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越乱,人心越慌。当铺银楼也多了不少人,都想着要把家里之前的东西卖掉,换些银钱买粮。
何霜降苦笑,沧州大旱那会儿她年纪还小,却也还记得一斗钱都换不来一袋米,她想着买铺子,特地换了八百两银票过来,也不知道够买多少粮食。
买不着的话只能回清水城再看看了,幸好家中粮食去年没卖,自家吃还是够的,不过店里那些伙计总不能不管。
先在扬州买了粮,下午就赶紧回清水城,铺子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等队伍到了几人,就剩百来斤米跟白面了,杂粮都卖光了,只是这些白米白面要价高才剩这些,何霜降一口气全买了,这么些就花了二百多两银。
若局势真不明朗,这些米面别说二百两银,就是二百两金都不一定能买到
赵二回来一见这就夸东家聪明,说完又抗了米面回宅子。
“我们立时套了车回去,趁清水城还没乱,赶紧回去多村些粮”
“不成!”赵二放下粮食“不光西北战乱,往清水城那条官道,出了匪徒,一早从那儿过路的都叫劫了,扬州城里头有个姓郭的员外去城外走亲,一家数十口,就逃出来一个车夫”
“啊”三个姑娘都叫这事儿骇住了。
“那车夫身上尽是血,现下还疯疯癫癫在城门口呢”赵二面色凝重。
“这样下去可不行,咱们分几路,去干货店糕点店,或是小些的米粮铺子,无论价格贵贱,只要能吃的,都买回来,否则往后真乱了,咱们在这扬州举目无亲的,可撑不下去。”
一人给了一百两银子,适才就将银票兑了,这时候真金白银攥在手里才心安。
无论是肉食还是菜蔬,凡是见到了,也不问价,只管买下。
不到一日的功夫,街面上都没什么能吃的东西了,粮店也关了门,还有没买到粮食的,竟不管不顾砸了粮店的门,粮店掌柜的早不知躲哪儿去了。
等事态愈发严重,知县才出来,叫衙役将顶头闹事的带走,何霜降一行人倒是又买了不少东西。
第二日的时候,那些粮食价格已经涨的叫何霜降也咋舌了,粮铺里连米糠都卖的干干净净。
何霜降本想闭门不出,几人等事态好些再走,赵二还是觉得得再去瞧瞧有没有什么能买的吃食,清水城没几个粮店,他们要多寻摸些吃食回去。
今儿几人没敢再分开,无外乎街上人人都红着眼看人,似乎一个个口袋都有几仓粮似的。赵二脸上有道疤,看着能唬人,倒是没有人惦记她们手里提的东西。
实在没什么东西了,几人才往回走。
“等等!”
还没走多远,后面有人拦住何霜降一行人,扬了扬手里的纸
“有些话要找您几位说说……”
燕子跟喜鹊警惕地拢了拢手里的东西,赵二也是一脸不善。
“什么事儿?”
“姑娘要买铺子吗?顶好的地段,从前想买都买不着”这人估计也是看准了何霜降是这几人的主儿,因此只冲她问话。
何霜降还真有些好奇,虽说真到乱世里,铺子算不得什么,但她还真想买,万一事态平息了呢,再说银子跟铺子也是一样的,真论起来,皆不顶饱。
“原先是布庄,不算大,但有两层”这显然是布庄掌柜的,他开始不信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事儿,直到一单生意也没做成,连带城中粮食都卖光了,他这才开始慌起来“姑娘不如跟我一道去瞧瞧,绝对是顶好的地儿”
他是不敢再迟疑了,一家子上有老下有小的,没吃食可要怎么过。
“去瞧瞧吧”
这布庄掌柜的立时笑了“欸!我带您去瞧瞧”
地段确实不错,可都这时候了,谁会去买布呢,只恨不得把家中衣裳都拿出来多当几个钱。
“五……五百两银子,如何?”他买时六百两银子,还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买到的。
若是没有这档子事儿,何霜降保管一口就答应下来了,可一来前事未知,万一真乱到南边来了,这铺子一准守不住,二来……她这儿也没五百两银子了。
那掌柜的见她半天不说话,又颤颤巍巍苦着脸开口“四……四百两银子如何?”
