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可以下令召见你进马车,”胤礽道:“汗阿玛还召大臣们入马车商议政务呢!”
纳兰性德想想也是这么回事,于是不再推辞,利落大方地从骏马上转移到了胤礽的马车中。
“孤近些日子接到了前往龙兴江城德柱的信,”胤礽将有关于德柱救治布里亚特蒙古族人塞班的那一页纸给了纳兰性德,暗含期待地问他:“你懂我意思吧?”
纳兰性德细细阅读,心中微微一动:“殿下的意思,是想要帮助那位‘塞班’去救族人?”
胤礽眼睛微微一亮,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孤也不知道这事儿该找谁,你看,汗阿玛都找了那么多人盯着孤,现在在这儿,就容若你,还有掌上明珠的官位最大……”
胤礽与纳兰性德关系好,这说得兴奋了就秃噜了嘴,等反应过来要改口,纳兰性德都听进了耳朵之中。
“掌上明珠?”
纳兰性德嘴角扬起了笑容,忍俊不禁地笑开了,他本就长相俊逸,这会儿笑起来,就像是桃花盛开了一样“这是太子殿下给父亲起的爱称吗?”
胤礽听他这样问起来,也不回避了,忙点了点头承认道:“没错,孤喜欢掌上明珠。所以容若,你觉得这事儿请掌上明珠来办可行吗?听说他帮汗阿玛平、台湾出了不少主意,能文能武呢!”
纳兰性德心情微妙,他听自己父亲吹嘘太子殿下喜爱他,让索额图狠狠丢脸是一回事,亲眼听胤礽说喜爱又是另一回事了。
“父亲他恐怕,不会听殿下的指挥,他毕竟嗯……”纳兰性德斟酌语句,答道:“他毕竟只忠于皇上。”
第115章
胤礽恍然大悟:“孤知道了!”
纳兰性德停顿了一瞬,心里泛起了匪夷所思的疑惑,不禁出言问道:“殿下知道什么了。”
“知道该怎么让明相帮孤做事了啊!”胤礽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心甘情愿地做事。”
心甘情愿?恐怕只要是太子殿下下令,什么活儿父亲都不太乐意会去做吧!
可就算皇上下令,父亲心里也是不情愿的,他不是索额图那样的太子外戚,甚至与索额图政见不合。一听是太子殿下所发起的事儿,也许会找借口去躲开。
纳兰性德想不明白,他猜不透一向活泼聪颖的小太子会想出什么样的办法来。
胤礽道:“扶持布里亚特蒙古族人,对大清有利,若能救出被北蛮奴役的布里亚特人,让他们归顺大清成为边境子民,就可以里应外合,将自贝加尔湖到雅克萨城之间的疆域给攻回来。”
“殿下,那片疆域广阔,北蛮在那儿经营已久,迫使当地人臣服,并设置了多个据点,狡兔三窟,要想要攻打他们,大清则要渡江过去,战线就拉得过长,那将是一场巨大的消耗战。而比起北蛮,大清的军队抗寒能力实在不足。”
纳兰性德很意外小太子已经将边境的情况了若指掌到如斯地步,但作为被派来视察边境情况的使者,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已经将这儿的情况方方面面都了解了下来。
“疆域之中,当地的民族才是最适宜居住在这片地方的,无论是大清原本的军队,还是北蛮的军队,他们都是这片土地的外人,当地人只不过是被打怕了,被奴役习惯了,布里亚特就是一个最好的突破口,他们的族人不愿服从,一路逃亡到龙兴江城,成为龙兴江城新迁入的民族之一。”
“先帝时期起,北蛮即已经开始入侵这里,居住在龙兴江城的当地臣民,受大清恩赏笼络、分而治之的统治,进行编旗,为抵御侵略而战斗,其中也包括了迁徙而来的布里亚特族人。”
“再者,边境百姓因为战争的关系,大规模往南迁徙,只是边境地区人越来越少,这也是个隐患。雅克萨城就是因此被攻打下来的,因为当时的驻防薄弱。”
“边境驻防与管理的事儿,汗阿玛这一次东巡都已经布置下去了,”胤礽对康熙的发布至今的政令记忆犹新,汗阿玛为了让他跟着好好学,每当议政时都拎着他,看奏折时,也将他带在身边。
“关于你说的这些,汗阿玛都已经采取了措施,又考虑到边境仅有宁古塔一座军要重地,汗阿玛又下令大将军去瑷珲屯垦,修建城池,若城墙修筑成功,后勤与龙兴江城相融,那么即可令边境这片区域成为新的,最北面的军要重地。此后还布置了其他军要重地,如摩尔根、布哈特、卜魁城等等。”
一旦边境军要重地城镇防卫修建成了,保卫边疆将不成问题。
“孤想要说的是,在战时,大清军队需要后勤补给,那么敌人也需要,北蛮又不是神仙,他们也要吃喝,在寒冷的天气里战斗,他们吃的比百姓们多多了。如果能够拉拢到不服从北蛮的部族配合大清军队,就可以起到不动声色绕到敌人后方,切断援军与补给,损毁他们粮仓的作用。当然,孤毕竟不是大将军,所见所闻仍不如大人们思索的深远,此时来找容若,也是想问一问你,这事儿可不可行。若是做了,是不是对战事有利,能不能令大清损失更小,令敌人损失更大,又能不能做到往前面推战线,将敌人赶出侵略地。”
纳兰性德听得极为认真,二十七岁的年轻人,正是渴望建功立业的时候,作为康熙御前红人,与帝王又是“少年君臣”的情谊(1),心中有雄心壮志,有豪情万千,谈论起边境战事时,自有一股火在内心燃烧。
他是出身显贵,对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没什么兴趣,可那是他对身外之物不感兴趣,而国之利益,那是精神层面的高度升华!
