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还请先不要出去,待危机解除了再出去。”
太子看向一身血气的庄无血,此人是一匹狼,没有感情。
太子一惊,看向远方,拳头不由攥紧。
跟她厮杀的人……是谁?
也不知多久,他们听到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步一步。
所有人都心头抽紧,包括殊王,他们死死盯着大门口,看到了渐显的玄墨鎏金纤细长影。
以及那把腰上佩悬的长剑。
曾出鞘,又入鞘,说明厮杀已结束。
但她一身血气,尤其带着冷练的血性。
战场杀出的煞气早已沉甸,变成了融缓的平静血液。
流淌着,流淌着,散发着血气。
殊王忽然皱眉。
败了。
一败涂地。
坍塌宫墙下,姚远的尸体被拖走时,他的衣服因为磨蹭而掉下一块发黄的绢帕。
多年了,始终贴身带着,不肯沾染血腥。
今日,它落地,留有一抹心口渗出的血迹。
他始终没能告诉那个白衣胜雪的温柔女子,他是当年被她随手救下的年轻乞儿。
因为再见时,他已为最卑微的阉人。
而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简无涯,为此承受封印。
嫉妒是人的天性。
自卑是人的懦弱。
这么多年来……他无所求,只为了那个眉眼间跟她总有几分相似的孩子。
他很好,骨子里像极了他的父母。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找自己。
姚远不知是自己是该绝望还是欢喜,被击溃奄奄一息之前,曾对明谨嘶声求了一句,“别伤害他,他是……”
“我知道。”
真正确定对方知道,姚远这才放心,而后放弃挣扎,安静死去。
她一定是被谢明谨留在了边疆了吧。
以此绝他最后一次的妄想,以报复当年他放纵自己跟苏吾君放纵作恶的猖獗。
这寥寥的一生啊,终究不能再见她一面。
琴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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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谨一来,所有宗室都颤抖了,噤若寒蝉,太医院掌院其实松了口气,他历经三朝,什么场面没见过,也已洞悉到一些隐秘,但为了保合家安危,也只能恪守本分,能不管的绝不管。
“参见娘娘。”
掌院跪下去的时候,明谨微抬手,庄无血等人就收了武器,与之对峙的禁军也收了佩刀。
她跟站在门口的太子目光对上,太子有些失神,大概想到了什么,又不明。
她只淡淡一句,“过来。”
她擦肩而过,太子回头看她。
最终跟了过去,跪在了榻前。
明谨走到床边,坐在了宫人推过来的椅子上,看着容色枯槁的仲帝,她看了好一会,目光幽深,却不说话。
这种沉默让人畏惧。
太子近距离看到了她的沉默。
像是一座遥远而无法抵达的峻山。
片刻,明谨伸手,手指点在了仲帝的手腕上,输入内力。
“喊百官来。”
言太傅等官员匆匆入宫,跪满了整个内屋外屋,他们等了很久,又似乎没多久。
仲帝终于睁开眼,看着她,有些失神,却是笑了,“你还是回来了。”
“我回来,也不一定是好事。”明谨声音薄冷而沙哑。
“人生在世,不能追究太多的,否则太累了。”仲帝也不知在说她,还是在说自己。
“那你累了吗?”明谨问他。
“我不追究,只是强求。”
明谨不说话。
仲帝看着她的眉眼,看到了她垂眸之下的冰冷。
他阖眸,转过脸,看着外面跪了一地的人,唤了言太傅过来,委托他执掌阁部,托付朝堂政领,“至于国家将来,听皇后的,她要如何便如何。”
太子一怔,但沉默着。
众人错愕,尤其宗室的人分外动乱,大声呼喊质疑。在这样的混乱中,仲帝忽然笑了,“喂,谢大丫。”
满屋子的宗室权贵跟臣子又都惊住了,茫然无措。
这谁?