何霜降也在赌,赌过不了多久一定会安稳下来。
“姑娘,可真不能少了,这粮食能不能买着还两说呢”
几人都看着何霜降。
“行”
城里粮食现如今已经买不着了,留着银子也没什么用,不如就买个铺子。
“太好了,咱们立时转了契书,我佘了人家粮食,还没给钱呢”
京中如今也动荡,皇帝病危,这消息一传来扬州,城中城里乱象纷生,连知县都管不住。
何霜降就安安静静待在宅子里,那两天买了不少吃食,够四人吃上很久了。
只是清水城暂时还回不去,也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
何霜降心里着急,扬州城富庶人家多,近来抢劫的偷盗的,专往富户家中去。周老先生这二进的大宅子很是打眼,若不是从外面瞧着破败,院墙也高,只怕早就遭了贼。
只是这待下去总归不是办法,赵二想着一个人回去瞧瞧,也为了通风报信。这元宵都过完了,每年城里都会放花灯猜灯谜,今年谁也没敢出门。
“谁也不知道那伙贼匪走了没有,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如何是好,不许再提了”她万万不敢叫赵二一个人回去,那种害人性命的贼匪都是亡命之徒,什么时候解决了,她们什么时候再走。
贺云香在扬州城外,不过不在出事儿的那条官道上,想来她应当也听说这些事儿了,不知道她那儿情况如何。
她嫁过去的人家条件不错,田亩也多,想来应该不愁吃喝,不过也不知道去年收完粮食有没有卖掉,若是卖掉了,那一大家子人,过得也肯定艰难。
还是得去瞧瞧,一早起来套了车,锁了门,又带了些粮食。
一个人不敢去,赵二跟燕子还有喜鹊也都跟着。贺云香许久没见到她了,知道她因着这事儿来的,还悄悄红了眼。
“我这吃的尽够,你还带这么些过来,城里进来乱的很,可别跑了”家里人近来都不敢出门,生怕出什么事儿。
“怕你不知道消息,你这婆家家大业大,下人也多,我怕粮食不够,特地带了些单给你”
“去年我公爹打探到消息,粮食就没卖了,如今家中够吃的,若真有个什么,撑个一年板载不成问题”这话她也就跟何霜降说说,若真宣扬出去,只怕人人都要来讨粮食“你怎的来扬州了,我听说清水城那官道可不太平”
“可不是”何霜降把周老先生过世的事儿说了“本来想着看完宅子能赶在元宵前回去,谁知道竟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家中情况如何”
“肯定没什么事儿,清水城偏些,不会出这些幺蛾子”
“谁知道呢,不过你可要小心,最近城里偷盗的、抢钱的、伤人的可不少”
本来就只是来瞧瞧消息可传到她这边了,现下见这边没事她就走了,贺云香没要她的东西,反又叫下人装了不少粮食给她。
扬州的铺子买下来,她还没细瞧过。
说是说二层,不过里面却不算大,要改成酒楼的话,还要花些功夫,待着也是待着,何霜降干脆跟赵二几人一起将这布庄收拾开了。
这酒楼后头没带院子,看着远远比不上清水城的酒楼,不过毕竟地儿不一样,扬州比清水城富庶,铺子要价自然也高些。
大堂后头有个隔间,这就是厨房了,寻常烧些饭菜尽够,不过若是想开饭馆,做大厨房的话,这小隔间就不够了。
挨着酒楼的是一家点心铺子,门面小,最近也在急着脱手,只需八十两银子,何霜降想买来改成大厨房,奈何钱不够。
这家人也是真的急了,这时候要找个愿意买铺子的可不容易。
“再不然……你家中可有什么粮食,拿百斤细粮来换……也使得”粮铺里早没有粮食了,扬州城周边不少地主老财,都趁这机会可劲儿涨价,外头细粮都卖到一两银子一斤了,银子就跟石子儿一样寻常,就这还买不到。
“百斤?”
她就第一日买了一百斤米跟一百斤面,第二日几人分开才加起来才买了一百多斤米,昨儿去贺云香那儿,她给了五十斤米,除开那些菜蔬还有干货,也就这些了。
这人一开口就要百斤,显然是觉得她人傻粮多。
“百斤太多了,外头如今一两银子一斤米,就这都买不着,你这铺子若是寻常时候,只怕也就值个一百多两,况且都这会儿了,更不值钱了……现在这粮食可比银子好”这粮食就是命,谁也不舍得给别人。
“八十斤!那就八十斤!”这掌柜的见何霜降真想换粮食,立马急不可耐地点头。
刚换完铺子,外头粮食已经疯长到了二两银子一斤,燕子跟喜鹊二人懊恼,只恨当时没再压压价。
赵二将点心铺子跟布庄打通了,回头装个门,那边的正门再给堵上,这就是大厨房了。
还有这楼梯用的时日久了,不大稳当,瞧着也破旧,等安定下来还得换掉,桌椅板凳也得置备一套的,这酒楼要小些,到时候就不必再收拾的富丽堂皇了,少摆些物件儿,简单清爽的最好。
略略收拾了一通,具体怎么做还是得请人。扬州城里没有认识的人,凭她一人若是要将酒楼开起来,只怕也有些难度,远的不说,就找木匠这一样,她都没什么头绪,从前给她酒楼饭馆打桌椅的木匠,是她爹认识的人。
还有,往后酒楼真开起来了,遇着人闹事又该如何?