现在胤礽不与他谈权力财富,就只说国家大事,那较真的模样,连带着纳兰性德也严肃起来。
“收复失地这事儿吧,说给老臣听,老臣会分析出来一堆理由来规劝汗阿玛,朝中亦有臣子进言,曰‘苦寒之地难以生存,不如弃之以迁徙至城墙内,加强城防’,孤就听不进这些,既然大清有实力去打,为什么不打。你说这些老臣们说的有理吗?当然是有道理的,可是顾虑那么多,一点冲劲都没有,他们估错了汗阿玛,汗阿玛可不是安于现状的守成之君,若有开拓疆土的可能,他是不会放过的,只不过是被大清内忧外患拖累了脚步罢了。孤反正小孩儿任性,说出来的话也没人把孤当回事。反正孤是不愿意看到丝毫属于本国领土被旁人掠夺了去。从雅克萨到尼布楚,再到贝加尔湖畔,那边原先都是大清的治下,凭什么送给别人,之前没腾出手来收拾他们,给人当泥人来捏,这会儿能有手段反击了,非得把他们打回去不可。”
胤礽是极力主战的:“那一大片被老臣们称呼为‘苦寒’、‘不毛’之地的地方,底下有丰富的矿藏,里面的能源,关乎到我们子孙后代百年以上的利益,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你也别问孤怎么知道的,反正孤就是知道这些。”
纳兰性德哑然失笑:“殿下,微臣亦是主战的。”
至于主和派的代表人物,那是索额图,是您的三姥爷啊!
纳兰性德总不能在胤礽面前说索额图不好,他又委婉地告诉胤礽:“殿下若想要主战,不妨问问索相能不能帮您?”
胤礽小声抱怨:“汗阿玛非得与孤抢人,孤有什么办法,孤也很无奈。”
纳兰性德沉吟道:“其实,殿下若是向皇上奏明这件事,只需要皇上下令,也许就能差遣父亲做事了。”
就像是上次那养鹅的乌龙,为了大阿哥,父亲“委曲求全”,在民间反而得了百姓们称赞,结果父亲自己却觉得是在“忍辱负重”。
提起那鹅相的名声,纳兰性德却止不住得想勾起唇笑,这事儿太乐呵了,虽然让父亲丢了人,可在民间却一下子有了美名。他结交江南布衣文人(2),敬重他们的才华,并乐于资助他们。其中不少人家境贫寒,在他的资助下考上举人,友人与他关系和睦,提起明珠养鹅法对家乡百姓生活的改善,那是发自内心地在感激父亲。
唯独父亲向他抱怨,说大阿哥被太子笼络住,连带着自己也被太子骗了。
纳兰性德为人正直,自有一套判断标准,对于老父亲的抱怨,委婉安慰纳兰明珠:“父亲在民间声誉好,对家族亦有好处。”他在太子殿下身边曾经任职过一段时间,那样钟灵毓秀的小太子,不是那种会骗人玩阴谋手段的人,相反,他做什么都光明磊落。
纳兰明珠不说话了,这事儿总不翻篇,他就只能捏着鼻子认。
这会儿正直的青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坑害”父亲,还一脸严肃地顺着胤礽的思路,去思考这国家大事,最终对胤礽道:“确实,父亲善于战略计谋,若要拉拢人,派遣他去非常合适,如果这事儿能成,正如殿下所言,对边境战事是一大帮助。”
如此,父亲还能立下功劳,以父亲在朝中地位恐怕只能薄赏,却能给弟弟们挣到好前程,这一波可不亏。于国事有利,于家族有利,纳兰性德顿时就高看了胤礽。
“太子殿下心怀的是整个大清,微臣敬佩。”心里装的是国家,重的是国家利益而非私人利益,这样的格局就不一样,即使面前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从他现在的起点,纳兰性德就可以看到他未来人生宏大。
不拘泥于小争斗,不因臣子身份及个人喜恶来任用人,这已经具备了一位明君的素养。
等等……
好像太子殿下说他喜欢父亲来着。
纳兰性德脑子卡了一下,突然从刚才那所思所虑过多的状态中醒了过来,他再看胤礽,就见太子殿下正目含期待地望着他:“孤答应汗阿玛不搞大事的,国家战争这事儿孤不能插手,容若可能代劳孤去上奏给汗阿玛呢?再说孤年纪还小,说出去的话没人听,他们也不将孤当回事。”
胤礽把自己说成了小可怜,虽然这示弱的根本原因在于康熙的警告,他生怕四天以后被汗阿玛教训打屁股。
可纳兰性德不知道啊!
