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寡妇暗自思忖,那些沙壤地,不要也就罢了,但那两亩水田,卖掉了可真真是剐她的肉哇,每年产出可不少呢。
来办手续的依旧是那天的里正,还记得何大牛,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毕竟塞了二两银子不是。
何大牛诚惶诚恐“今日又要劳烦您了……”
“小事,都是小事。”那里正也很客气。
朱寡妇心满意足的拿着钱,何大牛拿着按了手印的地契,走起路都踏实不少。
那四亩田地都去看过了,水田的确是上好的肥田,不过那砂壤地比他想象的还要差些,但认真伺候好了,都能有产出。
沧州二十亩地,为了凑路上的盘缠,贱卖了十五两银子,这么低的价儿,都没人愿意买,也对,就算有百亩肥田又如何,种不出东西也白搭。
何霜降依旧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样,每日教石头念书认字,张氏同何大牛,没事便去买来的地里翻土,原本想趁着还没上冻,种一茬萝卜试试,结果第二天就落霜了。
霜降霜降,何霜降的生辰也要到了。
往年是能吃上长寿面的,哪怕似去年那般年景不好的时候,照旧有一碗白面擀的长寿面。面里头卧着香油煎的鸡蛋,再撒上葱花,这就是过生辰最有排面的吃法了。
今年自然是不行,不过张氏还是拿荞麦面擀了一小碗面,滴了两滴香油,何霜降没想许多,呼噜噜吃完,打了个饱嗝,才想起来
“原来今儿是我生辰”
她人还小,一直也不明白大人咋记日子记得那么清,咋就知道今个是她生辰哩。长寿面必须得一个人完完全全吃掉,所以哪怕石头在一边望眼欲穿,何霜降也没给他尝一口,因为她想长命百岁。
“那两亩地能种什么?”何大牛头都快挠秃了,这地种啥都难长出来东西吧,别回头再瞎了种子。
“爹,种棉花和大豆吧!棉花能做衣服,大豆能做酱。”最主要的是,她想吃豆腐了。
何大牛闭眼思考,这主意还真的可行,大豆好活,棉花也适合这砂壤土,包袱里还有些大豆种,都是精挑细选的,今年春季没种下,后离家时带走了。
不过所剩不多,还得再买些其他的种补起来。至于棉花……上次买来做被褥的棉花,里头还打出来不少籽,挑一些饱满的,剩下的再去买一点,应该也差不多。
还是等开春再讲吧,这些日子先撒些草木灰,尽量把地养肥些。
霜降一过,就立冬了。
何大牛趁着天冷,日日跟何大郎一起去山上打柴,留足了家中烧的,剩下的都劈成细柴火,一捆一捆码好,进城去卖,劳累十几日也就赚个辛苦钱。
张氏看在眼里,心疼万分,却也无法,家中没有银钱,万一有个什么急事儿,都支应不急。
到冬至一数,已经攒了三百来个铜板了。
原本是担着柴在城门口卖的,那里全是卖柴禾的,也都是想赚些辛苦钱的百姓,怕衙役,不敢挑着柴禾进城,所以久而久之,城门口就挤了一圈人,成了专卖柴禾的地儿。
何大牛从前是货郎,嘴是笨了些,倒比平常百姓懂些人情世故,没几天就将来这的人差不多摸熟了,再加上他的柴禾劈得整整齐齐,城中富贵人家的采买自然一眼就能看到他,另外他长得老实,说话不夸大,在这买了几回,分量都足足的,柴禾也叫他劈的好烧又方便,便只在他那买柴禾了。
久而久之,城里各府采买便也懒得出城,直接让他送到府上,送过去再结账。
基本上隔日一送,他接了好几家,岔开时间,跟何大郎一起,每日也能赚到不少。
“我今日送完柴禾,买些黄纸回来,给姑老太太和姑老太爷上上香。”
张氏点头“顺便称二两肉,晚上包饺子。”
冬至得吃饺子。
第九章 红脸蛋儿
院子里韭菜已经长出来一茬了,萝卜也发了叶子,底下都能见到白白胖胖的小萝卜头了,原本以为天太冷活不了,想不到竟安安稳稳的长着,张氏给盖了厚厚一层枯草,生怕这些长势喜人的菜一夜之间冻死了。
出了堂屋,两边厢房的屋顶都差不多收拾好了,西厢房两间是睡觉的,东厢房一间用来放粮食,另一件单独给了何大郎,原本是叫石头跟着大哥睡的,结果何霜降死活不让,非说自己怕妖怪。
何大牛讲要打木头床,结果一直没闲下来,况且也没有刨刀,单凭他带的那小锉刀,也不知道要削到啥时候。
一早拜过姑老太太,又去了城里,送柴禾这活儿不能歇,一旦歇了,这桩生意也就没了,这是一家人唯一的来钱渠道,谁也不敢断。
冬天山上危险少了,没什么蛇虫,三个孩子就成日去山上,想找些新鲜吃食。
不过这也难,这时候山上连野果子都没有,上一趟山,除了顺手拖几根倒在地上的枯树回家,啥也找不到。
第一场雪也在年关落下来了,不似北方的铺天盖地,温温婉婉地飘着,一上午只落了薄薄一层。
哪怕今年过的艰难,过年该有的体面氛围还是不能少。
