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色——沧澜止戈
时间:2021-02-14 10:25:12

  入了乌灵郡城,该告别的就得告别了,两辆马车提前分开,因为徐秋白主动要求告辞,谢明谨也没挽留,因为总是要分开的,她也不会将对方带到谢家那不安定的地方去。
  不过……这位徐先生一路见识,合该知道她背后牵扯不小,再经过壁青山那边的事儿,猜到她出自哪个谢家的吧。
  可他什么也不问,也不说,只是正常告别。
  谢明谨在车里把书还给对方。
  “愿先生才学得以施展,品德得以维持,清风朗月,自在闲散。”
  她不祝高中什么的,却说这样的话。
  徐秋白睨了她一眼,道:“承姑娘吉言,也祝姑娘于此同好。”
  嗯,也祝她才学施展,品德维持?
  她也只是一个女子。
  明谨莞尔,“其实你我都知道这很难,几乎不可能,不过所谓祝福,就是明知不可为,所以寄希望于念想。”
  若他高中,为官之道哪有自在的,就很难如她的愿了。
  若她回谢家,世家之地也从无平静,其实也同理吧。
  “那么,祝你我的念想都能破败得晚一些。”
  “好。”
  正要别离,徐秋白不由回头问她。
  “谢姑娘,你是真不认得那些人了吗?”
  他问得突兀,难得好奇似的。
  明谨看他难得好奇,却也不愿意直接回答,只笑着眨眼,“你猜。”
  徐秋白一怔,后失笑,一作揖,转身上了马车离开。
  徐秋白走后,不远处的谢沥过来,不由赞叹前者风采,却也好奇,“我观你们交往,虽是君子之风,看似守礼,却又不符常规。”
  不是亲不亲密的问题,作为叔叔,真若是过于亲密,他也会制止的,主要是两人都太与众不同。
  “不符常规么?”明谨其实自己也察觉到了,笑了笑,“大概是因为都不图对方什么吧。”
  真图了什么,路数也就有了。
  那才是常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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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灵郡城古老,可见雍容跟腐朽两种气质混杂一起,若是过客人,充其量爱惜它的久远,又刻薄于它的衰弱。
  芍药年幼跟随明谨,却非从乌灵起家,而是在都城才跟随,所以她对乌灵有些陌生,最多的印象就是——那个看她家姑娘十分阴沉沉的尊贵老夫人。
  后来老夫人从都城回了乌灵,她对乌灵的印象就更淡了。
  但也非一点解也没有,因为谢明谨在从前一些年里时常提及乌灵。
  “姑娘,那里就是你提过的鸾溪涧吧。”
  马车过郡城主副道,渐入空幽之地,竹林清绕,湖碧嵌玉,芳草凄美环古木,雨雾空朦青石板路。
  这边人少,芍药已掀开帘子,看着边侧过路可眺望到的陡峭山峦,峰隐于雾面,雾染于青碧,碧坠于银瀑,这样分明醒目,又昭然融合的美色让人心眼留连,不肯回归。
  “嗯。”谢明谨轻声应,但她的目光却不在那鸾溪涧,哪怕马车边上的谢沥笑着提及它的传说。
  谢明谨其实不太喜欢这个传说,什么九天凤凰落地凡尘,于凡间磨砺云云,说着说着就说到此地风水,居住在此地的人多达官显贵。
  芍药憨直,一听这个传说眼睛就亮了,眼看着自家三叔把自家小丫鬟给忽悠傻了,当即慢悠悠来一句,“这前后顺序怕是有点问题,难道不是先成达官显贵了,才搬到这里住的吗?后来这里门庭败落的也不在少数。”
  芍药:“???”
  谢沥尴尬,只能摇头叹道,“你啊你啊,你这性子……”
  看得太透了。
  其实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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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灵鸾溪涧这边多是世家老宅,有许许多多在历史上鼎鼎有名的世家名望发源于此地。
  谢明谨之所以提及门庭问题,也是想试探下这位镇守乌灵祖宅的三叔是否还如当年一样对世家门阀的权利欲望有冷静之心。
  她父亲那儿……她已是无能为力。
  还好,她觉得这位三叔没变太多,虽因当了官儿,圆滑了一些,可到底不比她父亲那般狠辣决绝。
  谢明谨心思宽泛了一些,面上也带了笑,不过芍药却无端紧张起来了。
  “姑娘,老夫人那边……”
  “不用慌。”
  “姑娘已有应对之策?”