他想一想太子殿下的年纪,再联想到索额图被调离殿下身边,而如今围绕在殿下身边的都是谁?
他的父亲,还有佟国维!
这二人哪一个都不是太子殿下能够差遣得动的人,哪一个不是与索额图有着利益冲突?
只要细细一思索,就能体会到殿下的“举步维艰”。皇上这样安排,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实在引人深思。
纳兰性德无遗是一个情感丰富、心思细腻的人,这会儿联想到太子殿下在艰难处境中仍然渴望为边境战事做些什么,这一份心意令他动容,想要帮一帮他的心思更加强烈。
“微臣确实曾为皇上来此巡查边境情况,但要上奏这样的大事,只能引起皇上的重视,而不能引起其余朝臣的重视,”纳兰性德说起自身来很直白,他固然年少有才,在帝王面前有面子,可在朝堂中资历不够,说话分量也太轻。
“不过,微臣可以为您推荐个人,也可以替您去找这个人,请他代替您上奏皇上。”
胤礽好奇问道:“找谁?”
“曾经当过皇上御用军师,为他出奇计平定叛乱的重臣,周培公。”
“周大人,他一直都渴望能够再次获得皇上的重用,只是苦于没有战事,而无法施展拳脚,就连这盛京提督官职,也是因为前任卒于任上,而意外落在他头上的。”
“可以啊,但是容若能不能不将这事儿时孤所说的告诉别人呢?”胤礽不好意思道:“免得汗阿玛到时候不高兴。”
不高兴了不是揍孩子,就是把哥哥弟弟、姥爷与他分隔开,做那拆散了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太坏了。
纳兰性德:太子殿下心思敏感而细腻,小小年纪就能顾虑到皇上的感受,小心至此,实在令人心疼。都说天家父子,皇上是胸怀大志的雄主,太子未到能理政的年纪,确实不能表现的太过积极。
“殿下放心,微臣不会辜负您的信任,此事交给微臣来办,去说服周大人奏明皇上,有周大人举荐父亲来做,殿下就与这事儿没关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
关于纳兰性德百度百科
《长相思》一词:“山一程,水一程”寄托的是亲人送行的依依惜别情;“身向榆关那畔行”激荡的是“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的萧萧豪迈情;“夜深千帐灯”催生的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烈烈壮怀情。这情感的三级跳,既反映出词人对故乡的深深依恋,也反映出他渴望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风华正茂,出身于书香豪门世家,又有皇帝贴身侍卫的优越地位,自然是眼界开阔、见解非凡,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定会比别人更强烈。可正是由于这种特殊的身份反而形成了他拘谨内向的性格,有话不能正说,只好借助于儿女情长的手法曲折隐晦地反映自己复杂的内心世界。这也是他英年早逝的重要原因。
注释(2)
纳兰性德交友“皆一时俊异,于世所称落落难合者”,这些不肯落俗之人多为江南布衣文人,如顾贞观、严绳孙、朱彝尊、陈维崧、姜宸英等。纳兰性德对朋友极为真诚,不仅仗义疏财,而且敬重他们的品格和才华,如同“平原君食客三千”一样,当时许多想升官发财的名士才子都围绕在他身边,使得其住所渌水亭(今宋庆龄故居内恩波亭)因康熙的御用文人聚集太多而著名。
第116章
纳兰性德离开以后,胤礽严肃着小脸,拿出了自己的日记本。
【大朋友写日记,是有了新的感悟吗?】
胤礽:没错,孤又学会了!
他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道:容若年轻有才华,从他的身上,孤学会了一个道理。如果想要让一个人办事,首先要明白那个人需要什么,比如周大人,他就想要再次为汗阿玛出谋划策,得到汗阿玛的重用,重现当年那一段谋士与君主之间的情谊。
至于容若是为了什么帮孤做事,当然是因为我两关系好啦!
纳兰性德善于诗文,笔墨造诣深厚,只是他说话喜欢留三分余地,委婉开口。好在周培公是个聪明人,听闻他带来的消息,立即就想到了其中可以做的文章。行家一出手,立即就知有没有,周培公办事效率极快,又应纳兰性德之言,将此事的推荐人定为纳兰明珠。
周培公以为这是纳兰明珠父子二人想要在皇上面前表现,这才来鼓动的他,而他确实也接受了这橄榄枝,因为这对他有好处,并且没有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