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并没有吩咐在下拟谢罪表。”王府主簿沉吟着说道,“裴长史,是不是在你那里草拟?”
裴勉摇摇头,含糊说道:“我也没有接到王爷的命令。”
“难道王爷不准备上表谢罪?”沈玉山接口说道, “这样子,是不是给了朝廷借口,我只怕皇帝会借机发难啊!”
“我最担心的,是加封洞夷人的那道圣旨,”胡铨如今跟淮南这一干人也混的熟了,插嘴说道,“从前咱们总猜测皇帝是不是要跟洞夷联姻,但如今有了这道圣旨,就算不联姻,洞夷也算是过了明路,将来一旦淮南再跟洞夷有什么摩擦,朝廷肯定要拉偏架,咱们只怕要吃哑巴亏。”
“现在也没少拉偏架!”郭彦他管着沿河防务,这些天朝廷指派来监督的官员不时挑刺,频频插手他的职事,他疲于应对,不免带着火气,“弄的那个什么河务,屁事不懂,尽会对着我指手画脚,还想逼我透露沿河布防,呸,想得美!”
郭彦越说越生气,声音也抬高了:“咱们在这里拼死拼活,皇帝坐享其成,还尽会挑刺!还有那些洞夷蛮子,咱们王爷拼着性命才把他们杀退,现在可好,皇帝倒要抬举他们,拉踩咱们!我真是想不通了,好歹淮南百姓也是朝廷的子民,洞夷人烧杀劫掠,朝廷跟没看见似的,反而千方百计想借着洞夷人的手除掉咱们王府,也不想想如果真没了镇南王府,淮南的百姓可不都成了洞夷人的盘中餐!难道皇帝以为弄到了镇南王府,洞夷人就会认他做天子?真是昏聩!”
众人见他愤怒,不免都来劝慰,正说着时,窗外突然传来叶淮的声音:“在我那皇帝侄儿的眼里,镇南王府可比洞夷人更让他坐立不安,他宁可让淮南落在洞夷人手里,也绝不想落在我手里。”
“王爷!”众人连忙都起身相迎。
叶淮闲闲地走进来,刚一落座,薛宣和便问道:“王爷,方才我等正在说上谢罪表的事,王爷准备上表吗?”
“不上。”叶淮侧身坐着,胳膊支着椅子扶手,漫不经心地说道。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薛宣和说道:“就只怕朝廷以此为借口,再对王爷发难。”
叶淮笑了一下,道:“上不上表,都会发难,何必多此一举?”
“说的是,”郭彦心里窝火,连声附和道,“朝廷如今就是存心找茬,要我说,王爷就不惯他这个毛病,让他折腾去!”
众人哄笑起来,薛宣和摇着头说道:“国家大事,岂可作意气之争?”
叶淮笑了下,淡淡说道:“再看吧,小皇帝本事没有,心机挺深,就看他往下还要如何。”
他闲闲地问着各处的防卫粮草等事项,思忖着说道:“胡铨从今天起就去船监司任监司吧,从明天开始,所有淮水上往来的船只都要登基造册,核对承载人员,胡铨盯着点,若是有可疑的人,你斟酌着办理。”
胡铨连忙起身答应,众人心里不免都嘀咕起来,从前即便是跟洞夷作战时,也不曾对淮北往来的船只进行核查,难道情势已经紧张到这个地步,下一步是不是要封河?
“行了,你们继续办正事吧,裴勉,胡铨,你们随我来,我有事问你们。”叶淮的丹凤眼依次看过众人,笑了一下,“诸位勤勉些,应该就快了。”
快了,什么快了?众人互相交换着目光,心里都忐忑起来。
裴勉与胡铨跟着叶淮进了外书房,从人都退下了,叶淮道:“前些天交给你们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裴勉与胡铨各自从袖中取出一叠卷宗,双手奉上,叶淮接过了,却并不看,只放在案上,问道:“说说看,哪些人有问题?”
胡铨看了裴勉一眼,道:“属下查了淮浦夜袭的死士身穿的官缎,各家都进出明白,唯有裴长史府中有十几匹黑缎去向不明。”
叶淮看了裴勉一眼,问道:“你怎么说?”
裴勉低头说道:“胡监司查到后已经知会过属下,属下在家里查过,那批黑缎的确入了裴氏宅中,之后却没了下落,属下无话可说。”
叶淮下意识地咬住了拇指指甲,皱眉思忖了半晌,道:“其他几家呢?”