  “大不了让我跪着或者站几个时辰,我直接晕过去就行了,等会你记得接住我,地上硬,别把我磕疼了。”
  明谨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端方,仿佛本该如此。
  “对哦,还是姑娘聪明。”
  边上的谢沥:“……”
  怎么说呢,自家侄女跟自己大哥其实很不相似,唯独有一点——天资不凡,深不可测。
  无关褒义贬义,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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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老夫人,谢沥不好说什么,他们这些兄弟姐妹都是庶出,一向不为前者待见。
  “你自己小心一些。”
  他能抵着压力将她从东战手里带回谢家,已是忤逆了老夫人的意志,只是装傻充愣可以糊弄一下,可若是一再忤逆,那就不好说了。
  明谨也知他的为难,安抚道:“谢谢三叔,三叔从外归来,理当有一堆公事处理,就先去忙吧。”
  谢沥本来还有些尴尬不能庇护侄女,明谨给了台阶下,他面色舒缓许多,离开了。
  “姑娘,我们现在去哪?”
  芍药刚到这老宅,就品出了几分味道——没人理会他们。
  既无人招待迎接,也无人搭理。
  仿佛是故意的。
  这可比一来就刁难还让人觉得屈辱。
  “去……那座楼吧。”
  倦怠之下,谢明谨思虑跟动作有些缓慢,最后才偏头看着一个地方。
  芍药跟着一看,一座二层小楼,周遭都是林木,看起来分外冷清。
  一行人过去了,路上依旧没什么人,但等到了小楼前面,芍药一眼就看到了楼前一堆人。
  还有一个大火盆。
  人多势众,气势汹汹。
 
 
第13章 谢明月
  这一路都没人,猛就见到这么大的阵仗,她有些错愕,下意识看下自家姑娘,后者却是从容淡定得很,只维持正常的步履。
  芍药也跟着心定了一下,也才有心思去观察前面那一堆人。
  嬷嬷跟丫鬟的一大群,为首者却是一年轻姑娘。
  看着比自家姑娘还小上三四岁,约莫也就十四五上下,长相娇美,叉腰笑看他们,神气得很。
  但她打量谢明谨的时候,愣了下,继而脸色很难看。
  芍药自知自己不是个聪明的人,但都是女子,她第一时间就体察到了这位娇小姐的不悦来自何处——自家姑娘的姿容。
  不过对方很快将这种不悦转变为敌意的嘲讽,“谢明谨,你可算从乡下回来了啊,很不容易吧。”
  她语气骄傲,扬着下巴看人,好像某一方面吃亏,就非要在另一方面找到优势。
  谢明谨没说话,倒是好生看着这姑娘,那眼神谈不上恶意,也没恼怒,只认真细致,还带着几分让人觉察不出的温和。
  娇小姐却觉得这目光分外瘆人,叉腰的手忍不住收回,摸了下手臂,又觉得这样没气势,当即迫不及待指着地上的火盆道:“被父亲驱逐到乡下地方,你这人特别晦气,我可给你准备了一个火盆哦。”
  且先不计较对方话里的羞辱,芍药一看那火盆,差点撸起袖子跟对方干架。
  这是跨火盆吗?这火大得都可以烤猪了!
  芍药心里有火气,但没有强出头,规矩摆着呢,只绷着脸站在明谨身后。
  而明谨呢,看了那火盆一眼,再看向娇小姐,面上竟有笑意,“三妹妹这些年这般惦记我么,我人还没到,就先给我准备了一个火盆。”
  谢明月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怪,主要是对方那温柔却稳重的“三妹妹”让她十分难受。
  被膈应到了,鸡皮疙瘩就没下去过。
  她还未说什么,就见谢明谨继续问:“厨房有栗子吗?”
  她问谁?那些嬷嬷跟丫鬟们下意识就想应,可又回神过来——对方可不是他们的小主子。
  他们的小主子正叉腰怒瞪他们呢,一副他们只要敢应、她就会抽死他们的样子,于是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看来没有,原来城里连栗子都没有,三妹妹这些年辛苦了。”
  “谁说的!肯定有!你以为是你那乡下地方呢。”谢明月嘴一秃噜就反驳了。
  “那你吃不吃?”谢明谨问她。
  谢明月忽冷笑了,慢条斯理道:“你真以为我是个贪吃的呢,这么容易被你糊弄,我告诉你,我才不……”
  “加蜂蜜。”
  “……”
  ————————
  祖宅老院,大榕树扎根盘顶,照映郁葱,院子里,好些嬷嬷井然有序,而年轻的丫鬟们一个个谨言慎行,生怕被抓到错处被发落了。
  彼时,被精心伺候、浑身上下连发髻上的珠钗都被擦拭油亮的谢老夫人正在听一个嬷嬷汇报探勘结果。
  “你是说,她直接去了云潜楼?”