何大牛给三个孩子一人一个红纸包,张氏叫他们放在枕头底下,寓意去除邪祟,祈求来年平平安安。
初一这天照着北方的规矩,放了串鞭炮,包了顿饺子,萝卜馅儿的。院子里萝卜也长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张氏伺弄的好,萝卜都水灵灵的,也不发泡。
“婶子过年好!”院门一大早便打开了,候了半天,才见贺三郎领着自家妹妹过来拜年。
“贺家哥哥过年好,贺家姐姐过年好。”何霜降连连作揖,头上绑着新头绳,红艳艳的,平添几分精气神,前儿闹着要进城,何大牛出门早就没叫她,自觉对不起小女儿,回来路上给买的。
买回来张氏还训了一顿,嘴上说是浪费钱,实际上当时就给何霜降绑着试了试。
贺家小娘子今日穿着一身新衣裳,皮肤细细嫩嫩,一看就是家里娇养着的,闺名贺云香,跟何霜降同岁,这段日子同何霜降也熟悉了,一来就拉着她去顽。
“自家炒的,比外面买的香”张氏把花生瓜子拿出来,叫他们抓着吃。
贺三郎象征性的抓了一点,就要告辞了“还要去河对面哩。”
贺云香在她哥哥的催促下,也跟何霜降告别,说定下午再出来一起玩。
何家在这边没什么亲戚,也没什么相熟的人家,乍然跑到别人家拜年,恐怕别人也不欢迎。话虽如此,却还是备下了瓜子花生,以防有人来拜年。
之前朱寡妇卖地供她小儿上学,也惊掉了一村人的下巴颏儿。本来何大牛还不知道,后来还是张氏去田里干活才听人说,那家几个儿子都叫朱寡妇压制的跟包子一样,任由搓圆捏瘪,累死累活,赚的钱全部上交,供小儿子读书。
且朱寡妇刻薄儿媳,动辄打骂孙子,不光如此,连她那小儿都成亲了,三儿却一直拖到将近二十七八才娶了个哑巴媳妇。
方圆几个村子都知道朱寡妇家的糟污事,给张氏学话的周婶子还含蓄地提醒了一句
“这朱寡妇做事不讲道理,寻常人不敢招惹,你既买了她家地,还是小心些为上。”
张氏听过回来就给一家人说了,也让几个孩子少往河对面跑。
南方冬季不算太漫长,最冷的时候河面上也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一敲就碎,打水也方便,不像北边,河面上都能打出溜滑。
贺家同何家处的不错,一家人来桃花村第一天,问路的年轻媳妇,就是贺云香的二嫂嫂,从前在扬州城的绣坊里当过绣娘,八月节才嫁过来的,会一手好绣活。本来就贺云香跟在她后面学些针线活,看何霜降讨喜,于是两个丫头也就跟在一起学些简单的平针。
张氏知道这实打实的手艺一般人是不外传的,也是自家丫头走运,哪怕只学一些东西,那都是好的。
今日年初一,不宜动针,针线小学堂也就歇了。何霜降纯粹就是来找小姐妹玩的。
今日初一,谁家的门都不会关上,何霜降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说法,反正家家户户都不准关门。
贺家老爷年前生了场病,大夫说是中了风,现如今半边身子动不了,今儿日头好,给搬了张椅子,坐在院里晒太阳,看何霜降来了,点了点头,温声让她进去顽,听着口齿已有些不太清晰了。
贺家只贺云香一个小闺女,因此她一个人住一个屋,屋里有个梳妆柜,是她娘的嫁妆,已经有些旧了,上面摆着一方铜镜。贺云香把人牵到柜子前面坐着,又从小柜子里翻东西。
“你祖父他……大夫咋说?”
贺云香翻东西的手顿了顿“说是熬到开春就好了,祖父他精神头好得很,能熬过去的。到时候好生养着就行了,肯定长命百岁的”
“是的,我瞧着也好得很,我来时还让我进来找你玩呢”
贺云香终于在小匣子里头翻到了她要找的东西,拿出来递给何霜降看。
“胭脂?!”何霜降凑到她边上,一脸惊奇。张氏以前也有,不过不给她抹,说是涂了烂脸,她才不信。
“我二嫂嫂给我买的,怎么样,美吧?”小铜盒盒里头是红色的脂膏,香喷喷的。
“美!”
“我来帮你抹,一会你再帮我抹。”扣了一点在手上,何霜降顺势闭上眼,凑到她面前。
两人凑在一起,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两边脸上红扑扑的一坨,嘴也用胭脂抹得通红。
“云香,爹带了蜜枣,喊你出来吃”贺三郎在外头敲门。
贺云香扬着脖子,出去开门,何霜降也跟在后头。两人看着宛如花灯节上杂耍的猴子,特别是自家妹妹,头上还戴着红彤彤的绢花,贺三郎险些没憋住。
“赶紧洗了去,咱娘一会见了得给你一顿”
“我就不!”推开她三哥,拉着何霜降去吃蜜枣。
最后何霜降是顶着红脸,端着一碗蜜枣回家的。一进门就把石头吓一跳,她还不自知,特地去家里人面前现了一圈。
“你这脸上是弄了啥玩意?”
