不肯登基,态度不明,则是因为改朝换代这种命运的改变会不会影响到沈如晚。
慧远大师手中的佛珠拨的飞快,“施主命主紫薇,是天生的帝命。而娘娘,则命中有早夭之相,她与您本应没有交集……”
楚执双眼如一道寒剑冰冷朝他看过去,打断他,“我既是帝命,那便一定能护住她。”
慧远捻住佛珠的手渐渐地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神情阴鸷的男人,他才察觉到平日里隐藏在他平静表情下的疯狂。
就好像是身体之中蛰伏的嗜血凶兽快要挣脱束缚,浓浓地杀意溢出来。
帝命,有明君,亦有暴君。
慧远当初看出楚执身负帝命,却煞气极重,可这次改朝换代,这位的手段温和,并未大开杀戒,想来应是有人安抚住了他体内的那股杀念。
也许就是那位脱离了命运的王妃能够让他平静下来的人,是能够安抚好凶兽的人。
若是一旦失去了束缚,楚执那股嗜血的杀意控制不住,届时只怕生灵涂炭……
慧远闭上双眼,缓缓道:“殿下若登基为天子,气运加身,娘娘有您的护佑,或许真有一线生机……”
慧远只是窥的一丝天机,却也不敢保证。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
这些天楚执政事繁忙没有回王府,沈如晚便安心在沈家住下了,刚陪着沈家人用过饭,正和阿娘阿嬷在院子里散步,突然宫里面来人了,要接沈如晚入宫。
来人是新任的大内总管王禄,沈如晚曾经在楚执身边见过他,也知道他是楚执的心腹之一。
王禄躬身小心翼翼地扶着沈如晚上了马车。
马车中垫了柔软的毯子,软枕也备着,就是为了让沈如晚坐着舒服一点。
沈如晚坐稳后撩起车帘,看着渐晚的天色,心中很是不解,为何这个时辰接她进宫?
这一回进宫,沈如晚这个马车直接驶入内廷,再乘御撵走了一段路便在一座宫殿前停了下来。
沈如晚刚从御撵上下来,立刻察觉到跟她以前去的地方不太一样了。
似乎来的并不是后宫。
沈如晚扶着青荷的手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去只见殿前的牌匾上写着“紫宸殿”三个字。
这不是皇上所居住的寝殿吗?沈如晚就算没有来过,也知道紫宸殿历来都是皇帝所居住的。
这时一个身穿碧色衣裙掌事姑姑迎了上来,年纪约莫三十左右领着一众宫女朝她跪拜,“娘娘万安。”
沈如晚赶紧让她们起来,这阵状让她心里越来越疑惑了。
那位掌事姑姑从地上起来后又朝沈如晚福了福身,“娘娘,奴婢尚宫局许谨慧,拜见娘娘。殿下吩咐过,要是娘娘先到了,便让奴婢等伺候娘娘用膳。”
沈如晚道:“不用传膳了,我已经吃过了。”
许姑姑一边迎着沈如晚入大殿,一边恭敬地的道:“那娘娘在殿中休息一会,殿下很快便会过来的。奴婢守在殿外,娘娘要有吩咐,唤我便是。”
许姑姑还摸不准这位主子的性子,只知道她喜静,便先退了出来,给她时间适应。
沈如晚刚坐下,便有宫女进来给她奉茶,端了几碟精致可口的点心过来。
她们放下东西后,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沈如晚心想,这应是那许姑姑的安排,倒让人觉得舒心。
这时偌大的宫殿中就只剩下沈如晚主仆三人。
青荷青雨打量着华美肃穆的大殿,眼中透着好奇和敬畏,青荷见沈如晚眉头微蹙,担心的问道:“王妃,您怎么了?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吗?”
王妃月份大了,她们提着一颗心,生怕出一丝意外。
沈如晚将腿的姿势换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
青荷却看出来了,她蹲了下来,将放在沈如晚的小腿上轻轻地捏按。
她担忧的抬起头:“王妃,您的腿又开始胀痛了?要不要奴婢去找那位许姑姑准备热水药汤?”
沈如晚月份越来越大,她的小腿不时会感觉到胀痛,一般这个时辰,她已经跑在药汤里由着青荷给她揉捏。
可现在是在皇宫里,她对着环境陌生,又带着几分戒备,更不想太过麻烦,想着忍一忍。
这时候外头传来动静,隐隐约约的请安声刚落下,就有人走了进来。
沈如晚抬头看过去,一身玄衣的楚执气势威严冷峻,身后跟着几个躬身垂首的内侍。
沈如晚神情一怔,这样的楚执让她有种陌生感。
那双冷漠的凤眸与她双眼对上,有了波澜,楚执大步走过去,皱着眉看着蹲在沈如晚身边的青荷青雨二人,沉声道:“这是怎么了?”
