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差了吧,兴许是村里人,见过两眼,现在肯定觉着眼熟”何大牛把人推进屋,家里东西都没丢,他自然不想多事。
院子里几垄地都种上了菜,边边角角撒了些韭菜籽,已经出了芽,现在天气冷,弄些枯草盖上保暖,冬天就不愁菜吃了。
约摸晚饭边上,贺家三郎竟然来了,手上拿着几本书,还有笔跟纸张,何大牛跟张氏上山还没回来,家里就何霜降在做饭,顺便领着石头玩。
哪怕买了锁,现在也不敢不留人在家中了,于是何霜降跟石头俩人就被留在家里看门。
“是贺家三哥哥啊”何霜降从门缝里瞅了一眼,这才把门打开。
“你且先等等,我那锅里还有菜哩!”
贺三郎笑着点头,看着小丫头重新拿着锅铲,站在小杌子上,一本正经的翻炒。
贺三郎只当是小孩过家家,待闻到味道,肚子叫了一声,这才知道这小姑娘不是闹着玩。
等何霜降把菜盛出来,这才出来问贺三郎来干啥。
粗粗犷犷的北地口音从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嘴里说出来,讲不出的好玩。
“上次听你说,你家大哥教你认字写字,想着从沧州来扬州,路途遥远,书本恐怕并不曾带过来,这几本书是我抄录下来的,你给你大哥,让他教你继续识字,哪怕如今艰难,莫要忘了学习,还有这几支笔我写起来不甚顺手,你拿着练练,还有这纸…”
何霜降被他讲的头晕眼花,待捋顺了,更是不肯接他手上的东西
“莫要给我莫要给我…”她才不学。
“你家姑老太太于我家有恩,上午又受了婶子那些猪肉,你不必如此客气…”
何霜降不住摇头,手捂着两只耳朵,不想听身边的人老僧念经,
“不不不,三哥哥,可不敢,这老些东西,怕是值不少银钱,你快些拿回去,我若是收了,待爹娘回来,肯定要打我的”
贺三郎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把东西硬塞到她手里就打算走,然后袖口就被扯住了。
“可不敢要这些东西”当初大哥教识字,她可挨了不少打,现在看到这些书,只怕大哥回来又要按头叫她念书识字。
“无事,若你爹娘问起来,就说我给的,叫他们找我便是!”
何霜降正愁着趁爹娘没回来,怎么叫他快些走呢,就听见外面爹娘的喊声了。
贺三郎眼疾手快开了门。
“是贺家小郎君啊,这是来干啥?”
“叔,婶子”贺三郎拱手打了声招呼“上次听您家小娘子说跟着自家哥哥开的蒙,想必那哥哥是读过书的,您一家路远,恐没带书,家中有些我抄录的版本,拿过来兴许能用的上。”
第七章 吃上肉了
何大郎正在门外卸柴禾,听到话,立刻冲进院子,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几册书,转头又看到门口爹娘不好意思的脸色,朝着贺三郎的方向神色黯然
“不…不必了,原也不认识几个字,没得白瞎你辛苦抄的书。”
“你拿着看吧,不值几个钱”贺三郎看一家人这幅样子,不免有些心酸,若一辈子不识字也就罢了,偏偏上过学堂读过书,心里有了想法,又败给现实,个中滋味,自己无法言说,旁人更体会不到。
何大牛跟张氏见他这副样子,实在不忍,学堂先生说她家大郎有灵性,有天赋,若走下去,必会出头,可现在……现在连册书都不敢拿。
之前瞧见好几次,上山打柴的时候,割草的时候,何大郎拿着棍子在地上写写画画,不敢惊到他,不敢说心里更是愧疚无比。
“既如此,小郎君便在我家吃了饭再走吧,否则这书,我家大郎可不好意思收。”
贺三郎无奈应下,何家如今太过艰难,也幸好一家人心齐。
何霜降见那些书被留下了,长叹口气,拎着锅铲,又去厨房了。
今晚吃肉啊!
