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霜降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却也无奈,自家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何大牛跟张氏每日忙的脚不沾地,特别是何大牛跟何大郎,受的跟麻杆一样,每日睡得时间也不长,来回跑,中午就带个窝头吃。
天儿一暖,河里小鱼小虾也就出来了,何霜降编了好几个小笼子,一晚上能逮到不少,时不时还有些小泥鳅钻进来,好歹也是口肉。
何大牛说得闲给她做个虾笼,那玩意一次能逮着不老少。
河虾不腥气,晒干了鲜得很,搁菜里还能调味,不过这阵子一家人都没吃啥好的,还是别晒了,赶紧吃了是正经。
院儿里小青菜熟了一茬,半透明的小白虾熬汤底,搁点白菜,滴两滴香油,鲜香异常。
田里秧苗都插上了,何大牛还是日日都去看看,补补苗,没前段日子忙,回来的也早。
一回来就闻到满院儿飘香,积攒许久的疲惫都松快不少,狠狠吸溜一下鼻子,朝着厨房里忙碌的女儿夸张大笑
“今儿又是咱家大丫下厨啊”
何霜降横了她爹一眼,说了多少遍了,不准再叫她大丫,她爹就是不听
“爹!扬州人都不得叫大丫的!”
张氏去割了一担猪草,走到院门口,听见里头的声音,也笑了一声“这才待了几天,就这副神恣武恣的德行。”
何大郎跟在后面进了门,一脸严肃“外头有人一直朝咱家院里瞅,也不知道瞅个啥?”
何霜降把汤盛出来,端到外头桌子上,烫的摸了摸耳朵“那人是不是穿个灰袍子?”
“你咋知道?”
“前些日子我跟娘干活回来,碰到好几次,还当他是要偷东西呢!”说着又进去拿碗筷“也不知道想干嘛,咱家这屋子现如今这四处透风的模样,还有啥能招人惦记的不成?”
一家人齐齐摇头,最后的积蓄也买猪仔花掉了。
“不过我瞧着那人有些眼熟,前儿就想说来着。”
“啥?”何大牛也好奇。
“爹你记不记得咱家被偷的柴禾,我先前爬野柿子树,站的高,瞧见那偷儿的背影,总觉着像他。”
“啊?没看错吧?”
等窝窝头摆上来,一家人坐定,何霜降才开口“那我也不晓得了,兴许是看错了。”
张氏还在一边念叨“这不应该啊,有手有脚的……明儿去问问周嫂子,兴许她知道这人。”
热腾腾的汤,里头只零零星星几个小虾,但喝起来透鲜,一大盆被喝的干干净净。
夜里只怕又要跑几趟茅厕。
棉花是要催芽,再找块地,保温保湿,施足肥,待长出秧苗再一道地里的。张氏寻得地方就是先前鱼腥草长势好的那块,选的籽不错,出的苗也多,都壮壮实实的。
地种完,留足补苗的秧子,还余下不少,周婶子见着倒是欢喜,她家地跟张氏的地都是一样的,种粮食种菜都没啥收成,见张氏多了秧苗,也想试试,说不定今年冬天还能做件衣裳。
张氏心里有些舍不得,秧苗还剩不老少呢,心里想着,嘴上还是没说啥,全给她了,周婶子除了话多,没别的毛病,况且先前还带她买猪仔了。
做人就是这样一来一回的嘛。
原本想问问那天天在她家门口转悠的男人是咋回事,叫这一打岔,也忘了问。
等旱地水田全都伺候完了,一家人稍稍松了口气。
原以为棉花秧子那事儿过去了,想不到周婶子拎着几只小鸡过来了,张氏正在院里收拾她那几垄地,见人来了,赶紧让人坐下歇着。
“你可真是勤快,一天到晚不见歇会儿,忙完地里忙家里的。”周婶子把篮子放地上,稍稍写了一点,里头就跑出来几只毛茸茸的小鸡。
“呀!这哪弄的?”张氏有些稀奇。
“家里老母鸡抱窝,孵了二十几只小鸡,拿两只给你养养”周婶子嘴里咯咯咯的逗着几只鸡“那两亩地种啥都不行,谁知道上次在你家拿的那些棉花秧子,长得倒好”
“嫂子你可太客气了”张氏愈发不好意思了,她之前把秧子给了人,心里还不舒服了好一阵子呢,想不到人家根本不是那占便宜的人。
周婶子还没来过她家,有些好奇的四处打量,摸完桌子摸椅子
“这都是自家打的?”
“恩,我男人从前是木匠,能打不少东西呢”张氏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的确,何大牛他通人情世故,会的东西多,就是嘴比较笨。
周婶子听着眼睛一亮“我家大闺女,想给她打个柜子,到时候做嫁妆,带过去也体面,你家男人能打不?”