青荷青雨吓得一哆嗦,不敢隐瞒,战战兢兢的说:“回殿下,王妃近日腿不时胀痛,需要泡药汤。奴婢正帮王妃按揉,缓解疼痛。”
沈如晚见他那双眼朝她看过去,她心里无端的一慌,小声说:“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就,就偶尔疼一会……”他那么忙,她不想这种小事还让他操心。
楚执脸色显然很不好,手一挥,青荷青雨便让开了。
大内总管王禄见状,便赶紧朝下头人使眼色。
很快便有小内侍去找太医,立在殿外的许姑姑诚惶诚恐的带着宫女送了热水进来。
许姑姑上前朝楚执和沈如晚福了福身,便蹲下来亲自为沈如晚脱绣鞋。
沈如晚惊得脚往后挪了一下,许姑姑动作放轻了,有不轻不重为沈如晚按压,缓缓地将她雪白的小脚放入适温的水中。
沈如晚平日里也就青雨青荷两人伺候着,现在殿中这么多宫女,还有楚执坐在一旁看着,她一时很不习惯。
楚执:“退下。”
许姑姑不敢多留,带着宫女们行了礼便退出去了。
青荷青雨也一道跟着出去。
殿中只剩下楚执和沈如晚两人。
楚执起身,在沈如晚身边坐下,他的目光看着那双浸泡在水中的小脚。
沈如晚越发不自在了,她又没法把脚藏起来。只好推了一下楚执的手,脸色窘迫,“有什么好看的。不,不许看。”
楚执转过头看向沈如晚,伸手将她细碎的发丝挽到耳后,声音低沉:“下回不许再瞒我了。”
沈如晚点了点头。
“其实阿娘说这是正常的,当初她怀我的时候更严重,到快临盆的时候都肿的不能下地走路了呢。”
沈如晚刚说完,眼见楚执的眉又皱了起来,脸色眼见的难看了。
沈如晚的脚趾不由的蜷缩起来,忽地又一阵抽痛。
紧接着一双温暖的手握住她的脚,在穴位上揉按了几下,沈如晚舒展的睁开眼睛,见到楚执正握住了她的双足。
沈如晚抽了两下,没从他手中抽出来。
“阿执哥哥,我,我不疼了。你快放下来吧。”沈如晚心里有些急。
楚执将水擦干净,“水凉了,我给你看看。”
说完,楚执将一个软枕放在沈如晚的腰间,让她往后靠着。而那又软又绵的双足便搁到了他的腿上。
沈如晚挺着肚子,不方便起身,只好无力的靠着软枕,任由着楚执给她捏腿。
沈如晚的脸有些红,很小声的说:“阿执哥哥,别按了。这不合规矩……”
楚执的手未停,低笑一声,“什么规矩?哪家规矩?”
沈如晚:“……”他分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在这里我便是规矩。”
第一百一十三章 ……
沈如晚露出诧异的神情。
若是在王府中, 楚执这么说她不觉得有什么。
可这里是皇宫。
这时王禄在门外小声禀报:“殿下,太医到了。”
沈如晚见自己赤着的脚还被楚执握在手中,急得抬腿蹬了两下。
楚执拿着绫袜不急不慢的给她套上才放开她。
“不急,你别乱动。”楚执揽住沈如晚的腰, 扶着她慢慢坐起来。
沈如晚怎会不急, 在皇宫之中她衣衫不整, 要是被外人瞧见了, 那成什么样子了。
她没理楚执,将绣鞋穿好,拂了拂裙摆,端庄的坐直。
楚执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低咳了一声,朝外头吩咐道:“进来罢。”
殿外的门被推开, 王禄小步领着太医院刘院正入殿内。
刘院正行礼后, 看了一下沈如晚脸色,又为她把脉,询问了一下她最近的饮食以及身体的症状。
沈如晚一一答过后,刘院正拱手道:“王妃胎像安稳, 至于手脚胀痛之状许是跟王妃体质有关,并无大碍。臣给王妃开些浸泡的药,能够缓解症状。”
刘院正离开后,沈如晚对楚执说道:“阿执哥哥,这下你能放心了吧。”
楚执盯着她的肚子看了一会儿, 没有接过这话, 而是问道:“累了吗?”