太子也错愕,抬头违背礼节看向自己的父王母后。
他看到了一人在笑,一人无笑,却是发怔。
明谨怔着,转头看仲帝,对上他含笑如清雅单纯少年郎的双目。
“我说啦,你如果回来,我一定告诉你一个我最大的秘密。”
“你能不能凑过来点。”
明谨似迟疑,但最终还是在众目睽睽下靠近他,然后,听到仲帝在自己耳边说:“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妄想。”
“但是,我不会道歉。”
这是他最后的偏执。
发丝微微垂,略遮掩了眼眸,明谨没说话,只是重新坐了回去,倚靠着椅背,静静瞧着他。
她的思绪回到了那古老的院子,二楼窗户。
她发现了的,在那里可以看到她的住所,她最喜欢玩闹的地方。
她放风筝的地方。
她跟褚律曾经最纯真开心的地方。
有另一个囚犯曾经被关押在那,总是偷偷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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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帝也看着她,毒性攀爬全身,蔓延到他的面家,他最终闭眼,只是手指最终揪住了她的一片衣角。
君王崩逝。
却是无人敢哭,因为明谨面无表情坐在那。
他们都在想仲帝最后留下的话是什么意思——国家将来,她说了算?
她会说什么?
“君上如此违逆正统,恐是已被妖女……”
明谨等着他们把这些话说完骂完,等着他们在猖獗的愤怒中最终因为更强烈的恐惧而跪下痛苦,也等着殊王最终开口。
“您待如何?”
明谨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宗室,勾结苏吾君遗留之人霍乱宫闱,毒害君王。”
“除了太子,其余的。”
“杀!”
太子猛然抬头,眼中最终暴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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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官被拖走,宗室被生生屠杀在屋中,除了太子一个褚姓人,一个不留。
血流遍地,尸身累积。
有官员骇然,想阻止,但被言太傅的人拉住了。
“太傅,您……”
言太傅冷然道:“西郊大营参与叛乱,救驾时,南郊大营调遣守门,本是姚远跟殊王的人,但却让她的人入宫城而无警示,这意味着什么你们不知道?”
众官员一窒。
意味着南郊大营是三姓家仆,表面上服从君王,暗地里被姚远跟殊王拉拢,但背后却是她安排的人。
“那君上!!?”
“君上知道。”言太傅深深叹气。
自谢明谨杀苏吾君而不死那一天起,她就已经脱离所有人掌控了。
何况,自她愿意走进这座宫廷开始,她跟君王就做了最大的交易。
他要她这个人。
她要这天下跟所有褚氏人的命。
当然,也包括他的命。
一座宫廷,一次无言无契约的协议,颠覆一个三百年的王朝。
成就了她最终的宿命。
杀戮之后,屋子血气浓烈中,明谨弯身,贴近了已经开始转冷的仲帝尸体耳畔说:“再见,二狗子。”
只是要一个她,他放纵权力,谋略深沉,诱引厮杀,让一些人成为当中的牺牲品,最终形成她不得不进宫的局势。
这是他的局,他不肯回头。
她也不能。
明谨低下头,落下泪。
“我们谁都不无辜,所以谁也别想得到救赎。”
等明谨收敛泪意,起身,走出这间屋子,她已是这昭国最至高无上的人。
第250章 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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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兰艾被监察院的铁骑从封禁的密室中找出来的时候,自身状态十分萎靡沉默。
她是被殊王关起来的。
庄无血看了她一眼,既不冷酷,也不热络,保持了当年对她这位宗室贵胄的尊敬客气,但下手也不含糊,还好,本来殊王府也没其他血亲了。
跟皇族血脉最近的一支,其实是最单薄了,她父亲自她母妃逝去,连姬妾都没纳一个,所以偌大的王府十分空荡。
“能否问下府里这些下人,是否会被处置?”褚兰艾其实可以直接问谢明谨如今的政治态度——是否全诛杀宗室,以灭绝之态,甚至牵连所夹带的府邸人力以及附庸官僚。
但她不忍问,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得住。
庄无血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还未知,主君当前还未昭告天下。”
“边疆呢?”