“这……现如今没工具,怕是有些难。”张氏也有些可惜,若是家里那些工具带过来了,恐怕凭借何大牛这手艺都能养活一家人了,何苦还日日跑上二十几里路,佃人家的地呢。
周婶子来了,张氏就歇了手上的活计,想起来之前要打听的事,刚好现在问问。
正准备问,何霜降就推开院门进来了,瞧周婶子也在,打了个招呼,献宝似的给她娘看她手里的东西。
“贺家嫂嫂今儿教我们打络子”
周嫂子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遍,一个小双鱼结,两条红鲤鱼灵活现的连在一起,看着就喜庆。
“贺家新进门的娘子,说是手巧的很,原先还没见识过,现在瞧着教出来的小徒弟手艺都这般好,看来人家传的果然是真的。”
聊了一会,周婶子便说自己有事,先走了,想打听那怪人又没有打听到。
石头在屋里歇晌,现在还没醒,何霜降去把人叫起来,出来才看见装在篮子里的小鸡仔。
一共五只,毛绒绒的,张氏挨个看了一下,一只公的,剩下都是母的,个个都壮硕的很,此时到了陌生的环境,唧唧叫个不停。
何霜降喜欢极了,是不是就想拿手戳一下,被她娘打了一顿才改掉这毛病,不过她身上任务又多了一个,得抓些蚯蚓逮蚂蚱喂小鸡吃。
她自己也乐意,这些小鸡仔可比臭烘烘的小猪仔好玩多了。
一家人都忙的很,田里秧苗长出来,又要除稗子,爹跟大哥在石横子镇,她跟娘就在家里。
天越来越热,张氏在田埂上又种了点绿豆,一丝缝隙都不愿意放过。
入夏以后,天更是热的脚都不敢沾地,何大牛恨不得夜里都待在田间地头,眼见这些稻穗鼓起来,生怕快长成的稻子叫眼红的人毁了。他跟何大郎精心侍弄了好几个月,这一片田就没有哪家比他家田里粮食长势还好的。
村子下游有个水塘,这季节正是吃莲子的时候,村里总有不懂事的孩子去玩水,怕出事,干脆就把莲蓬全都摘下来了,一家分了一点,何家也有份。
莲蓬晒干了能用来卤鸡蛋,莲子晒干了能熬汤,新鲜吃也嫩生生的,中间莲心泡茶也下火,总之一身都是宝。
张氏剥了两颗莲子给何霜降吃,剩下的都剥下来晒干了,熬粥喝。
何霜降喂得小鸡如今已经开始生蛋了,她照料的精心,生的蛋都大。
攒上一段时间就拿去清水城城门口卖掉,那些难民基本都挤在城门外,有些人口袋里有余钱,想给一家人补补,因此没回也都能卖掉。
现如今不再收两文钱进城费了,没有路引,一律不准进去,所以哪怕这些人再有钱,不给进就只能再城外挤着。
今年南边风调雨顺,北边依旧是滴雨未落。
何家粮食收成好的有些让人不敢信,第二季粮食没有第一季好,但收成也不错,缴了赋税,交了地租,加上自家两亩田,除了了一家人吃的,还余出不少,等忙完还能拉去城门口卖掉。
第十一章 生气勃勃
又是一年春,何家小院儿如今生气十足,屋顶上虽还是茅草,未换成青瓦,但何大牛早将所有的屋顶都修缮了一番,看着整整齐齐,颇为舒心。
“今年不佃杨地主家的地了?”周婶子嘬了一口线,穿过针开始缝衣裳。
“不佃了,去年又买了一亩中等田外加一亩地,如今一家人勒勒裤腰带,还是能活的。省的天天来回跑,再累出毛病来”
“也好,省的辛苦一年,好处都是人家的。”
何霜降跟石头抬着一篮猪草,从外面进来,篮子里还有几个鸭蛋。
“这日子过得真快,你家来那会儿,啥都没有,屋子也四面漏风,现如今算是彻底站稳了脚,几个孩子也都听话懂事”周婶子感叹一番,看了眼何霜降,低头悄声同张氏说道“你家小娘子可真真是个标志人儿,过两年也得议亲了,你可得好生相看相看。”
张氏斜了她一眼,低声回到“我家闺女还小呢”
说完看向自家闺女,脸上白白嫩嫩的,不像小儿子石头,晒得黢黑。这几年家里吃食也跟上来了,何霜降个子往上窜了不少,整个人漂亮又精神。
两人对话她其实听得清清楚楚的,不过也不好意思说话,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院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就听见外面有人喊。
“婶子……”门外贺三郎头上系着一根白布条,还有些喘不匀气“婶子,我家祖父……过身了,我娘让我请您去帮忙……”
张氏同周婶子听了,立马起身,临走还跟何霜降说一声,叫她在家带好石头,不要乱跑。
何霜降叹了口气,把院门关上,算算日子,贺家老爷子已经熬六年了,云香前两日还同她讲,她家祖父怕是不行了,连人都认不全,整日里昏昏沉沉的,有时还会咯血。
这会儿那丫头指不定多伤心呢。