原本这块肉是不打算一气儿全吃了的,现在有客,张氏进厨房,把肉全切了,剩下的活儿交给何霜降。
院子里一方小桌子还是何大牛打的,丑是丑了点,不过胜在结实,也不晃,能将就着用。
何霜降看到肉时,心里就有了一万种吃法,不过现在,还是红烧好,油汪汪的,想想都美。挥着锅铲,嘴中不住咽着冒出来的哈喇子。
勺子舀了一点酱,闻了一口,摇了摇头,这边酱还是不够正宗,但总比没有好。好不容易吃上一回肉,可不能直接白水煮吧,这做法连肉都白瞎了,干脆狠狠心,料都放齐全,穷就先穷着吧,反正日子再不可能比这更差了。
太阳落山,天色渐暗,热气腾腾的菜才被端上桌。
吃不惯扬州的米,蒸了一锅棒子面混着高粱面的窝头,黑乎乎的,看着是不太好看。
唯独贺三郎面前是碗米饭,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同你们吃一样的便好,不必特地单蒸一碗米饭……”
“三哥哥你且放宽心吧!我们一家都吃不惯南边的米哩,太硬了!”窝头看着是不大好看,吃起来可比赶路那会儿吃的硬饼子好多了。起码是软的,再蘸点清清亮亮的油汤,那叫一美啊。
贺三郎原本想着少吃点,不想给人家添麻烦。直到尝了一口烧肉,汤汁浓郁,也不知道怎么做的,酱色的肉肥而不腻,表皮还有些酥脆。等想起来的克制一下时候,那盘子肉已经被大家吃的见底了,那碗米饭他最后还是没吃,不过蒸的窝头倒是吃的干干净净,黑乎乎的窝头也没他想象的难吃。
不过拿了几本书,几张纸,却讹了人家一顿好饭食,贺三郎有些羞愧。
自此两家这也算是抹不开了,关系也比之前亲近不少。何大牛就顺势随着贺三郎家去,问问买地的事,现在置办好了,趁着这段时间没上冻,还能再翻翻地,开春再收拾一遍就可以直接播种。
这年月,田地都是命,若不是迫于无奈,谁也不舍得拿出来卖,另外一个,能开荒的地,也早叫人家开完了,不说开荒要缴一笔银子给衙门,就是开出来了,还得把地养个几年,才能长出粮食,关键现在擎等着一口粮食救命呢,谁也等不了这么长时间啊。
知道没田地,有些失望,不过贺家老爷子还是说,有消息会同他讲一声。
何大牛暂且歇了买地的心思,明年先佃着杨地主家的地,其他的,等以后再说。
夜里等孩子们睡着了,张氏把家中余下的银钱全都拿了出来,数了两遍,剩二十四两银子,外加一些零零碎碎的铜板。
本想买一亩水田,两亩旱地,一家人勒紧裤腰带,先将日子过起来,可惜买不到地。
“真就一点都没有?”张氏还有些不信。
“没有……”
“唉……赁人家的地,不是个长久之计,那地租还贵的很,除开交赋税的,拿到手里就三成,能够吗?”
“能够!咋不能够呢?!你男人劲儿可大着呢,大不了我多佃些田,保管叫你们娘几个不会饿肚子”
“别的且不说,但就那杨地主田地可都在石横子镇,每日一来一回还得耽搁不少时辰……”
“这怕啥,入了夏,天儿就热的熏人,夜里随便寻个地儿都能凑活”何大牛将张氏搂紧了点“别担心了,快些睡吧,明日将屋顶修修,总挤在地上,也睡不踏实……”
何霜降偷偷听着爹娘嘀咕,等耳边响起鼾声,睁开眼,悄悄打了个饱嗝,这才舒服不少。
许是晚上吃了太多肉,总也睡不着,有些烧心。
边上石头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哈喇子挂的老长,兴许是想到了肉吧……
一早何大牛就起来收拾茅草,这活儿他也熟,村里谁家盖房,总会请乡里乡亲去帮忙,别说盖个茅草顶,就是砌墙,他也不在话下。
梯.子还是问贺家借的,何霜降看着她爹飞檐走壁,小心翼翼地在底下帮着扶稳。
茅草早就扎好了,从下至上,一层摞着一层,一上午,靠西边的厢房就全都铺好了,何霜降进去感受了一下,顶都被封上了,屋子里瞬间暗了不少。
“没多少茅草了,上次那山坳里的全都割回来了,下午先去背阴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没有就先将就住这。”何大牛啃了口窝头,指着西厢房“也快的很,这样下去没几日就能收拾完”
张氏点头“那下午大丫还在家带石头,昨个贺家三郎给了好些书,你也教教石头认字儿”
原先两口子想着让大郎去考学的,后来供不上,才歇了学业,不过能认得两个字,就比睁眼瞎强多了。
何霜降看着石头,露出一个极为残忍的笑“放心吧娘!我指定叫石头好好念书!”
等人都走了,她就找了跟小棍,拿给石头,再找了个粗棍,教石头念三字经。她学的时候记不住,大哥天天打她,威风的紧,现在也轮到她耍威风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念完一遍,石头跟着重复。
“好,你来背一遍,错一个字,就要挨打”何霜降举了举手上的棍子。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完完整整,一字不落。
何霜降不信邪“父之过前面是什么?”
“养不教!”
又连着问了几个,石头都一一答上来了,她这才罢休。随后又愤愤不平,她背了两个月才背出来的,现在只教石头读了一遍,他就会了,真应了那句话,人比人,气死人!