“边疆已平,斩尽大荒武道,大荒三十万大军只有稀疏两三万绕路逃入荒地,其余残部尽灭于两国交界河岸,如今,萧帅统御二十万守军北境。”
褚兰艾有些失神,最终神色复杂极致,悠悠一叹。
这褚氏的帝王,至少百年几代以来,竟全不如谢家一个被迫进宫的女子定鼎天下。
单是打退大荒这一件事,民间就无法起沸腾之势,文武百官也拿不出祸乱之因来反抗。
褚兰艾看向远方,却是谢氏于都城外的祖陵方向。
“谢远……好厉害的人。”
她不夸谢明谨,是因为后者本就有能力做到,但论如今格局,恐怕早在谢远的谋划之下。
不论谢明谨怎么选,他的确做到了为她算计未来护周全的承诺。
退可沧海逍遥,进,则登顶为至尊。
褚兰艾双手佩戴着镣铐,仰面看向天空明朗的天空。
“天,还是亮了。”
庄无血其实不懂这句话,他本身就不是多风花雪月的人,毕竟豺狼这辈子也只在乎猎物跟争斗两件事。
他没应,只是看向前方提剑站着的白衣女子。
监察院的人不敢拦着,只能看向他。
庄无血好像也不意外,他问梨白衣“梨大人这是?”
梨白衣说:“我要带她回白衣剑雪楼,你回去禀报她,要拿人,上山。”
其实气氛很紧张,监察院无疑站了谢明谨那边,但白衣剑雪楼自来拥护褚氏王权。
谢明谨从边疆独身赶回,把琴白衣两人留在边疆,等诛杀了忤逆之人稳拿局势,梨白衣她们赶回来也无济于事了。
可这不代表白衣剑雪楼就这么算了。
梨白衣面上满是疲惫,眼底都有了了血丝,一袭白衣风尘仆仆,俨然是死赶回来的。
此时,她提剑,剑没出鞘,浑身的气势却十分凛冽。
庄无血却没有动手的意思,因为他始终记得是这个人不远千里陪着谢明谨赶回去救谢明黛,也是她陪着送了谢明黛最后一程。
褚兰艾看着这个师妹,忽然眼底酸涩,但眼看着她跟庄无血要对上,便开口道:“梨师妹,自古成王败寇,我褚氏自己先违背了当年的承诺,先狠绝在先,也该如此,我既尊享荣耀,最终也该承受这些。”
“本身,这世上本就没有永不坠落的王朝。”
苏玉珠,言贞,谢明谨,她褚兰艾,她们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只是有人死了,有人带着恨意活着,有人则在炼狱中选择推翻一切。
遥想着四五年前她接触谢明谨时的姿态跟思想,如今看来,十分天真幼稚。
因为当时都不知道命运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何其残酷。
如此一想,其实她们都不如苏玉珠。
褚兰艾看得开,梨白衣却很坚持,直到褚兰艾反扣住她的手腕,沙哑一句:“不要为难,我知道你特别喜欢她,你也知道她为何会如此,对么?”
梨白衣被触动了心境,眼眶红涩,仿佛至深痛苦,她转过脸,扶着门宽。
午夜梦回,她都不曾跟别人提过那个山洞里真正所见。
褚兰艾笑了笑,伸手拍了下她的肩头,“放心,她就算要取我性命,也绝不会太残忍。”
然后,她主动跟梨白衣擦肩而过。
庄无血微微躬身,行礼后,才带着褚兰艾离去。
留下梨白衣一个人站在原地。
那寂寥的王府,空荡荡的孤寂。
没多久,她出了王府,回到了白衣剑雪楼。
琴白衣跟她同步回都城,只是前者先回了白衣剑雪楼,她则是匆匆前往王府。
现在,她回到山中,已是入夜。
提灯见野。
琴白衣一直在等着她。
梨白衣走过去,一步步走着,最终跪下,被弯腰的琴白衣搂住她,后者感觉到了前者落在自己肩头的泪意。
她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
山洞,老鼠,啃咬痕迹……
事情太多,一件一件压着,才把最源头的恐怖给沉淀了,可一旦最可怕的结果显现,这个源头里藏着的血水就会翻涌伤来。
从胃部翻涌到喉口。
满嘴的血腥。
褚兰艾说对了,她在边疆知道这件事变故时,的确第一时间就顿悟了。
谢明谨的一切变化,其实早有预兆。
好像也顺理成章。
只是人总有妄想,觉得或许不会那么糟,或许最糟的已经过去了。
“师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琴白衣一直在安抚她,却也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不要怕,不要因为一个人做了什么就去否定她,也不要因为一个人没做过就去承认她,这世上人无完人。”
“圣人跟邪魔,其实都在一念之间。”