她娘去贺家帮忙,这是村里的惯例,谁家里老人过世,一个村子的人都得去帮忙,流程很复杂,等晚上她娘回来她再问问情况。
白天大哥跟爹都去地里了,傍晚就大哥一个人回来,估计她爹也去贺家了。
随便收拾了点东西,吃完也睡不着,就在院儿里靠着石磨,乱七八糟瞎想心思。贺家还请了唱大戏的,此时那边敲锣打鼓,闹哄哄的,时不时哭嚎几声,两家隔的不远,因此能听见,何霜降耳力好,更是听得清清楚楚。
院里这口石磨是请人打的,之前买的朱寡妇那两亩旱地,种的大豆和棉花长势喜人,除开每年出去交的赋税,再做足了一家人的衣裳,其他全都卖掉了,也挣了不少。
花七钱银子打了这口石磨,平日磨些豆腐卖给村里人,或者逢初一十五推着摊子去城门口卖。
之前城外难民多,一直没安顿好,人一多,初一十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自发成了集,连城里不少人逢集都出来买些东西回去。
家里这几年凭着豆腐攒了不少银钱,去年添置了一亩水田一亩旱地,所以今年一家人商量过,就不佃地了。
那边吹吹打打的热闹不知道什么时候歇了,张氏回来的时候何霜降正趴在磨盘上打盹儿。
“怎么在这里趴着?天还没回暖,仔细着凉。”
张氏把人喊起来,往屋里赶,东厢房做了她的房间,石头渐渐大了,跟大哥一起住西厢房,屋子全修缮完了以后,张氏跟何大牛就住在堂屋隔壁的侧房,等过段日子把西厢房另一间再收拾出来,让石头一个人住。
“云香她没事儿吧?”
张氏手里还端着一小碗烧肉,递给何霜降,让她先尝一口
“那孩子怕是心里难受着呢,晚饭都没见她吃。”
何霜降把碗拨开“我吃不下了,给石头和大哥吧……”
“明个儿十五,我跟你爹夜里把东西收拾好,早上你跟大郎去城里卖豆腐”
何霜降点头,每次去买豆腐不是她去就是大哥去,人一多爹娘就算不清数,边上有人才好些。
“快睡吧,别想七想八的,我明个儿怕是还有的忙,石头一人在家也不放心,你们也一起带着,看好了,别叫拍花子捉走了……”
“恩……”
柜子里攒了不少络子,明天去金满楼,一并卖了,再看看可有什么小玩意儿,买个给贺云香,让她宽宽心,她祖父待她好,家中吃食点心都留着给这唯一的小孙女,现如今他老人家走了,贺云香心里肯定过不去这道坎儿。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天还没亮,院子里石磨就开始转了,豆子是还是昨天白天她泡的,她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大半夜的,鸡都还没叫,爹娘就忙乎开了。
何霜降也出去帮忙,没一会就被张氏赶走了,嫌她碍手碍脚,叫她回去歇着,不睡觉不长身体,无奈又进屋躺着了。
“我跟你爹先去贺家,那几版豆腐都放推车里了,你跟着你大哥,看好石头。”
何霜降躺在床上眯着了,现下被张氏叫醒,揉揉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张氏这才放心出门。
煮了点清粥,垫垫肚子,这些豆腐快的话一两个时辰就能卖完,慢的话还得一上午,不吃东西怕是得饿撅过去。
这城门口摆摊子卖东西,比城里好多了,谁先来谁就能占到好地儿,虽说每回差役也过来收钱,不过比城里那摊位费便宜多了。
鸡叫到第三遍,三人出了门。
何大郎在前面推着车,石头跟何霜降一人扶着一侧,之前这车还翻掉过一次,那次豆腐摔得稀碎,自然没卖成,从那以后,一家人就小心再小心。
或许是路上花的时间长,到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寻个位置把车停住,这木头推车也是何大牛做的,不光能推着走,两边还有木桩子,停下来就能立住,要是怕不稳,两边用石头固定好,车就不晃荡了。
周围卖饼子的,卖小玩意儿的,都认识何霜降,见何大牛张氏没跟着来,还有些好奇
“怎的就你几个孩子来的?”
“家里有些事情”何大郎一边收拾摊子,一边开口。
许是农活干多了,何大郎比才来扬州时多了几分男儿气概,虽说黑了些,但胜在个头高大,丰神俊朗的模样更是引得不少小姑娘小嫂子买豆腐时紧盯着他看,直把他臊的脸通红。
那问话的婶子心里也感叹了一下,这一家子,长得都好生标志,又低头看了眼还没推车高的石头,吭哧两声,心底暗自腹诽,只除了这最小的娃娃,长得黢黑,干干瘦瘦,眼也不大,怕不是捡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