  “是的,老夫人。”
  “果然一如既往没有规矩,然后呢?”
  嬷嬷迟疑了下,还是硬着头皮道:“跟厨房要了栗子跟蜂蜜。“
  “嗯?”
  “她们在炒栗子。”
  老夫人怔了下,目光深沉,“你说什么?明月那丫头呢?”
  “在一起吃。”
  老夫人的脸幡然阴沉,半响后,才刻薄吐出一句,“果然是庶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虽是她嫡子之女,可却是妾所生,所以只能是庶出。
  算起来,整个谢家真正嫡出的也就两个。
  一个是主君,一个就是主君长女谢明谨。
  以嫡生嫡,才是嫡脉,也是世家的根基。
  可……老夫人不喜欢。
  哪怕是自己嫡子所生第一个孩子,她也不喜欢。
  何况只是个女儿。
  “去,把她给我叫过来。”
  ——————
  云潜楼空旷院子里,火盆上面搭了一个锅,锅里炒栗子,边上香甜蜂蜜辅加,香气逸散,乃熟可食之时,主院那边来了人,传唤谢明谨前去问话。
  其实栗子跟蜂蜜都算不得珍贵东西,按理说谢明月不至于如此眼馋,芍药还纳闷,暗暗揣度这莫不是个贪吃如饕的小吃货?
  “吃食不珍贵,可作为姑娘家,倒腾吃食在祖母的规矩下是不许的。”
  没守着糖炒栗子的明谨在院子另一边花圃前面看着,见芍药询问,面上露出些微微妙,“我那祖母,惯常要求他人常守规矩,我本该敬重她这一点的。”
  芍药好奇,“因她喜欢害姑娘你?”
  “不。”明谨笑了笑,“是我讨厌她常要求别人,自己却不守……且总觉得自己就是最大的规矩。”
  在都城那会,她是亲眼见过自己的祖母是如何端着架子要求事事精细,又时常过度奢靡的。
  但凡她想吃的,想要的,底下一堆人都会为她办到。
  曾有往事——一本佛诞寿礼为高僧所祭的佛经,为当地镇守费尽手段从寺庙得到,快马加鞭送到都城,亲自送给她祖母,而后她祖母果然大喜,特地用谢家关系为后者谋了更上一层的官路,也不管后者当地百姓为之荼毒多年。
  那时,哪怕还不知对方有谋害自己之心,明谨若不喜对方三分,因此事也增至厌恶十分。
  在都城且还有她父亲冷眼瞧着,前者还有克制,如今回了郡城多年,三叔又被前者所压制,怕是越发摆老排场了。
  远远瞧了那边小仓鼠一般坐在板凳上瞧着大锅直流口水的谢明月,明谨瞧着眼前花开正艳,轻轻一叹。
  果然不出所料啊,祖母。
  ——————
  “来喊你了啊。”
  谢明月本坐在小凳子上坐等糖炒栗子出炉,见老屋来人传召,笑得分外不怀好意,“你完了……”
  明谨淡扫娥眉,觑她一眼,淡淡道:“等我回来,把你的衣物妆裹都搬进来。”
  谢明月一愣,一时没明她意思,也极讨厌对方命令自己,正要回怼。
  “这么一座楼,我不在,就没人敢住了?”
  却见明谨轻描淡写,分外沉重端容,一个眼神既让满院花色不敢炫艳。
  众人一时心悸,都没想到这位多年未归的谨姑娘能以这样温和从容的语气,说出振聋发聩的效果。
  是的,饶是芍药,她刚到这见到谢明月等人,也只以为这栋楼是谢明月所居,却不想不是。
  不仅不是,而且这么多年了,同父异母且也算是谢远女儿的谢明月没能住进去,别人也没能住进去。
  背后深究的原因,恐怕整个谢家没几个人懂,懂了的,也不会说。
  可谁也没想到谢明谨自己主动说了,既不得意,又不欢喜,只有很寻常的态度——她是真觉得可惜了。
  “我这楼不差阿,浪费了。”
  年少的她锐气重,虽算不得张扬,但挑剔,这楼真是她自己欢喜之下所定制的。
  没想到……好多年了。
  谢明谨一时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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