何霜降躲开张氏伸出来的手,捂住脸不要人碰“哎呀娘,你干嘛!”
顶着这张脸,一下午不知道要往大水缸前头跑了多少趟,嗐,照镜子呢!
眼瞅着天气渐暖,张氏跟何大牛也忙了起来,何大牛天没亮就要赶到石横子镇,拢共佃了五亩水田,他跟何大郎两个人,近乎忙的脚不沾地。
原本卖柴的活计过完年就跟那些掌事的说过,现在已经歇掉了,当务之急是把田肥起来,收拾好稻种,多产点粮食。
何霜降也日日跟张氏去地里帮着干活,连学绣活也不去了。
庄户人家没有懒得,一出元宵,基本家家户户都在田里忙活起来了,之前同张氏说朱寡妇事迹的那婶子,地就在何家隔壁。
只见这婶子肩上扛着锄头,到了田里先看了一圈,又把地挨排翻了一遍,翻完坐到田埂上歇着,嘴又开始讲了。
哪家小娘子正月里定了亲,哪家新媳妇好吃懒做,哪家男人打媳妇。
张氏也乐得听,她本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现下能多知道点村里的事儿还是好的。
这婶子心也不坏,就是话多点,但也不乱说,讲的绘声绘色,扬州话讲快了像唱歌似的,有意思极了,何霜降就听着回去给她爹学舌。
“我娘家那村里,下了十几只小猪仔,你家要不要?”
这婶子姓周,娘家村子叫靠山村,在大山脚底下,那边人养家禽牲畜,种果树的也多,张氏想了想,马上开春了,割些猪草将养着,到年底也能吃上一口肉不是。
“要!”
“那我明个儿家去说一声,我家也要一头的,那母猪才下的崽,还在吃奶呢,起码得等三月去抓。”
周婶子也喜欢同张氏说话,她不打岔,还时不时应和两声,两人莫名其妙还处的不错,周婶子自然也就愿意同她讲这事儿了。
本来想买小猪仔都不知道去哪买,现在刚好,到时候直接跟周婶子去靠山村捉一头就行了。
晚上天擦黑,娘三才往回走,过桥时却又遇见那奇怪的人,从她们家那边走过来,这天都要黑了,鬼鬼祟祟地也不知道想干嘛。
张氏加快了步子,生怕自家东西丢了,门口挂着锁,厢房也锁起来了,院墙高,应该不会丢什么东西才是。
锁还好好的挂着,没被动过。
何霜降却突然想起来了“我瞧着那人背影眼熟的很。”天有点黑了,没看清脸,也不知道多大年纪,看身形应该也不大。
东西没丢,张氏就放心了,对何霜降的话也没放在心上,给两孩子收拾一番,就去烧饭了。
这季节折耳根嫩的很,她家后面稍远些的山上没什么人去,加上那片地比较湿润,因此长得也好,上午去了一趟,弄了不少回来,煮开撒点盐,拌着吃也香。
鱼腥草清热解毒,但何霜降受不了这味儿,连碰一下都不愿意。
天黑透了,何大牛跟何大郎才回来,随便吃了点,都没洗漱仰头就睡了,明个儿还得起早。
第十章 猪仔鸡仔
杨地主家那田肥,看得出来之前是被精心照料的,不过因此田里杂草稗子长得也盛,父子俩认认真真拔了一天的草,也才收拾了一多半,拔下来的草全都撂在田埂上晒着,等晒干了,直接烧掉,草木灰洒在田里,也能肥田。
三月底张氏同周婶子一起,去靠山村抓猪仔,花了半两银子,家里积蓄再次空了,不过还是她家捡了便宜,要不是周婶子,这些钱别想抓到猪仔。
何霜降身上又多了个担子,每天都要去打猪草。石头每天都对着小猪流口水,晚上做梦都梦到阿姊做的红烧肉。
院里没有猪圈,那小猪仔成天在院里拱土,张氏撒的菜籽都叫拱完了,何大牛得了闲,在拐角围了一圈小篱笆,。
入春以来就下了好几场雨,一家人都松了口气,果然,江南养人,院子里开春撒的菜籽,现在都长出来了,再过个一旬,就能吃了。
初一进了趟城,说是北边今年仍旱着,冬季下了几场大雪,还冻死了不少人,开春仍旧一场雨没落下来,南逃的饥民眼看越来越多,城里不少善人都在城外施粥。
城里不少人都在传老圣人身体不行了,天老爷发威,请他退位呢。这话也不知道谁传出来的,总之最后杀了几个人,这言论就自然而然平息下去了。
不过再这样下去,怕是也要不好,灾民一多,就容易出乱子,清水县周边不少百姓都报官说自家菜被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