这大大小小都是她要考虑的事儿,越想越头痛,干脆不想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外头正乱着,怎么着酒楼都还开不起来。
第九十八章 战乱渐平
这几日回不去, 几人都在酒楼收拾,已经很有一番模样了。
地方不大,不过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柜子箱笼收起来,也还能空出不少地方, 跟寻常酒楼确实比不上, 但比饭馆要大一些, 等以后重新拾掇好了, 再把墙刷一遍,应当不会太差。
见天儿有人说世道乱了,饶是何霜降不出门,都知道外面现如今传了什么话。
清水城那条官道上的贼匪任其行事也不是法子,扬州知府派了官差去剿匪, 大张旗鼓的去, 可一个人也没逮到,因此大家还是不敢回去。
四人都困在扬州城一个多月了,也不知家中情况如何,爹娘恐怕都急死了。
三月初, 京中消息传到扬州来,皇帝驾崩,这事儿虽说百姓心里都在猜测,但一听到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皇嗣尚在襁褓,西北蛮族压境, 占了一座又一座城池, 大启……只怕是气数将近。
世道要乱了。
何霜降跟赵二四人一直待在宅子里不敢出门,城中越来越乱,多少钱都买不着粮食,他们几个也不敢放开了吃。
赵夫人那会儿说到了三月就能见分晓了, 这皇帝都暴毙了,也不知道京中如何了。
她心里正犯嘀咕呢,京中一道加急旨意就传到了各地。
小淮王登基。
一时间天下人都松了口气,淮王当初还在,便有仁德的名声,小淮王想必差不到哪儿去。当初淮王骤逝,沈王即位,百姓不知情,但上面那些人心里恐怕都清楚,这背地里肯定有什么。
先帝当初留有遗诏,据传这诏书上是淮王的名字,可后来谁也不知这诏书去哪儿了。此诏书等小淮王登基以后才从乾清宫正殿座椅中翻出来,这一来小淮王即位更加名正言顺。
再有人想到当初江南各地飘的黄纸,只怕是逝去的淮王来报仇了,否则怎么好好的就暴毙了呢。
西北战事吃紧,小淮王甚至还未办登基大典,就率兵亲征西北,稳定民心。
等五月里,天都暖和了,才传来捷报——有位姓谢的将军,领八百兵马,夺回了宁州。
军心渐稳,陛下班师回京。
稳住西北是首要的,接下来就是京中之事了,大启内里腐烂不堪,京中还有一摊子事等着他,能在暴虐的沈王手中活到如今的臣子,无一不是人精,还有一些则是他安插在朝中的桩子。
朝中无人,也怕落个暴虐的名声,因此朝中那大臣他暂时没有动,只不过没什么本事的都被他调去了闲散虚职,等明年春闱,选拔出人才以后再行打算。
捷报频传,西北渐稳。
一切都在朝好的地方发展,知府派人剿了好几回,才将清水城官道上那伙匪徒都被抓到了,又立即判了秋后问斩。这伙人就是西北逃兵,当初沈王还在位,西北将军战败,这些人就跑了,一路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贼匪被抓的消息一出来,何霜降一刻也等不急,收拾收拾准备回清水城。
现下局势稍稳,只等西北战乱彻底平息,一切就会恢复原状了。
才走到半路,竟遇到了何大郎,赵二勒停马车。
迎面而来的何大郎从马上下来。他骑的这是衙门的那匹老马,等闲不用,也是这回着急,他才跟周知县借了这老马,一路上慢悠悠的,他都差点急死了。
“霜降?!”何大郎朝着他们喊了一声。
何霜降听见声音,掀开帘子,探头往外看“大哥?你怎么来了?”
“一听县令说那伙贼人被抓了,就赶过来了,爹娘在家都吓死了,快些回去吧,最近外头乱得很”
“清水城怎么样?家中可备粮食了?”
“不用操心这些,家中吃食都够,扬州呢?那儿比清水城大,只怕更乱吧?”
何霜降摆手“回去再说!”
从元宵前去的扬州城,这粗粗算下来,已经五个多月了,几人从厚厚的冬衣,换成了轻便些的夏衣。
虽说小淮王坐上了那位子,但时间还短,各地如今起义造反的也多,比前几个月好些,但还是人人自危。
何家饭馆酒楼都关了,不过家中不少吃食,这几个月不至于饿着。
据说荆山那边又有了一伙起义队伍,荆山离她们这儿不远,何霜降怕出事,叮嘱好店里活计无事不要出门,到清水城第二日就回家了 。
张氏看到她一番数落自不必说,何霜降见爹娘都瘦了,也知道这段时间自个儿确实叫家里人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