“阿姊,子不学,断机杼?这是啥意思啊?”石头眨着大眼睛,一脸疑惑“这些话是啥意思啊?”
何霜降脸一红,是啥意思来着,很简单的,先前大哥还讲过好几遍来着。
哽了半天,咳了两声,才开口“这些是以后学的,等你把字认全了,就知道是啥意思了。”
等家里人回来,何霜降又领着石头现了一圈,末了还要说一句自己教的好。
何大牛在河上游找到了一片茅草,都这季节了,竟然还没枯黄,于是全都割回来了,晒上几日,比那些枯黄的草更有韧性,等干透了再扎好铺到屋头上,能顶很长时间。
日子不好过,一家人仍过得有滋有味。
放在米里捂得柿子黄澄澄的,贺家之前送的三个柿子也在一起,比野柿子大的多,有张氏拳头大。
何霜降早就想尝尝了,不过没熟涩嘴,这才忍了好久。
现在看张氏将柿子全都拿出来了,忍着口水,还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这是咱们吃的吧?”
张氏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也不知道随了谁,不管见到啥,第一个问的必定是能不能吃,好不好吃。
“你们仨,一人一个。”
何霜降先给爹娘喂了一口,这才呼哧呼哧吃起来,石头也学着姐姐,颤颤巍巍地举着柿子,何大牛同张氏象征性的吃了一口,他这才满足。
何大郎将那柿子握在手上,不曾下口。先前那些野柿子多,被酿成了柿醋,现在只剩贺家给的这三个柿子,三个孩子一人分一个。
“吃罢,我跟你娘不爱吃这玩意,黏黏糊糊的,等柿子醋酿好了,那才好喝呢?!”何大牛一眼就能看出大儿子在想什么。
何大郎依旧没有吃,拿着柿子,坐在屋檐底下,就着月光,翻看贺三郎给的几册书。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开始发酸,却依旧盯着书上的字,舍不得移开眼。
“大哥?”何霜降轻轻喊了一声,却见自家大哥头更低了,于是坐到他边上“大哥,我以后开大饭馆,赚好多好多钱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多书。”
她眼睛比天上的星子还亮,何大郎险些鬼迷心窍的信了她的话,另一道憨里憨气的声音轻轻凑到他耳朵上
“大哥,我也开大饭馆,我也给你买书……”
……
“石头!你不要学我讲话!”
姐弟俩打做一团。
第八章 买到地了
一早打开院门,寒风直往屋里灌,先挣扎未掉的叶子一夜之间也全掉了。衣裳里早就加上了夹袄,却似乎依旧挡不住瑟瑟秋风。
何霜降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我爷叫你爹去一趟哩”贺三郎从远处一路小跑过来,把人推进去“别站外面,仔细受了寒。”
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她爹这样急慌慌的跟着走了。
等回来以后才知道,原来是村子里有家人要卖地,且必须得是两亩水田搭着两亩地一起才肯卖。
这价儿比前些年可贵多了,两亩水田是上等肥田,八两银子一亩,地是砂土地,比下等田还不如,不肥就算了,还难伺候,四两银子一亩,这都贵了。
总就是二十四两银子,全买下,也就掏空了家底。
“不能只买水田,不要那旱地吗?”而且还是种不出什么东西的砂壤土,张氏皱眉,能种的东西少,买回来于一家人只能算做累赘。
“那家卖地的老太太说了,想买水田就必须搭着旱地。”
“买吧,买吧,总得扎下根”有了地,就有了根基。
何大牛把罐子里的钱全都掏了出来,让大郎跟着一起,他认识字,买地的文书给他看一眼才叫人安心。
何霜降也想跟着去,不过被张氏训了一顿,乖乖歇了心思。无所谓,现在有了新的乐趣,就是教石头念书。
卖地的那户人家姓朱,掌事的是那家的老太太,一人拉扯大了四个儿子。等家里过得渐渐好起来了,就让几个儿子供小儿子读书,这小儿子也不负众望,年纪轻轻考上了秀才,朱寡妇自诩她家小儿是文曲星下凡,明年必定高中,金榜题名。
小儿有本事,他的要求这朱寡妇自然也必定满足,说是开春要去扬州书院上学,好准备明年的秋闱,府城花销巨大,束脩交够了,日常花费却凑不齐,缺少银两,朱寡妇只好想着卖几亩地,等日后她小儿高中,有了本事,再买回来也不是难事。
何霜降他们初初来的时候,去他家问过路,结果被赶出来了。
原本以为还要有一番扯皮,结果朱寡妇一看是这些人,立马就拍板了。原因无他,若是村子里其他人家要买地,哪怕他小儿高中,想重新买回这些田地也要费上一番功夫,但这些外来户就不一样,哪个族老长辈都不会替他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