沈如晚摇了摇头,“还好。只是怎么这么晚了让我进宫了?可是有什么事吗?”
楚执在沈如晚身边坐下,说道:“晚晚,往后你要与我一道住在宫里了。”
沈如晚惊讶地看着他, 她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楚执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你不喜欢皇宫,委屈你了。”
沈如晚往楚执怀里靠过去,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不委屈,有你在的地方都不委屈。”
楚执微微一怔,把沈如晚抱的更紧了。
沈如晚捂着肚子动了动,她问道:“那我以后是住后宫的哪个殿?”对于她来说,只要不住曾经温氏女住过的宫殿就好。
楚执笑了,“不,你不住后宫。”
在沈如晚不解的神情中,楚执道:“你跟我一道住在紫宸殿。”
紫宸殿历来是帝王所居住的寝殿,就算有受宠的嫔妃被接到这边临幸,也是不过夜的。
更别说有后妃住进紫宸殿。
沈如晚担心的问道:“会不会不合规矩?”她自然是想跟他住一起,可朝中那些大臣不会说什么吗?
楚执只笑了笑,“晚晚,往后你只有你想不想做,而不是能不能做。”
这一晚,沈如晚理所当然的在紫宸殿住了下来。
……
三日后,李泓禹退位,禅位给摄政王楚执,后入皇觉寺落发为僧。
钦天监择了良辰吉日,摄政王楚执登基为新帝,立国号为魏,改年号为建安,大赦天下。
这位新帝的后院颇惹人关注。因只有一位发妻沈氏,还是前朝太皇太后所赐婚。
当初沈氏是给新帝冲喜,被罪妇温氏强塞过去的,家世不显,出身低。
不知道新帝会不会另从世家贵女中重新册封一位皇后。
除了皇后之位还有四妃三宫六院不知道当初那些秀女能不能趁机入主新帝的后宫。
可正当众人猜测,怀着各种心思时,却发现本以为会被冷落的沈氏早早的就被接到了宫中,还跟新帝同吃同住。
紧接着封后的旨意也下来了,封了沈氏为后。
由于这位皇后怀有身孕,身子重,立后的仪式隆重却去掉了一下繁琐的礼节,令命妇进宫朝拜新后。
旧朝归顺的世家、新朝的新贵的内眷身穿命妇服,前往紫宸殿拜见。
安国公夫人落在后面,小声地对安国公老夫人道:“往年都是前往长春宫拜见皇后,这还是第一次去紫宸殿拜见。这也太……”
安国公老夫人眉头深皱,不过是短短一个月仿佛老了好几岁,她制止了安国公继续往下说。
“住嘴,你忘了苏家的下场了吗?”
安国公夫人面上一白,环顾一下四周,见周围的夫人都没注意这边,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对此感到好奇的不仅仅是安国公夫人,亦有其他命妇在小声议论。
“听说皇后目前住在紫宸殿是因为长春宫和慈宁宫都被推翻重新修建了?”
“好像是说皇上要将长春宫扩建,修一个新的宫殿未央宫。”
“那未央宫是专门为皇后所建吗?”
“等着吧,到时候谁住进去,便是为谁所建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沈家和秦家的人过来了。”
候着一旁的命妇们都纷纷朝那边看过去。
对于沈家,皇后的母族,皇上登基后便从伯府封位了侯府。
沈家这泥腿子的出身,当家夫人几乎都没有出现在宴席之上,只隐约听说相貌有损,做派小家子气。这一回,是那沈家的夫人出现在公众的场合。
将军府的秦老夫人与沈家老夫人携手走在前面,跟在两位老夫人身后的是秦、沈两家的当家夫人。
那位脸生却模样秀雅的妇人,应该便是皇后的生母乔氏了。
不是说她相貌丑陋,脸上有着红色胎记甚是吓人吗?
可眼前的这位女子,肌肤莹白,比起同岁的妇人显得年轻美貌多了。
说话待物,也不怯场,根本不似传言那般。
还不等跟这位夫人攀上话,那边女官便从殿内出来,让命妇进去跪拜。
沈如晚穿着正红礼服,头戴凤冠,接见了命妇。
命妇们看着新后那绝色的容颜以及隆起的肚子,不管心中有什么念头,都只能压下,恭恭敬敬地对新后朝拜。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如晚在众多命妇之中,她看到跪在前排的阿嬷、阿娘还有秦老夫人,以及一些以前远远见过的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