“二老爷八月初应林姑娘之请去淮浦时,中间有将近一天的行踪查不出来。”胡铨道。
“黄将军一个亲信的管事六月间曾在京城露过面,”裴勉道,“属下私下查过,黄家的下人说这个管事无故逃逸,黄将军也正在四处找他。”
“沈司户的父亲四十五年前跟随先王来淮南之前,在京中曾经定过一门亲事,那个未婚妻子至今未嫁,两家偶尔还偷着有书信来往,不过属下并没能见到书信。”胡铨又道。
叶淮忽地皱了眉:“照这么说,竟是人人都有嫌疑,唯有薛家没事?”
裴勉与胡铨对望一眼,都摇了摇头:“薛家众人都逐一排查过,并无任何可疑的地方。”
叶淮咬着指甲,笑了一声:“有趣。”
文柚的院中。
小丫头们抬进来衣服箱子,文晚晚亲手打开了,指给文柚去看:“姐姐,如今天凉了,赶着做了些御寒的衣裳,你看看可还合适?要是缺什么少什么,姐姐告诉我,我再命他们做。”
文柚一件件翻检着箱子里的衣服,笑着说道:“并不缺什么,这些衣裳料子一摸就是好的,让妹妹费心了。”
她说着话,抬眼看见文晚晚簪着一支凤钗,那凤嘴里衔着的珍珠足有拇指大,又圆又亮,不由得叹道:“妹妹真是掉进福窝里了,这珍珠我长这么大都不曾见过这么好的。”
文晚晚抿嘴一笑,拔下钗子簪在她发髻上,笑道:“姐姐喜欢的话,就给姐姐吧。”
“这怎么使得?”文柚抬手摸着,又惊又喜,“这是王爷给你的吧?我拿着不太好吧?”
“昨儿戴的那个蝴蝶簪是王爷亲自画了图样打的,所以不好送人,这个是外头首饰店里得的,王爷应该不会在意。”文晚晚道,“姐姐喜欢的话,改日我带姐姐出去逛逛,再买些吧。”
“那就太麻烦妹妹了,我这半个月一直没出过王府,也是有点闷。”文柚摸着凤钗,爱不释手,又问道,“早先你说王爷在想法子救我爹娘,可有消息了?”
“王爷没说呢,”文晚晚想了想,道,“这才半个月的时间,大概没有那么快。”
“唉,我就怕王爷没放在心上,”文柚欲言又止,“妹妹,王爷这阵子对你怎么样?我怎么听人说,王爷是定过亲的,那个林姑娘将来要当王妃呢,是不是真的?”
这些事情文晚晚不想多说,只道:“王爷对我挺好的。”
“要是对你好的话,为什么不封你当王妃?”文柚犹豫着问道,“妹妹,你,你怀上了吗?”
文晚晚脸上一红,低声道:“姐姐别问了,羞人答答的。”
“嗨,咱们姐妹两个,有什么不能说?”文柚拉着她,低声叮嘱道,“好妹妹,你得赶紧怀上,生个男孩给王爷,他肯定封你做王妃!还有那个林姑娘,我听说是太妃的侄女儿,太妃肯定对她好,你这些天有没有听我的话,过去侍奉太妃?”
“姐姐,”文晚晚哭笑不得,只得说道,“这些事你别问了,我知道该怎么办。”
她怕文柚继续追问,连忙抬高了声音:“姐姐,这些天,你有没有听到过宫里的消息,邱宫人有没有给你消息?”
文柚听她提起宫中,顿时忘了其他,笑容消失了,怔怔地摇头道:“没有。”
“我也没有,”文晚晚叹了口气,“姐姐,我近来,总想起以前在宫中的事情……”
她连忙咽下了后面的话,文柚的眼睛湿了,哽咽着说道:“陛下让我来照顾你,唉,妹妹,要不然,我早就回去了。”
“要是邱宫人能捎个信就好了,”文晚晚叹着气,眼睛却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的动静,“也不知道宫里如今怎么样了。”
“算了,你如今已经跟了王爷,就算回去也……”文柚皱着眉头,道,“妹妹,你还是想法子早些怀上吧,给王爷生个男孩子,太妃也欢喜,王爷肯定也封你做王妃。”
文晚晚笑了一下,近来叶淮的情形,要想生孩子,怕是不成呢。她道:“姐姐有所不知,这王妃么,得朝廷册封才行呢。”
“你是说,”文柚半信半疑,“要陛下给你册封?”
“是啊,要是能给陛下捎个信,”文晚晚道,“就好了。”
第70章 煎熬
入夜时, 叶淮揽过文晚晚,闲闲问道:“都说过让你少理会你那个堂姐,你又去了?都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去给姐姐送些衣服。”文晚晚偎依在他怀里, 轻声道。
“真没说什么, ”叶淮的手指伸出去, 捏住了她的下巴, “嗯?”
文晚晚嗤的一笑,一偏头挣开了他:“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你想引出皇后的人?”叶淮不依不饶地又扳回来,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道, “这件事你不用管, 我自有计较。”
文晚晚伸臂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回吻了一下,轻声道:“我总是觉得心里不安, 当初皇后说过会有人跟我联络, 虽然我一直没得到消息, 不过我想这王府里头, 肯定有皇后的人。”
“有是肯定有的,”叶淮微微眯了丹凤眼,轻哼一声, “不过如今,肯定不会再跟你联络了,你都知道了皇后要杀你,你这条线,她肯定会斩断, 这事以后你不用管了。”
文晚晚笑了下,没有说话。
其实她想引出来的,并不是皇后,而是叶允让。
皇后既然对她起了杀心,自然不会再向她要什么遗诏,但是叶允让,她总觉得,会再派人找她。
刚刚离开淮浦的时候,她忆起旧事,以为叶允让以身犯险都只是为了带她回去,心里也曾千回百转,到后来听说了叶允让在淮浦的动作,她才恍然明白,叶允让寻她是真,想借机除掉叶淮,清除太后的嫡系也是真。
所谓帝王心术,大约也正是如此,这让她再次意识到,叶允让离当初英华殿里的六皇子,已经越来越远了,他正在迅速成长为一个心机深沉的帝王,年少时心无旁骛的爱恋,大约也只能成为追忆了。
过去的,留不住,而且她,也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只是两下里总还有无数纠葛,让她想躲也躲不开。
文晚晚又向叶淮怀里靠近了些,搂着他的腰身,无声地叹了口气。
叶淮立刻觉察到了她的低落,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文晚晚摇摇头。
独自一人时,她也曾无数次猜测,今后叶允让会如何待她?
她想不出来,只模模糊糊地觉得,叶允让应该不会任由她风平浪静地待在叶淮身边,什么也不做。
她总还是了解他的,哪怕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以他的性子也会坚持寻找一线机会,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他一直都是这样,隐忍,坚持,极有耐心。他不像叶淮,叶淮是一把出鞘的利剑,从不屑于隐藏自己的锋芒,而他是藏在水面下的暗涌,看上去风平浪静,时机一到,立刻会露出峥嵘的头角。
他不会任由她留在淮南,哪怕她已经是叶淮的人,他也不会就这么罢了。
而她对他,也并不是一无所求,她需要解药,她不想让叶淮死。
“又出什么神?”叶淮忽地在她耳朵上咬了一下,声音里都是不满,“我跟你说话,你居然敢走神?”
“哎呀,”文晚晚已经习惯了他这样在任何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方乱咬一口的毛病,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讨厌,越来越像狗了,改天我就把你脖子上栓根绳子,跟毛团拴到一起去。”
“呵,”叶淮低低一笑,搂住她躺倒在床上,“那我就拽着你一起,你也跑不掉。”
他的吻密密地落下来,文晚晚很快就迷糊起来,帐子放下了,蜡烛吹熄了,他却停了手,低声在她耳边说道道:“睡吧。”
文晚晚枕着他的肩膀,闭着眼睛没做声,脑中一点点清明起来。已经很多天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从上次见过裴郁春之后,他就再没碰过她。
肯定有什么事,他却不肯告诉她。
文晚晚侧过来,微微支起身子,在黑暗中看着叶淮,轻声叫他:“喂。”
叶淮很快握住了她的手,细细地摩挲着,声音有点涩:“睡吧。”
“不想睡。”文晚晚轻声笑着,身子一低,挨住了他,“你怎么了,这些天这样老实?”
“我好好的,”叶淮把她抱得紧紧的,呼吸炽热,声音喑哑,“快些睡吧。”
“我不信,”文晚晚不依不饶地贴着他,手指放在他薄薄的嘴唇上,学着他从前的样子,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唇,“你从前可不会这么早就睡。”
叶淮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别闹!”
他把她越搂越紧,两条胳膊死死地箍着,他的呼吸扑在她脸上,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喉结急急地上下滑动,可他还是不肯碰她。
文晚晚笑出了声。他在死撑,他肯定有事瞒着她,那她就越发要弄个明白。她伏在他怀里,向他耳朵里轻轻吹着气,笑意盈盈:“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开始吃斋茹素了?”
“文晚晚!”叶淮咬着牙,重重地吻住了她。
他吻的那样用力,简直不像亲吻,倒像是撕咬,文晚晚觉得有些疼,只忍着没说,可他突然又松开了她,缓缓地吐着气,低声道:“睡吧,明天我带你去打猎。”
“南舟,”文晚晚抓住了他,“到底怎么了?你有事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